第二章 山上山下（3）

　　次日微醺，绿染浅红，香炉垛峰顶蓝盈盈的。清新湿润的空气往化子鼻孔里填塞，早早听到房后许许多多的鸟类欢快鸣叫，啥样的声音都有，便知因山果子脱落没有人捡散发的香气引逗了山雀前来品尝了。鸟儿们不会挑拣，有吃的就好。他不去惊动它们，都是好心好意帮助自己打扫卫生哩，不然时间长了就变成臭味儿，还会中毒的。世界上最善良的也许是鸟类了。鸟雀多好啊，也懂得助人为乐呀。就打一盆子清水，悄悄放到一旁叫鸟儿吃饱了好喝水，舒舒服服行善事。
　　不几天，地上都是果核，化子插空拾掇几筐杏核砸去外壳取出杏仁。赞叹道：若是伤风咳嗽，用杏仁配荆芥、防风、蝉蜕，效果甚著；若是痰湿咳嗽，橘皮和杏仁煎汤更佳；肺病痰喘此物首当其选择。再者杏仁像心，肺主气，心主血，气血相通，心肺相连，肺病好了，心功就自然健康了。凡有来者，完全送人了。他完全沉醉在杏仁的“研究”里，就忘记了“捣秧”的事儿。
　　打那一场大雨后，老天掀开了风调雨顺的序幕，菜蔬和庄稼似泼油般茁壮成长。他就去邓沟砍了毛竹给西红柿、豆角、黄瓜搭上牢固的架子以壮茁茂。又串了腐叶肥土，不长时开花结果，令人欢喜。挖药拾柴的路过，称赞化子能干，他回说：“我是不能干咧，都是老天爷家帮助的事儿，山上来的就有口福了。”
　　央鸡在水井边像敲梆子似的“当当当”地叫着，好听极了。央鸡和野鸡不同，独行主义者，与家母鸡相似，就是颜色太花哨。如果偷偷靠近，别叫它知道，就能见到十几种颜色组装成了央鸡的神奇之状，令人喜爱。化子怕它累咳嗽。“呯呯”地砸杏仁，给它煮水喝，央鸡不领情，叫着飞跑了。化子说那央鸡：“我还没瞧够你样子就跑了，等有了钱，买个照相机，把你固定在我心里，你想飞也难以飞走。今儿给你防病治病却不辞而别，不知好歹！”便将杏仁煮过喂别的鸟儿去了。
　　忽听有人喝道：“化子你干啥呢？咋不捣秧？稻田里杂草要吃庄稼了，秋里要喝山风啊？！”当人聚精会神某件事的时候，听到突然声音就是害怕。化子心里一颤，抬头一看，刘居士来了，还领一个劳力。化子立马起身，迎道：“不知怎的了，这几天光想当个鸟医生，忘了捣秧了。我这个人真不行了，亏您来提个醒。太叫我感动了！”刘居士连气带笑：“样子！你瞅瞅自个成色，自己病没治好，还给鸟治病？鸟也比你聪明！”那劳力也笑了。化子见那人落腮胡须，曲卷头发，能有七尺高，穿件褐色袍，便知不是凡人了，定是达摩老祖转世，方此圣容的，说道：“西来大意谁能穷？五乳峰头九载功，若道真诠尘内了，达摩亦应欠圆通（少林达摩洞诗）。你行啊刘居士，把禅宗开山老祖也整来了，再弄会儿，还敢把释迦如来整来的！”刘居士说：“别废话，人家是红稻谷的研究专家，信禅，会达摩功夫，是你李大姐的丈夫，来看红稻谷能不能适应山上生长的。”化子心想，李大姐，个子矮矮多有四尺，满脸黄褐斑，黄头发，凹鼻子尖耳朵，别看长得难看，更不注重外表修饰，好像是开悟的人，这个竟有外国气质美男能要李大姐，有德行！
　　那专家从衣袋掏出一个香瓜给化子吃。化子没要却说：“咱这里有香瓜，还是以前在山下捡个烂瓜连籽带肉都吃了，来山上在大石头后屙泡稀屎，瓜籽儿就落地生根，现在爬出好几个长腾结了好几个香瓜，想着屙的东西是臭的，熟了一个瓜，一尝不臭，挺香！吃不？还有个熟的，摘去！”化子说着就要摘瓜。刘居士说：“化子，别整没油盐的事了，当务之急，赶快捣秧！”说着拿着砍刀砍三个树棍，给化子一根说，“捣秧去！”几个人来到田边。只见刘居士脱了脚，挽起裤腿，拄着棍跳到水里，踩着稻行之间的杂草，把脚一旋就是一个圈儿，水就浑浊起来了。李大姐家的也跳到田里像刘居士一样地干着。化子站在岸头说：“什么捣秧啊？这叫捣草！”刘居士说：“别叨叨了，快下水！”
　　化子下到田里，学着样儿干，但这脚不听使唤，旋不好劲儿，就弯着腰儿拔水里杂草。李大姐家的说：“这位小兄弟，你出去吧，别侮辱捣秧的尊严！”刘居士说：“出去吧，快出去吧，净碍事儿！”化子心说，正合吾意！洗洗脚，穿上鞋，立到岸边看“捣秧”。但见二人“捣”姿优美，一跳一旋，一旋一跳，手里的棍频率极高戳戳捣捣，满田的水浑浊不堪；浑浊不堪的水里，长着鲜红的稻秧打苞出穗，人工创造的风景比自然的风景还更加美丽。化子想，自己的庄稼，也不能让人家老来受累，于心何忍？想到这里，就赶紧下了水里认真学习了，看人家的一举一动，那脚是怎样入水的、怎么旋的、怎么出水的，还有棍子的力度以及把草踩有多深，才能叫草死而不得复生，一一请教明白。刘居士说：”你早这样早就会了，现在摸着枕头天明了。”化子说：“明了比黑了好啊！”就学会了“捣秧”。末了时，大家听得岭上闹哄哄的、叮叮当当生响，谁也不知搞啥子的。为个看热闹，捣秧的脚步旋得更猛，很快完事了，虎二马三洗洗往岭上奔去。
　　到了岭上，只见，六叔高举铁锤，小崇掌着钢钎，对着巨石猛锤，火花乱飞。人们一旁看得出神。巨石下，压一大片绿莹莹秧子。化子折了一节给刘居士看，说：“何首乌，这样子能有百年以上了。”刘居士说：“有财运！”因有个挖药的，到了楸木沟，见了六叔说岭上有棵几百年的何首乌，已经变为人形，无价之宝。六叔发财心急，信以为真，便找到小崇弄了炸药崩何首乌来。谁知那药在土里年长久远，根系发达，上端脖子与石面紧贴，石头一震就互相摩擦，流出液体，多成了一片红艳艳的颜色。刘居士见状惊呼：“停！！这物得道成仙了，再胡整就大祸临头了！”六叔、小崇停手一看，从石头低处流出的果然是“血”。山里人迷信的多，六叔也不精明，以为侵犯了仙家，这还有好啊？都赶紧跪下磕头忏悔，拿了东西散了。后来下江蛮子得此，用技巧挖走了，献给了国家，轰动全国，那年代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必细述了。
　　回到浸水塘，刘居士说：“川芎开花了。川芎花儿治胸痛好，可别给人偷了。根起裂缝了，该培土了。那番茄越长越大，该在枝处支个架儿，别叫掉地下。黄瓜好大呀，也得绑结实。天热时人来了，给人摘着吃，对人好就是对自己好。”这时，王大伯来了。大伯背着药桶，这药桶，就是喷洒农药的器具，有了这物能防治病虫害。他左手握着手摇把，右手提着一瓶农药步步走来。化子说：“大伯，给毒蛇打药的？”老王说：“二球伙，你见过谁给毒蛇打药的？我也不是养蛇的！”化子说：“您是……”老王说：“快夏末秋初，水稻肯生包虫，不打药就减产了。”刘居士看看农药瓶子说：“3911剧毒哇，只用于棉花，不用于粮食作物，毒性大！”老王惊道：“什么？粮食作物不让打3911？我们老打，身子里肯定有毒了！这可咋着好呀？”
　　化子说：“没事大伯，经常喝绿豆甘草水毒就解了，以后不用剧毒药打庄稼就好了。”正说间，小崇拈个白塑料袋来了。化子说：“你不是炸何首乌的？咋不炸了？”小崇说：“球！上老刘的当了，现在心里跳得不行！”化子问：“怎么上他当了？他也是因利心疯被别人骗了一回儿。六叔呢？”小崇说：“走了！他说住山发不了财。临走，我给他二十元路费。他说叫化子还你吧，这山我是不来了。”化子说：“好啊，他一去山就轻松了！你拿的啥？”小崇说：“敌百虫。我找大伯到你这看水稻，大娘说大伯拿3911给你田打药的，农科所老早说高效剧毒要禁止粮食作物不能使用，他不听，就给了我这药赶紧来换去3911。不能再叫粮食中毒了！”老王认可，就泡了敌百虫给水装到药桶里给水稻打药。
　　李大姐家的对化子说：“我家属近来时而心里忙捣，能给开个方儿治治吧？”化子说：“小事儿一桩，不用吃药。”李大姐家的顿时不高兴，黑丧着脸说：“不吃药会好吗？”刘居士说：“化子，正经点儿！”化子笑着拿出刘居士带来的小竹筐，取出几枚鹅蛋。刘居士说：“那是一位老人给你捎来叫你吃的，拿它干啥？”化子说道：“白鹅蛋补气血，上端打个口，蒸棉花籽仁二十枚吃，治疗心脏病最效。给李大姐用了吧，我这山里吃不完的蛋。”说着拉着刘居士，悄悄地往悬崖边草丛边猫步而去。化子见没动静，扒开草丛，说：“看看，野鸡蛋！”刘居士说：“这地方多危险，你咋看见的？”化子说：“有一天日头落了，听见这里有不一样的声音，偷偷一看，见一个狸鸡子一站一卧，累得脸红，像下蛋，我就悄悄儿地离了。次早，见那鸡觅食去了，到那瞧了，哇塞！一大窝六七十个野鸡蛋。不知野鸡屙了多长时间屙这么多，就拿了几个；拿多了怕那鸡子发现破绽走了就糟了。煮熟一尝，呵，香得了不得！别看又黑又小黑桃大的样儿，比家鸡蛋香之百倍。”化子又拿了一大捧野鸡蛋，到屋给大家煮尝。又给李大姐家的捎给大姐也尝尝。都吃着说：“野鸡蛋香，香，香，真香！”便各自回了。
　　太阳收了最后余光，山色暗淡，天上跑出星月，银河慢慢在天幕上越展越宽。那牛郎和织女遥遥相望，也不织不耕，沉迷在傻蛋剌剌的儿女情长里，一夜的眼泪铸成次早的露珠。忽然，听见空中凄厉的叫声，那大鹏鸟真的抓了一头野羊跑到歪脖子树冠上进晚餐了。怕惊动大鹏的食欲，等它吃饱后，自己再忙活。野羊不叫了，心甘情愿作出了奉献。“嘣嘣嘣”的响声，是伴奏它享用山珍海味的妙曲。这妙曲，吓得浸水塘所有野兽不敢叫唤，都知道这曲子的厉害。声音没了，化子的好伙伴儿吃饱了，“呼”的一声，丈余长的阴影从头上掠过，一股冷气直薅化子的头发，它又去逮野狼吃哩！化子赶紧提着铜盆，“咣咣咣”地大敲，震彻山谷。又听得松麻林里“呼呼隆隆”乱响，那些动物一群群往邓沟里箭似的窜去。他便觉王大伯的铜盆果然厉害。初秋的晚上凉爽宜人，他穷折腾了一夜，脑子里成了空白，云云雾雾，侧歪川芎地边睡熟了。次日，晨曦轻轻抚摸着他的毛发，来自银河的爱泪塌潮了衣裳。一觉醒来，阳光灿灿闪烁，满眼塞满了雪白的川芎花儿，小蜜蜂嘤嘤着在花丛竟忙，爽心悦神的药香百闻不厌。他初次感受到大自然的慈爱，体会着山的意义和时光的美丽。番茄红了，黄瓜手臂粗，还有角瓜………果实累累。
　　往东偏北一点，有五块梯田约四亩多地，他也垦成了熟地，以便秋后种小麦。在整地那天，差点儿弄出祸事来。因这地也是老辈子人修造的。巨石砌就，一层高过一层，展示着过去的人坚强的劳动精神。因离树林远，常年枯草堆积，就把地边的草割了割，块与块间用枯草相连，采取火攻。一根火柴投进数尺高的棘草里，“噼噼削削”，腾起丈余高的火焰曲曲弯弯，烟灰飞得更高，火的气势凶猛异常。化子自视杰作，手舞足蹈，高腔大调来了一串顺口溜：
　　火势腾空烧古天，千年山坳现奇观。
　　轰轰烈烈织华彩，灿烂霞光映峰峦。
　　金龙舞爪碎晓日，万载河岳笼云烟。
　　尘土化作猪血地，茫茫九州烤赤县。
　　七彩蝴蝶皆狂飞，破铜烂铁呈锦颜。
　　正在欣喜若狂，自觉万无一失之时，忽有一阵山风飘来，那火龙气势威武，便昂起头来，伸向一片连翘林里。那连翘紧接一大片麻栎，临近就是松林。如果燃着，能把起伏的山岭变成无边的火海，后果不堪设想……化子魂飞魄散，扯老肚子地喊叫：“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天兵天将，大田冲、苍房庄的各路神仙都来救驾吧！”可邪了门了，谁也不来！跪下求佛菩萨，这下子恼了个火神爷，说他：“求这求那就不求我这个爷！不知礼数的玩意儿！”一口将他的头发烧了个净眼毛光，脸也烧破两处。不敢再迷糊了，就立即脱了衣服，猛摔那火。衣服着火，他挥着火去打火，越打越火……一急拽出铁锹，猛甩那土往火上压……嗨，神效！他娘的都说火能生土，原来土能灭火！火被土一整服输了，五行这叫反克，以下犯上！那条火龙完蛋了，服服帖帖趴在土里化成了黑灰！有惊无险，遇难呈祥，这不毛之地又有了肥料！忽然大风把那黑灰完全掀到天空，如同乌云遮着了太阳。化子便自视不凡，说自己也能造云彩了，可能自己前生是天上管云彩的神仙了，所以有今日的壮举，不可思议！心慌了一阵，唬了一阵，乐了一阵，归到底总是高兴。洗过身脸，匆匆吃了野鸡蛋，挥镢挖地。黑白几日，几块梯地换了新面貌。刘居士来了，见状翘着大拇指赞化子道：“中！”化子笑说：“中屁！差点儿火化了！”刘居士吃一惊说道：“什么！放火了？你真胆大，山里多风，没把山点着算你造化！以后可得小心，住山不能有半点差池。就你这事儿林场知道了立马撵你走。”化子求他保密。刘居士说不光彩的事儿沤烂肚子里也不说。
　　生荒地肥沃，大豆腰深，稻谷穗子沉甸甸勾着头，一片喜人的丰收展望。刘居士说：“今有个事儿特来给你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湖北蛮子就把牛儿赶山上放牧，说秋草牛吃了不得‘捉脚温’。捉脚温是牛的传染病，得着先烂脚，慢慢烂全身，牛肉也有毒，白扔。你要仔细着地里庄稼，别二十四拜都拜了，只差一拜毁了成果！”说着从背兜里“嚯嚯琅琅”倒出一堆铁器。化子说：“整老鼠夹子弄啥呀？”刘居士说：“哪有这样大的老鼠夹？这叫‘铁牙’，专门对付牛的。走，我给你弄弄看看你就会整了。”
　　这铁牙，据说都是刘居士自己独出心裁，两半环形厚铁，气割的尖齿，钉到木板上，上下空隙比牛腿略细对正，套上铁鼻子，一根豌豆粗细的铁棍压着铁环套着对面铁鼻里，只要轻轻一动“啪”的一声，死死咔着猎物的腿休想逃脱。刘居士只是为庄稼不受损失，不然，怎么也不会这样做的。他教会了化子摆治“铁牙”，又说：“再过个把月稻谷就收了。到时找人帮忙就是了。要说离大田冲近，不中了弄到那里脱谷机脱脱算了。大概能见好几千斤稻谷的。”化子听着乐得咧着嘴道：“我也吃不了的，剩下咋办？”刘居士说：“到时候再说吧，有货不为贫客。再个事要仔细记了，那番茄、黄瓜、角瓜，你也用不了，摘一大盆放到路口上，来山打野果的人们会路过，就给吃，饥的、饿的、渴的得到利益都感谢你的，都对人好点，‘君子爱人，人恒爱之’人缘是大事。我回了，要用心着。”化子心说，嗨，还有点儿圣人味儿呢！便头点得鸡啄食一般道一大串子“是”。刘居士下山去了。欲知化子如何的“是”？且往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