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上山下(1)(2)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8-10-09 21:33:01 字数:11128
那歪脖子老树在高高的山顶上像寻找曾在浸水塘当过主人的化子东张西望,化子的脑海里也自然而然深刻着它的烙印。时光阻不着之间的眷恋。当眼帘映着巍峨的形象,往昔的一幕复入他的身心世界。如同披绿挂翠从云端飘然而降婀娜多姿的仙女,醉卧崔嵬的春潮,编织着美好的情思,漂染绚丽的色彩,如一幅奇妙的画卷,铺展在湖河两省的分界线上。嵚崟莽岭以南是湖北,以北是河南。
山南坡是条深沟,叫邓沟。沟里长许多山果树,有核桃、山楂、板栗、洋桃等,生机勃勃,绽绿放蕾。春潮如涛的时节野兽也是兴奋的。豺狼的出没(较小的狼当地的人叫豺狼)仰着脖子喊伴侣,山猫乱窜,羚羊跳跃,涯豁里激荡着原始的冲动。
北坡是浸水塘,像个倒垂簸箕,上宽下窄,上边有棵古柳,据说柳树旁边有口古井,长年累月地往外流水,下面的地总是水汪汪的,因名浸水塘,如今再也不见水浸了。浸水塘两边往上,西边是一望无际的松林;东边是个悬崖,悬崖上边也是野果树,如桃树、杏树、还有樱桃。莽岭之东是座山峰,那歪脖子树就长在峰顶端。这是棵不会结果的麻棣,谁也不知有多少年代,曾有五六个挖药的扯着手圈它不住。两丈高的树身斜到虚空歪着脖子,偌大树冠阴着浸水塘的上头。
古柳附近有几座残破屋基场长满了蒿草和灌木。据说这里很久前住过老道,殿宇端严,不断打礁唱大戏,湖、河两省的人们岭岭垠垠前来赶会。曾经热闹非常的地方现在却是大自然的情随事迁,凄风萧萧,荆杞蘼芜,没有以往的气息。他便依着悬崖搭个茅草棚子以便遮蔽风雨开荒种地。七尺多高的蕾草和刺蓬到处都是,曾经肥沃的良田就这样荒芜着。芟草刈荆,披星戴月,垦开土地。山风吹来,拂着身上的汗水,舒服极了。夜里,山野里跑着各种野兽怪叫,听着害怕。化子对它们说:“你叫你们的声音,我开我的土地,可别来吃我。等有收获了,咱们人兽分享!”还继续刨地。“咚嗤咚嗤”之声在古老山沟里回荡,震动星空。
松林突然有许多绿色眼睛,狼!据当地人说狼怕火。风小时,点着木棍插了一大圈子,火光闪闪,与星星月亮不自量力地争辉。狼是真的怕火,不一会儿绿色眼睛跑了个没信。就高兴着从远古而来的火竟然是自己的护法神!感谢雷电与钻木取火的祖先了。多少个日夜过去了,浸水塘飘满乐土的醇香,出现了崭新的景象,劳动改变了自然!他高兴亢着嗓门唱歌儿:
山高
自有路
荆棘丛中藏沃土
躬身开辟新天地
任我翱翔游
云巾头上戴
风笛插腰间
一双草鞋胜似帆
来也山巅
去也山巅
野果酿甘露
蟹黄烹乐然
闲来飞瀑作管弦
抒怀幽谷间
无事无非无烦恼
惹得神仙羡(寸土心)
唱足唱够,拿着从山下垃圾桶里捡的旧铝壶到下边小溪弄了水,用石头支起来煮野百合吃。地头有许多野百合人们不知道可食,因肥茂一大片没有来采挖的,也是上天对苦命人的眷顾。化子得着了生意,以此充饥度日。正当吃得津津有味之时,忽听一声咳嗽,转面一瞧,见一老者向他走来了。只见老者秃顶大脑,目光炯炯,颧骨高耸,鼻端口阔,耳轮干瘦,六尺高的身子背有点儿驮,一身蓝棉布,扎着绑腿,戴着手套和口罩,缓缓走来。见了化子,就摘了口罩,毛茸茸的胡须嘴说话倒是响亮。背个竹蒌,蒌子里有“呼隆呼隆”乱响之声。化子即刻起身,让他吃百合。老者说:“多艰苦,没锅?”“可不,对付多半年了。”化子说着就搬个木团让老人落座。老人拍着竹篓道:“我这不敢坐,篓子里都是蛇,跑了可不行。”化子问:“您是鸿仪河的吧?”“下梢不远大田冲的。村不大,几户人家。我姓王,就专爱逮毒蛇泡风湿药酒给人治病。都叫我老王。”老人说。化子想就一味蝎子泡酒治风湿效果不错的,配土谷蛇效果就更厉害了,说:“你再加几两蝎子效果更牛了。”
“你还懂治病?”
“少知皮毛。”
老王说:“我有个便秘老毛病十几年了,有法子吗?”
化子说:“便秘乃肺胃火盛,小毛病,生何首乌煮水喝润肠通便,每天一次,几天就好了。”老王惊道:“你不是胡咧咧呀?生何首乌有毒,没冤没仇的,干吗想闹死我呀?”化子笑道:“你这话错了,生何首乌含有大黄素,有给肠清扫垃圾功能,软化血管,降血脂和胆固醇。你看你脸上,都是老年斑不说也知道你便秘。”说着就跑到柳树边拔颗何首乌藤子,叶如红苕叶,藤子掐断流白液,对老王道:“这就是何首乌。”
老王说:“你别鲁班门前耍大锛了!我比你熟,山里老多了,都说有毒!”化子说:“没毒,尽管用,有毒我负责,大便溏的不敢用。”老王说:“负责?屁股一窜哪儿找你?”
化子到屋拿出一张学生照给了老王看。老王仔细瞧瞧说:“人不咋的,相片不孬。”顺便屋里一看,惊道,“唉唉!都是书啊!你不是开荒种地的,是看书的?都有啥书,有活年纪大的书吗?”化子笑起来说:“有啊。”就找出一本《黄帝内经》有关养生的书给老王看。老王装腔作势翻了几页,说:“瞎字不识一筐,你说说吧。”化子想,你蛇逮够了,闲鸡巴磨大腿的,赶紧糊弄走你拉倒了,说道:“老大伯,你听我说,说多了没用,记着一条,晚上不吃饭,胜过一付保健药,你回家试试看。”老王说声:“谢谢!插空给你送个铁锅来。”说着就走了。
只听山呼海啸一阵响起,一只大鹏鸟展翅能有丈余宽,从歪脖子树冠飞起来。化子吃惊不小,以为它能害人,紧握铁锨,以防不测。只见那老王回头喊:“那鹏鸟专吃狐狸、野羊、山鸡,有时还吃狼,它是你护法,给你做伴,平安无事的。”化子说声“谢谢老伯”,就对鸟去的方向磕几个头干活去了。
看着自己开出新地,十分高兴。可就是没墒,没墒种啥也不出。看看天,天没漏雨的样子;瞧瞧下边的小溪,仍潺潺不息,想是那古井渗出的水吧?眼下正是夏日,解决旱情,必须找到古井才能播种,下面的地还能改成稻田呢。就满怀信心寻找水源了。就在古柳附近寻来寻去,发现有一凹处,水草肥茂,便想到山上能有水草处并不多见,就觉得古井遗址无疑了。就在拔水草时,忽然一条花红卷长虫(蛇)受到惊吓,箭一般地飚了出来,就赶紧捂着屁股眼子跑到一边。因小时候村里伙伴们洗澡,一条水蛇就钻到三喜的屁眼里把肠子咬断死了。这长虫太可恶了!就掂着砍镰直追那蛇,在一棵五加皮树边把那物砍成几节,想蛇刺扎人拔不出来,捡起来,跑到邓沟头往里一扔道:“变龙上天吧!”转回继续整古井。太阳似火,“知了”往死里鸣噪,岩石生烟。他见大晌午顶子山坳了没人,就脱个赤条条挖水。未知能否临渴掘出水来。化子挺有信心,自言自语:“不把你古井挖出来,我就不住这里给大鹏作伴了!”
天阳正南,阳光斜到脊梁沟子里,汗水直淌,忽听松林里有动静,就奇怪着谁他娘的不怕热来林子里干啥的?就赶紧穿了裤头,一看仔细,满足好奇心就美了。瞧得两个野鸡打架,扑扑楞楞打得热闹。两个野鸡长的一样样儿,通红的冠子,脖子羽毛呈墨绿色,身子羽毛呈赤红色,其中还夹杂灰白的羽毛,像燃烧火焰。长长的尾巴绿、红、蓝三色杂合,端是美丽的公野鸡。它娘的外表好看心咋不善呢?这么热还斗?斗名?斗利?斗美女?那展开翅膀扇得有劲,一来一往打斗之声挺急,要一分高下。化子心说,两个光杆子对什么花枪的?无聊至极!一个石头蛋儿甩过去,就见美丽的野鸡“扑棱”惊叫着飞跑了。化子说,制止战争还是武力济事。
很快日落月出,暑气渐去,凉风习习。下面小溪里偶尔有青蛙的“咯咯咯”的叫声,就想到小时候,一群小孩子下河里洗澡。浅水处长满了水草,青蛙蹦蹦跳跳,黄的、黑的、绿的,肥肥胖胖。黄的脊背长着从脑后到后屁股两条浅红纹路,黑的长有白色的纹路,绿的长者浅黑的纹路,咯咯地乱叫乱跳,有的猛然一跳,压到另个青蛙身上紧紧搂着不放,咕咕叫个不停,可多了。逮着一对,给它扯开,皮一扒,火里烧着吃可香了,就去找找看,假若找见烧吃了挖井就有劲头了。还没到,那声音就没了。也不甘心,硬去小石洞里扒一会。没见青蛙,却被螃蟹夹着了手指头,痛得直叫唤,就一口把那物活生吃咽了。手指头流血了,也顾不得了,就赶忙趁着月光挖井,挖出了水源解决了旱情才是大事儿的。
不大会儿,直觉那井里的土发湿了,一团成了蛋蛋儿,快有水了,一阵兴奋,干劲更冲。忽然听得一阵突奔,扭头月光下见两个动物急追,箭似的驰去。不一时,听得山腰一声惨叫,想必是肉食动物把草食动物“米西”了。他想开了,弱肉强食,人要是弱了也定被强着消灭掉的,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今时挖井也是因果报应了。挖到两米深时,碰着硬硬的东西,一刨,震得胳臂一麻,见得火光四飞,照得井里如同白昼,一霎而过。化子惊了一吓,心里还在明着,不知何物如此亮得牛气?细想一回,兴许是黄金吧?要是金子可发大财了!发财时办个济贫敬老院,办个制药厂给人们治病………美美地想着,求佛菩萨保佑实现梦想。欲知是不是金子?且往下看。
第二章:山上山下,2
因化子挖井累过劲儿,头目直觉天旋地转,便晕倒一边昏昏睡去。直到次日日头晒了身子还是躺着,小鸟以为他是个死人,落在身子“梆梆”乱啄。痛醒了,揉眼一看又是昨天一样的气温,热出个八辈祖奶奶,死老天的高烧越发厉害了。小鸟儿“轰”地飞跑了,跑到树上叫,那小嘴里好像冒着烟儿似的,也不顾害怕又跑到井里找水喝。化子说:“还没挖出水,倒来了新客,下面小溪不知道有水?杵!”小鸟飞了,不去找小溪,落到树枝上看化子。化子也仰着脖子看小鸟,鸟真的没有人聪明的。就觉得肚子“饥拉咕噜”有点难受,就吃百合充饥。
饭后,接着干活儿,看那物是不是”黄金”。累得“吭吭哧哧”掘出一看,傻眼了,竟然是个铁器,像古代做饭吃的将军锅!如日本鬼子头上的钢盔帽子一个样儿的,只是大个十多倍儿。化子自言自语,要是再小点儿自己就能当锅做饭吃。就去看看锅下扣的什么玩艺儿。只见有个棍样儿的东西露出一余尺来。他双手紧攥,攒着劲儿,胳臂青筋暴起,“哼哧”一声,拔了一回,没个动星,接着又挖。眼看能有六尺多深了,才把那物拔了出来,原来是挺机枪!吃了不小一惊,就告诉了王大伯。老人叫他不要声张,交给公安局去。还没来得及去,被一个叫李波的来花言巧语糊弄跑了。
李波和大伯同村,三十多岁,一身军人打扮,眉宇有颗黑痣,貌相因不打眼,也没对象,油嘴滑舌的功夫劲儿无有可比,还说他自己是云南武警边防战士复原了,仍然保持高度的革命觉悟。化子对李波的说词信以为真,就给他了滑弄走了。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岂知李波原本是个自私自利心量狭窄包藏祸心之徒,后来就引发一场牢狱之灾。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枪身可能涂了黄油,没生锈。机枪堵着竟然是个石洞,这洞是泉源,泉水就欢快地“呼呼”喷涌而出。
化子乐得发狂,心儿差点儿蹦了出来,一跳老高,举着双臂,对群山挥舞,高声呐喊:“出水了……浸水塘出水啦……老太阳别热了下来喝水消消汗吧!满山的狼虫虎豹都来喝水呀,水喝足了不得前泌尿系感染前列腺炎!我是水神……”蹦足蹦够后,才想起,好不容易挖出的水主要给地喝的。赶紧铺摆着垄沟整畦,修埂筑堤。流水顺着新开的沟儿“哗哗”流淌,古老的浸水塘又恢复了昔日的容颜,名符其实了。土地像饥渴的婴儿,尽情吸吮母亲乳汁似的滋润着,冒着气泡,充满了激情叮叮咚咚地往下面流去。下面那块地,汇集着流水闪着明亮的光芒乐得太阳笑嘻嘻的,似乎称赞是:“水镜映天相,肥田稻谷香!”他举起撅头,刨碎水中的天,溅着太阳的鳞片,扑腾扑腾泥水飞腾着日落月升的暮色降临,松风不累给昏暗舞蹈着乐趣儿了。一老夜五亩多的水田翻了一遍。躺倒梦里笑出了晨曦的彩霞。
次日,他兴致勃勃地踏着金灿灿的阳光,跑到大田冲王老伯处借得手锯,撂倒一棵碗口粗的麻棣树,锯掉树冠,扛到田里,两端用葛藤绑牢,挎到肩头,拽开步子在泥水里磨开了蹚儿;蹚得心情发狂,浑浊的浪子互相追撵,一环紧扣一环,很有意思。化子想,等这块田磨出了镜子般的平整,就去山下寻秧苗儿插秧了,秋来就能吃大米,改变乞丐的命运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年轻轻的在深山野洼要当地主老财了,山神呀,土地呀,讨饭化子出身的孤家寡人感谢你们了!”说着迎着漫天朝阳鞠躬作揖一回,满了好大的心愿。正当得意洋洋之时,突然踩着一个坚硬的东西,扒开泥浆取出一看,竟是一个涂满黄油的皮具裹包的铁箱。搬出去打开一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子弹!揉揉眼仔细瞧几遍儿,还是子弹!机关枪子弹,五寸长,闪闪发亮,好像埋土里不久一样,摸一摸油糊糊的,可见黄油真能防锈。后来也被李波弄跑了。水里还有人脑壳、肋骨和胫骨,还有手指骨………原来这是凶灾的不祥之地!
据说当年湖、河两省土匪,为了争夺一个女人,在此发生了火拼,打了几天几夜,双方死伤无数,惨烈之状,难以言表,最后以胡匪取胜而告终。胡匪在二道葩寨占山为王,高筑山寨,夜夜笙歌,还把浸水塘修成了行宫下院,掠得山下女人,醉生梦死。就把子弹机枪不当个事儿到处乱扔了。化子想能给死人作伴的地方是好地方,有空儿也能跟着李波学学打机枪。劲头更大了,磨田磨得更加起劲之时,忽听得松麻林里传出“呜呜”的哭声,这热得要死的天里鬼都不敢来闹腾了,谁敢在此里下粉条子(指眼泪鼻涕)这他娘的是个奇人了!
好奇鼓励着他近前瞧得仔细,竟然是个驮锅青年,尖嘴猴腮,小头短颈,能有四尺来高,一身蓝衣服,头发蓬乱,小眼睛哭得通红。边哭边解了裤子对着树身,吭吭哧哧尿着,好像尿得困难,边尿边哭着说:“靠你妈呀尿呀,人们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再不出来我就不尿你了……”那个不大的生殖器像个生锈的壶嘴,滴滴拉拉着浑浊的尿液。青年把那物件愤恨地打了几下,说着:“不尿你,不尿你,憋死你个驴渣!”就解一条裤带往树股一挂,搬个石头垫脚,踮起脚尖,将绳套往脖子里一挂,两脚一蹬,石头顺着下坡轱辘着一溅老高跑了。这里就要葬送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好,这人寻短见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化子不敢迟疑冲了上去,抱着驮锅,卸下绳套,给他提上裤子。心里一酸,垂泪劝道:“小弟呀,干吗这样想不开啊?阎王爷没通知,却要跑着去报到,那边也不是很得劲,受苦受罪的都有,就你这样去了保险受欺负。我曾去过,半路里好心的鬼把我劝回来了。兄弟呀,当鬼比当人难啊!”
驮锅听了哭得更伤心,边哭边说:“老兄啊,我可咋弄啊?老天不公,扔给我个丑贱的壳子,家里家外都恶心我,连自己养的狗也咬我,更没人同情我。以为影子和我一心,到水边一照也看不见自己。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了,没个啥活头,听你这么一说,死也死不起了?这阴阳两界哪里还有平等处啊?我的老天妈啊,我可咋办呐………”
化子听得驮锅之悲,想着自己也曾有过寻死卖活的经历,心里如刀割锯拽。眼见得驮锅凄惨之状,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不由得失声哭泣道:“咱俩命运差不多,我从不求别人的同情,更不求别人看得起!我讨饭任它狗咬,跑到大山里独个住这自在,你学我吧,哭一会儿算了,泄泄烦恼够了,别再下雨了。”驮锅真的不哭了,抹着眼泪说:“你真能把我变漂亮,我就学你!”化子擦去泪痕,听罢驮锅之言,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自个儿丑得像天蓬元帅猪八戒,咋能把你变嫦娥?笑死人不?”驮锅听得没戏了,又要哭:“那我还得不活,阴间受罪他受罪去,活人看不见。你别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一边说一边就收拾自己裤带准备再上吊一回。
化子急了,拽着驮锅说:“你呀,人不咋的,脾气可真大,不听话说完就要忙里死,死上瘾了不成?我虽没法子,可一定给你想法子,能叫你变成白马王子,人人羡慕得不得了,漂亮的姑娘跟你一溜溜!”驮锅闻此破涕为笑,跪在地磕着头说:“老哥哥您可别糊弄我,我可真信了。”化子说:“我怎好欺骗一个光想死的人呢?放心,骗我自己也不能骗你啊!就等好吧。”驮锅一听有盼头,重新点燃生存的希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安心地下山去了。临走,大声说道:“我叫明吉,等你好消息!”
化子松了一口气,回声:“好好。”就到屋里吃过百合,饮了冷水继续干活了。忽然,看见水沟里冲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掂出一看,竟是一架小巧玲珑的梳妆台。鎏金缠枝连花架,二尺高一尺宽的框,镶着一面铜镜,上有龙凤飞舞,下有波浪锦鲤,端的奇妙无比,简直活了起来。并有胭脂盒,都是女用之具。目睹此物,恍然大悟,忽有灵感闪现,弄出一首顺口溜儿来了:
昔日土匪自相残,舍生忘死为女颜。
财色名利醉魂魄,你争我夺结仇怨。
百年凶凶一场梦,烟消灰灭云飘散。
尘埃冰雪瘗荆棘,山凹空留梳妆奁。
化子自知此物非贱,就包达包达埋到屋里地下,秘之不宣。后来就送给了周姐,后来钧儿又给偷卖了,这也是后话。王老伯拿个铁锅来了,又背来几十斤芋头。化子感动,接过说声“谢谢”,又道:“王伯,这个时候秧芋头还行吗?”老王说:“晚得不靠谱儿了,给你蒸吃的。来春时,保险供你芋头种子。”化子说:“喜得老伯一片善意,化子这边道谢了!”老王笑道:“可见的你是讨饭出身了,自称化子,跟谁学得一手好医术?我多年的便秘,你算给我消灭了,我还得感谢你的。”边说边四下里一看又说,“水田整出了好模样,该下秧了,我叫大儿子送来几担秧苗帮助栽上,生荒田肥的,这块田怕有五亩多地,若是没意外,能见三千来斤秋稻。”化子说:“真若老伯所言,汗水没白流。”
说话间,一声唿哨响来,转脸看,是仓房庄刘居士担了一大担红稻秧来了,后面还跟着一担。这一趟就能把田栽满了,因红稻发墩大,一窝就一棵,秧苗绰绰有余。老王他们都熟识,彼此打过招呼,老王说刘居士:“真仗义!好高的山,好热的天,翻七个山头,把人累坏了!化子赶紧蒸芋头,打打尖,干活有力气。”
刘居士四十多岁,一身灰色居士服,光葫芦头,身子修壮,五尺有二,面方口阔,目亮鼻直,笃信佛教,心底慈善,助人为乐。放下担子,捋着满脸汗水,对另个人说:“慧明师,赶紧去阴凉地里休息,你心脏有点儿不太好,栽完秧了叫化子脉脉开付中药吃准好。”看那慧明师父长的与刘居士年龄相仿,也一身灰色服装,只是面容上区别不同。惠明师银盆大脸,眉粗眼圆,大耳垂肩,脸带笑容好似弥勒菩萨。
化子之所以认识刘居士,还是那次讨饭来到门前了,刘居士同情可怜他年轻轻就讨起饭来,就同大队林场好说歹说叫化子去护林,又叫化子回家找了大队支书开证明信。支书是老绵羊,族叔关系,因而办顺,才得以在浸水塘住了下来,貌似护林员,每每受到诸多照顾。
老王说红稻是过去朝廷吃的御米,香得很,化子有福。化子洗芋头蒸。刘居士说:“在家吃得饱,赶紧插秧吧,家里还有人叫超度的(帮亡灵念咒念佛)。”化子不会插秧跟着学,老王、刘居士、慧明都是插秧老手,一个饭辰就完功了。他就给惠明师傅看完病,号了脉,说心脏供血不足,黄芪生脉饮喝二十盒就好了。刘居士问化子:“癌症会治不?”化子说:“略知皮毛。癌症这病不常见的。”刘居士说:“有,有,遇到了给你介绍介绍。”说着都下山走了。化子望着渐去的背影,感慨地说:“还是修行人好!”心里留下深深的感动。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大田冲的崇周贤送来了黄豆种。小崇看去能有三十来岁,有王大伯肩膀高,迷彩服,挺时髦的,只是长相出点儿问题:凹鼻错口,双目斜视,上唇有缝补的痕迹,脸有几块白癜风,头发稀疏,说话之前总是“吭吭”两声再说。他说:“是老王叫送的,正是种黄豆的茬儿,顺便看看我的颧骨塌陷有法填补不?”化子说:“王伯说过你,叫崇什么贤来着?”那人说崇周贤。化子说:“你在南方个旧(地名)的山里住过几年?”小崇吭吭着道:“三年,三年,那里麻风女太多了,受不了,不跑得快就被抓着回不来了。”
化子知道此人深染了麻风女的病毒,急用大枫子、苦参等量打粉每天两次,每次五克即可,三年望愈。小崇才从包里取出一物,说:“我这病难治得很,您能给个方儿很感谢您,这包川芎苗原来给桃家河老表送的,听说他被狼吃了,给您吧。”化子说:“李大奎是你老表,你可不要向他学,谁学狼吃谁!”小崇说:“那缺德玩艺谁学他?因他有件古董,借送药苗儿给他偷跑卖个大价钱,谁知狼把他吃了,活该!过几天再给您送辣椒苗、茄子苗,还有西葫芦、角瓜、西红柿苗,我年年下得多,每到逢集去韩家河卖钱,够我抽烟喝酒的了。”化子说:“烟酒忌了吧,好得快!”小崇吭吭着说声:“一定忌!”就走了。
化子打开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在《药物学》书本里看到川芎,不想这么香,赶快泼上水,太阳低低好去栽。他在屋里又看了一会儿中药药物学,了解川芎的治病功能,有顺气活血除风湿之妙,就尊重了这药的品位。直觉一阵凉风吹来,这真大热天里少有的好事儿。出来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蜻蜓,红的、蓝的、紫的、灰的、绿的,还有寸把长的“火车头”乱飞,绕着树梢飞得挺快,却不曾往别处去。化子看看天,云彩越堆越厚,这云彩就是蜻蜓带来的,要给大地解热除烦。赶紧栽川芎,老天等着浇水的。
栽完药苗子天就黑了,云朵狂暴得不行,星星月亮都吓跑了,大风肆虐,林木断枝碎叶,山鸟更是惨叫着一群群从空里往山下跑去,但大鹏鸟儿纹丝不动卧在树冠像没事人一样。此时,一道闪电裂空,群山雪亮,“劈雷咔嚓”的一声巨雷,大雨如注,那排山倒海之势似要把苍山压平,群峰摧折。大自然的威力谁也无法抗衡。化子的茅棚子也险些被风雨卷到天空,幸有巨大石块绑了铁丝,葛藤左一道、右一道,前一道、后一道,才幸免于难。
他躺在松木棍绑成的床上,心里乐滋滋背诵王曦之的《兰亭集序》,感悟人生之无常,不由感慨一番。又一个炸雷,一道立闪,像着火的树根枝杈曲弯在空中急剧燃烧,听到“嗒嗒嗒”声音由远而近,他惊霎霎瞄了一眼,见到一个瘦高能有五尺余的人影急耸耸地向茅棚里奔来。那人赤裸裸只有一小块破布遮点儿“本钱”,像从坑里刚捞出来一般,浑身水流。闪电里见的那脸儿损白,脸面胡须也是白的。化子仔细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六叔。
他也是高头人和化子同乡,高个一辈。六叔,姓孙,叫增发,五十多岁,家里排行老六,寡骨脸儿,须发花白。在家两人对山都有兴趣,性格却不相同。知得化子山居,六叔急不可待,也来山里居住,通过人事关系,就住到湖北地界的楸木沟当起了“隐贤”。楸木沟是个山匣子,都是楸树,故名楸木沟。此地在莽岭西半里之遥,平时两个极少往来。化子问道:“这天里你咋来了?不怕狼吃你?”六叔说:“狼也淋死了,还吃啥?你这屋咋不漏雨呀?我那棚里成潭渊了!还窜进个一身黑毛的家伙,腥气熏人,眼睛鸡蛋大,通红如火,张牙舞爪,样子似要吃我,就慌慌逃了来的。”
化子说:“还有这等奇事儿?走,逮着它,整到动物园里去!”六叔说:“你可拉倒吧!别以为那妖精不敢吃了你!我是害怕,不怕死你去!你没了我住你这房子。看你屋子为啥不漏啊?”化子说:“你就看看我这咋不漏?不收参观费。”六叔摸摸顶棚说:“牛毛毡啊,谁跟你弄得?”化子说:“苍房庄刘居士。”六叔说:“天要晴了时,你给他说说也给我弄牛毛毡整整棚子。”化子心想,这个利心疯,还是利心疯,说六叔道:“人家是清素信佛的老斋公,你呢?吃喝嫖赌玩女人,你为个啥学我住山?”六叔说:“红尘红够了,肃静肃静不行啊?”
“咔嚓”又个炸雷,风把雨刮进棚里。化子说:“关门,关门,别叫水漫金山了!”说完,拿出破布给他说,“六叔,揩揩水湿吧,遮羞布去了吧,石台里有熟芋头。”六叔吃完芋头,打个响嗝儿,屁股一欠要坐床。化子大叫:“不行!你大屁股上床,床就死定了!‘咔嚓’断了坏了,就没床了。算了,我也不睡了,咱们参禅打坐吧!”二人刚刚坐定,听的门外响声甚巨,化子要开门,六叔拽着说:“妖精变的,雷撵着击哩!说不定就是我棚里妖精找我吃的,不中了我就藏到你的床底下。弄柴火堵着就好了。”化子说:“你别胡七杂八地神经了!你屋的妖精肯定给大雷打烧了!不信天明去看看。”六叔说:“真的雷烧成灰就好了,我想还回老家享乐去!”说着说着,一侧歪,靠着墙壁呼噜开了。化子也不甘落后呼噜着比赛了。
次日,风雨齐止,长天如洗,山色清新,透着凉爽。二人醒来,化子指着六叔说:“看你庐山真面目!”六叔慌慌地蹬上湿裤衩匆匆离去。化子:“哎,帮我整整地再走啊!”六叔边跑边说:“整啥地?我自个还顾不着哩!”山路石堎多,六叔瘸着腿踅转来,左脚都是血,扯拉着嘴说:“山路坑人,看脚硌的!”化子说:“夜里跑咋不硌呀?”六叔急道:“别闲屁一大堆,快想法给我整整!”雨后草木清新一尘不染。化子拽了一大把大蓟,石头打成黏糊,糊到六叔的伤脚,布条子一缠,血不流了。六叔又哧哈一会儿,瘸着腿低着头好似给卵子算账一般走了。
化子下地看看风雨的肆虐,触目伤心。见昨天栽的川芎,被大雨毁得所剩无几。这还不算啥,更重要的是下面的水稻,地埂冲个大豁子,水稻苗给冲跑了四分之一,别的地块也体无完肤。那千涧万溪还像雷霆般地咆哮着奔腾不息,狂妄着暴雨的威严。化子拿锹整地,边整边想,冲跑的稻秧谁还能给补一次?没门!越想越气,就是弄好了再来一场大雨,不还如此?“甘洒心血为青山”,真是扯淡!不料大自然耍起凶来没治!这住山还有好啊?越想越泄气,于是,铁锹一扔,下山要饭吃,不住山了,山也是个活孬孙!
他把书捆打捆打就要走时,王大伯和小崇来了。老王喊:“化子,你要干啥去?”化子没好气地说:“这破山没法住了,老天光做对!我走!”小崇跑上来拽着他说:“你还医生里?我看你是神经病,老天快把人们干死了,好不容易下场大透地雨就说给你做对?难道旱死你就不做对了?俺队里地也冲得一塌糊涂,社们一股劲儿唱着歌儿高高兴兴整好了。这不,王大伯我们帮你来了,川芎苗、蔬菜苗,一应俱全。”大伯说:“红稻冲跑补点儿绿稻苗也好啊!你泄气个啥?要不是你对大家有用谁管你?”化子闻听是这个理儿,自己曲解老天的好心,就振作起来了。几个人同心协力,搬石填土,干了很大一回,都泥头泥脸的,互相笑着,驱走了雨后的灾难。
就这当儿,刘居士来了。他背着锹,挑着一包红稻秧,来到浸水塘,大声道:“老王哥你们怪先进,也不等等我!”老王大笑:“还等你哩,我再晚来一步,就人去山空了?”刘居士吃了一惊说:“什么?这家伙想鞋底子抹油开溜?见不得一点儿困难?”化子说:“真不好意思,住山不简单!”刘居士呛白道:“要饭好意思?被狗咬简单?帮你独立自主,正而八百做个人就不简单了!有困难大家帮你,安心住下来,将来入场当个工人!”化子说:“我……”刘居士说:“别你了,补秧吧!”老王说:“补完了。”刘居士打眼一看,说:“绿秧?不行,换红秧,叫化子来生当皇帝!”
化子叹口气说:“可惜呀!”老王说:“你又可惜啥?”化子看看刘居士,又看看老王,说道:“忘了种芋头!”老王说:“小事儿,我们种的芋头多,秋后给你送来,一春上你也吃不完。这几天里,水稻要发根,我给你送个铜盆子,一早一晚你得敲,提防野猪踏进田里祸害了。”化子说:“点火不行?”刘居士说:“搞笑的!野猪不怕火,见火它更火,火得狠了还撵着咬你呢?勤看看黄豆松松土,别叫土痂了,结着了出不来。”几个人在古柳井边凉快,刘居士指着离丼不远处,说,“这地有地气,谁死了埋着下辈子成大德高僧!”老王说:“上天就是给你准备的,死后在这安家落户好了!”化子说:“地气就是风水,大家能来帮助改变浸水塘的面貌,说明我也占着了风水,我愿自己死后下辈子还在这里住,来生变个大德高僧更好,做个记号吧。”说完后,跑到岭上挖棵小林檎树苗儿栽刘居士指的那处,说,“都记准了,这就是地气!”
大家说说笑笑正要离去,忽然一股浓浓的酸香味道随风飘然而来。大家一并齐目看时,但见得悬崖上头的各种山果成熟,没人采摘落了一地。往年这时,有不少的人们来山里采杏子、桃子、梅子等,今夏五黄六月里太热了,没过问的了。化子赶紧拾了一盆杏子洗净给大家品尝。王老伯笑道:“家养的杏子又大又甜谁稀罕羊屎蛋杏子?要核差不多。”化子说:“杏仁是药材,有两种,苦杏仁和甜杏仁。苦杏仁味苦,性温有小毒。甜杏仁味甘,性平。药性里说杏仁有主治肺气咳嗽,上气喘促,润肺化痰的作用。治咳嗽野山杏仁效果更佳。民间偏方治单独受凉的咳嗽,杏仁针扎着在香油灯上燎着吃特效。”刘居士说:“别光说杏仁了,你听我说,过几天可别忘了捣秧,稻田里肯长杂草该五六天就得捣一回秧,水稻才给你卖力地长。”化子说:“那捣秧就等于给水稻拔草的意思?”大家认可,下山去了。要知后事,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