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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21

作品名称:黄昏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5 09:21:29      字数: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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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的母亲已经成为虔诚的佛教徒,就像我认识的那位总是默诵经文的会计,以及我的一位动辄引申佛法提及星云大师的同事,他们同样痴迷于佛法,每天吃斋念佛,弄得屋子里满是香火的味道,还常常跟着人家到萧镇的舍利寺或者武运镇的小光明寺念经,许愿,放生,辟谷,捐香火钱。
“也许我内心里有魔,所以我才会不喜欢那些佛音,每次听着都会头痛,都会心烦意乱。”她暗自发誓,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信仰,不会拿一个从没见过的虚拟当作无所不能的神。她清晰地记得很小的时候,跟一位同学走进萧镇的那所老教堂,她同学突然指着十字架前的正叮叮当当响的铜铃铛告诉她,刚刚有神走过,
“你看,这就是神刚刚走过去。神无时不刻地看着我们,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她的同学煞有其事地告诉她。那时候她还信以为真,懵懂中惧怕了整整一个学期,但好久之后她才懂得,一间空屋子里也同样会有风的存在,比如每一次的关门关窗都会漾起一阵微风,那个铜铃自然会响,又比如人们在屋子里走动也会带起不易觉察的风。而她同学的母亲,那位皈依了东正教的孟浪镇人,满口脏话,完全颠覆了她对虔诚教徒们的印象。等到一次她读过舅舅写的《拥有两张面孔的笑靥屠夫哥萨克人小叶尔马克》和《拉夫开的土堡》,以及一篇介绍美利坚共和国西部大开发的文章,文章里那些来自欧洲的白人,虔诚的新教教徒,他们手持先进的火器,贩卖黑奴,杀戮妇孺,霸占他人的家园,一度以剥掉印弟安人的头皮骨为荣耀,读过这些史实,她就开始讨厌起非我族类必诛无赦的西方世界。“不是我宣扬种族仇恨,这些都是历史事实,那位俄罗斯人心目中开疆拓土的英雄哈巴罗夫每天都要吃一个中国人,他们实在太邪恶、太虚伪了,满嘴博爱自由和平等,可还是毫不手软,杀掉那么多无辜者,奸淫那么多女人,不象中国的以和为贵,不像中国这样包容。”她觉得她的父亲也是这样嘴说一套,手做一套的虚伪人士,一个自私自利又厚颜无耻的人。
“他和我妈不一样。我妈太软弱了,软弱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所以才被人家污蔑,被人家泼脏水,其实我妈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接着,她继续说起她母亲的虔诚。她的母亲信奉不杀生的宗教教旨,即便有一年文昌镇莫名其妙地泛滥起蟑螂,她母亲也秉承着好生之德一边将闯进家中的蟑螂小心翼翼地扫进撮子里,扔到楼道,一边轻声念叨着阿弥陀佛让它们逃生而去。“我简直无语了,那可都是蟑螂呀,扔到楼道里,它们还会爬回来!”
但是她的母亲执意如此,说是要消除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罪孽,说这种罪孽是累积了几生几世的,需要好生积德才能逐渐消除掉,否则再怎样轮回都会遭遇到类似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她的母亲,包括她已经有些疯癫癫的外祖父,以及死去的舅舅。“我舅舅可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他甚至连信仰都没有,他只知道每天忙于写作,似乎只有文字能够消解他生命中的疑惑,但那疑惑的内容是什么,无论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知道。”她的外祖父一度伤心欲绝地逃离开睹物伤情的萧镇,一路向南,换乘轮船、火车和长途大巴,经停于哈尔滨,抵达三千公里之外遥远而又炎热的广东,却最终不能忘掉自己寻了短见的侄子,不得不重新返回萧镇,每天重新陷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中,每天都疑神疑鬼地陷落于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之中。大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的一家人才会日有所思地屡屡遭遇到鬼魂,每逢子夜时分都听到书架前有人走动,见到有人垂头翻看书籍。“其实,我姥娘离开姥爷之前,已经将大部分书籍都卖了,以每斤两角钱廉价卖给楼下一个收破烂的,如果不是我妈,连剩下的那些也全卖了,更不会有那册险被毁掉的《X城地区人物列传》的存在,我舅舅就彻底被时光湮灭了,除了我们,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他的才华了。”然而没有谁知道她母亲和她外祖父竭力留下的这些书到底是福还是祸,抑或它们跟福祸都没关系,它们只是一册又一册记载人生苦短的印刷品,没人翻看,那就是被肢解了的植物尸体,就是被装订起来的纸,就是毫无用处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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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讲,我也认识两三位信仰释迦牟尼的朋友,他们的虔诚是我这个无神论者无法理解的。读书那几年,懵懂无知的我常常自诩为最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甚至很鄙视一些传统节日,尤其是雨纷纷的清明时节,在我浅薄的认知里,一个人如果不孝,那父母安息后烧再多的纸也只是挥霍虚伪,消遣生者。但我周围的人们,朋友,同事,街坊,或者某位与我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的信仰并未因为我而放弃,我也未因为他们的信仰而假装信仰,我只是欣赏他们的虔诚。其中之一,她算是我的同事,生于1959年那个饥饿年代,当过知青,做过红卫兵,参加过文争武斗,算是翻过一些筋斗,后来再不曾轰轰烈烈过,平平淡淡地成为我们公司的会计。我第一天上班,因为去的早,正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忽然听到奇怪的喃喃细语,就像《倩女幽魂》兰若寺超度亡灵时木鱼敲响的瞬息。我一个激灵,慌忙向办公室门外张望了眼,看到她,一个瘦弱的老太婆站在走廊,面对墙壁浑然无我地背诵着经文,那一刻,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以为自己大白天就遇到了鬼。后来同事陆陆续续地走进办公室,悄悄打听下我才知道她每天都如此,甚至每个月都会请几天假,到舍利寺上香,颂读经文,过上一夜,以消减前生今世的罪孽。而我的另一位生于1989年的同事,一位刚刚从校门走进社会的年轻人,同样虔诚向佛,胸怀信念,他如同那位已经退休的会计一样愈发痴迷于无边的佛法,在他的思维里虔诚应该是习俗与习惯,每天坐在电脑前听一段星云法师的视频是他的必修课,每天清晨和夜晚都会盘腿打坐,佛陀般地诵读经文,就只差没剃度出家了。只是我这位同事的信仰已经羼杂了某种先知般的玄学,以至于达到了未卜先知的境界。一天,中午休息时,我和他坐在办公室,他讲起头天夜里正在打坐,忽然接到一位女同学的长途电话,他扫了眼手机号码,立刻洞悉了她的心思。果然,她告诉他,她病了。“‘我就知道你病了,’我对她说,没接电话之前就在为她念了段经文,‘一会儿你就躺下,睡一觉早晨起来就会好的’,反正我没跟她多废话,今早儿她给我发来信息,说是好多了。我跟她说,‘昨晚儿我给你念了很长一段经文,肯定好使,你就放心吧’。
”他说这些,颇为得意。接着,他为我讲起另一个事实,告诉佛与佛的世界真的存在,并且举了个例子,说是如果关上门,屋子里的方寸空间我们看不到什么,但敞开门,让阳光透进来,就会看到悬浮的浮尘。“那么说,这些浮尘原本不存在吗?——不,它本来就在那里,只不过我们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同样的道理,佛和佛所说的另一个世界也一直存在,只不过我们肉眼凡胎看不到而已,但我们看不到,并不等于它不存在。”我对她讲这些时,忽然感觉到内心里一团的虚空,渴望自己也能够信仰什么。但我又能够信仰什么?——唉,与其虚假地信仰,还不如什么都不信呢,否则那才是对灵魂的最大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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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我们在乌里河街阿金码头对面的长途汽车站分手。那是一个普通上午的九点十五分,她背着红色双肩包,拎着我为她买的提子和山竹挤进潺潺流动的人群走过安检通道时她颤抖着脖颈回头瞧了我眼,那一刻她绽露出微笑。但是当那辆大巴驶出客运站,隔着车窗我看到她掩面而泣。显然她也注意到了我,所以才会抹了抹眼泪轻轻地向我挥挥手,强挤出张笑脸,然后大巴悄然而又喧嚣地汇入车流,很快拐过街角。接着,我收到她的一条信息,‘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我会想你的,下次再见面,我一定要你抱抱我,我想要感觉一下被别人抱抱时的温暖’。
也直到这一刻,我才陡然发现我们,我和她是本应该可以彼此相爱的,但到底居于什么原因我们在相互克制,秘密压抑住各自的情感,使之擦肩而过?或许是她舅舅不散的鬼魂,他一直都横亘于我们之间,就像无形的咒语悬挂在头顶。她离开大港镇的当天夜里,他一度不合时宜地溜进我的梦境,而在这梦境之前,我脑子里屡屡浮现出她走过安检通道时令我心动的回眸一笑。梦境里,他是个无需忧虑衣食的富家子弟,他和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拥有间临街的店铺,他做的冷面堪称冥府之城的一绝,炎炎夏日,市民们对此趋之若鹜,都渴望着一尝为快,只是他太慵懒了,每天只做九十九碗,销售完毕就打烊收档,和那个美貌如花的女人逛街,购物,或者干脆躲进卧房和她没羞没耻地颠鸾倒凤,大把大把消磨掉一天当中余下的光阴,而我不过是患有忧郁症的大货车司机,凭借那点微薄的工薪养活自己,完全不敢奢望会找到一个女朋友,只能羡慕地望向他,望向没有也不会虚掷青春年华的他,坐在街边,或者躲在家里,躺在床上对着一幅心上人的照片想入非非。但在现实中,当初她的舅舅也是如此内敛,克制住澎湃于胸的情感,错过了可以令他不再痴迷书海的绰约女子,毕竟光阴无论怎么令人留恋,那都是不可逾越的河流,错过了就错过了,谁都没办法挽回。唉,如果历史能够重来,时光可以倒流,我想他没准儿会选择另一条路,从而早就有了儿女,拥抱着温馨,更不会成为死不瞑目的鬼魂。
“那我们就彼此相爱吧,”我向她戳破这点时,她已经回到了萧镇,视频里她脖颈颤抖地说道:“以免我们留下遗憾,就像我的舅舅,就像百年前丢下日记的那女人,他们是那样的不合群,又是那样的不解风情,所以才失去了各自所深爱的亲人,到底还是孤独终老了,那实在太可怜了。”她的膝前放着那个穿越了百年时光的疑似黄花梨木头盒子,从视频里看上去它很像是周星驰的月光宝盒,似乎只要打开盒盖业已消逝的岁月就会梦幻般地重现。她的身后是漫漫黑夜中的一扇玻璃窗,窗台上摆放着三五听险些成为历史遗迹的矛牌啤酒的空罐子,她视为宝贝的相机,据说那是部价值不菲的徕卡,德国原装,全画幅自动对焦(她说的头头是道,我却仿佛坠入云雾里),以及窗前两盆花,正在盛开的君子兰,橘色花朵将窗外的夜色映衬得更加深沉,另一盆是枝叶茂盛的盆栽辣椒,白色的小花刚刚绽放。我看了眼时间,当时已经将近午夜,她的外祖父早就坠入了梦乡。那一夜我们都聊过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我和她不仅仅谈论了那俩早已经仙逝的死人,她患有抑郁症的舅舅以及显然也有着类似心理疾病的刘荟,他们不过只是冥冥中的媒介,他们生活在各自的时空里,他们生活的时代和我们的俨然并不一样,他们的存在致使我和她不期邂逅。我们还谈论了她的母亲,以及她的家族病史,她曾祖父的一个兄弟也常常受到头痛的煎熬,最终在一个皎洁的月夜悬梁自缢了,入殓时脸色青紫,眼珠子瞪出了眼眶,舌头还抻在嘴巴外面,那无疑是个闻之丧胆的恐怖事件。而更令我们相谈甚欢的,是莫须有的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某次神秘幽会。
据说,在另一个与现实和现世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我们的命运会截然相反,甚至可以有所选择,选择灵魂的居所,以及选择能够彼此相爱的亲人。“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会选择百年前的一座早已被记忆无情湮灭掉的城市,就我和你,就我们两个人相逢于子夜时分的街巷,没有路灯的黑漆漆的街巷,夜空中是璀璨的星辰,相逢的刹那,我会小心翼翼寻问‘是你吗’,我会呼唤你的名字,抓紧你的手,转过身跟随你走向遥远而又莫测的未知,”听着她的话,我的视线又不知不觉挪向放在桌子上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本,隐约期待和她的再次相见。也许,三天前我和她的分离,就是为了演绎某一天的再见。她与她舅舅的分离,却是永别,还有百年前遗留下日记本的她,虽然那或许不是遗留,而是一次抛弃掉过去的大胆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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