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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4-18

作品名称:黄昏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3 19:59:09      字数:4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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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舅舅的鬼魂每天子夜时分都会准时出现,当然这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每到子夜时分客厅里都会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书架,他会走到我的床前,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偶尔当我翻看下他写的书,那册记载百年前是是非非的列传,会产生错觉,感觉到他就热切地站在我身后,想要和我说,不要把他的书放在桌上,那可能被旅店服务员不太干净的手捡走。我决定把它放进抽屉里,而我几乎不得不让抽屉开着。把书放进抽屉时,我感到它撞上了某种东西,因为我知道抽屉不可能那么短。”
她复述这话时脖颈不自然地颤抖,眼神里现出一丝奇异的光亮,似乎此刻已坠入漫漫无穷的夜色,似乎她在重复置身于遥远异乡的另一个人的话语,这不能不令我迷惑不解,当然这或许是她的无心之举,或许是她有意要以此种形式来纪念什么人。迄今为止他的肉体已经消亡了多久?——2013年3月28日的下午下午5时25分是他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具体时间,当时还有好事者拍了照,录了视频放到朋友圈里,成为幽远时光深处尘嚣甚上的痛。但是他显然并不甘心,他的灵魂并没有因肉体死亡而悄然逸去,所以才会带着忧郁推开重重夜色,轻飘飘地穿街走巷,来到他堂妹的家里,不再做阴间的隐士,更不肯到奈何桥边三生石旁喝那碗足以解忧的孟婆汤。一次起夜时,她走过客厅,脖颈微颤,忽然一阵风拂来,她惊恐地发现防盗门前立着一个人影。她心慌肉跳地喊了句,却没人应声,反倒把她的母亲引来了。灯光洒下的刹那,她才发现那不过是件母亲的外套,挂在附着在墙壁上的金属衣挂上。但她不认为自己看错了,也许他刚刚真的在那里,据说鬼魂总会让人造成错觉,然后再出乎意料地重新出现。解过手,回到卧室,蜷缩在床上她再也不能入睡,可又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关灯,因为她总是听到有人在客厅走动。
“我舅舅可能是留恋他的那些书,我听我姥爷说他的书一度达到两三千册,蔚为壮观地堆满了光华路安乐小区那套继承过来的住宅,三室两厅的其中一室被他改造成为逼仄的图书室,他每天都会流连其中,有一次我去他那里发现他胡子拉碴,头发已经垂到肩膀,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还是我母亲拉着他到楼下发廊理的头发,然后逼着他走进浴池。”她讲这些的时候,显然不仅仅只是脖颈在轻微地颤抖,她的面部肌肉,左脸颊也在不自然地痉挛。但我不这样认为,那不过是她和她家人过于思念亡者,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罢了。或者,她舅舅还惦念着碌碌凡尘,还梦想着未能实现的梦想,并不甘心做个只能游离于黑夜的鬼魂。夜里,她留在了大港镇。本来,我想给她在附近旅馆开间房,但她说没带身份证,又说她害怕一个人。于是,我只好把她领回家,让她住在我的房间。为此,我的父母不断狐疑地瞟向我,还把我拉到一边,问她是谁,问她多大了。甚至,我的母亲不想要她住在家里,说是怕有麻烦事儿,怕她父母找上门,“那时就不好看了。”我的母亲不无担忧地讲道。而我只能尽力安抚我的母亲,告诉她,她只是我的一位普通朋友,告诉她,她只住两三天就会回去。当我的父母回房休息了,她面露愧意地说了声‘谢谢’。但是如我母亲预料的那样,很快就出了状况,她央求我不要关上卧室的门,央求我要时刻注意她,她说她怕她的舅舅会追到这里来。躲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听到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看到她突然半坐起来头发披散着,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躺在暗影里的我,嘴里嘟嘟囔囔,这不禁令我毛骨悚然,如芒在背地瞧向防盗门,似乎她的舅舅随时都会穿门而入,站在我面前,责备我为什么要收留她,责备我在教唆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他飘浮在天花板上,他张大一双眼睛注视向我,向我俯冲过来。我倒吸口气,睁开眼睛,却是她坐在我身旁,长发垂过肩膀,轻拂过我的脸颊,还有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这不能不让我有所心动,想入非非。“吓我一跳,”我赶紧拉下被子惺忪睡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我睡不着……”她直起腰,脖颈轻微颤动,淡淡一笑,叹息一声说。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怀里还捧四角镶铜的木头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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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没想到过她会把照片放进木头盒子里,这颇像旧瓶装新酒,又像是盛载时光的骨灰盒子。照片的底下是面古董般巴掌大的小镜子,金属边框,背面是菊花的浮雕,她说那是她母亲年轻时用过的。
“这是我的潘多拉盒子,”说着,她给我看她的那些照片,她母亲的,她外祖父的,还有她舅舅的,其中还有几张黑白的。我从众多照片中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舅舅,他走在街上,扛着那把鹦鹉牌的蓝色吉它笑容灿烂(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到这张渴望一见的照片原版,上一次在萧镇,我在她的手机上看过它。是谁给他拍的,同学,朋友,抑或照相馆的外景摄影师?);她的母亲则和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站在萧镇舍利塔前(她又是谁,我在哪里见过她,一次匆匆的擦肩而错,一次穿越时空如梦如幻的偶然相逢,抑或只是一个缥缈无踪的错觉?),那时他们还都年轻,脑子里满是憧憬,以为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就像她舅舅那张照片后面写的,‘我们都有梦想,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插上翅膀高高翱翔’,下面还有另一行不同颜色却意思完全相悖的笔迹,那笔迹显然是后来才添加上去的:‘我朝圣的目标是浩瀚的大海,恣意汪洋的梦想终将会把我无情地湮灭掉……’。这是他最终的遗言吗?我心头涌起一阵阵的狐疑,想象着他是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为了完成那部《X城事》,他整宿整宿地失眠,殚精竭虑,眼眶深陷,头发成把成把地掉,不时面对那一整面的书墙喃喃低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我姥爷说那些日子我舅舅已经魔症了,他沉浸于故事之中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尤其到了子夜,他会大嚷大叫,骚扰得邻居也不能安静地休息,屡次被警察登门拜访,久而久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精神病,他们劝我姥爷和我妈一定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然而,她外祖父和母亲坚信他的精神没毛病,每一次都陪着笑脸向邻居解释,说他正在写书,写一册关于X城地区的历史书,因为不能忍受潺潺时空另一端的诸多苦难——被欺凌的土著,骄横的殖民者——才撕心裂肺地发出呐喊。然而这样的说辞显然他们也不相信,所以才会找人抓了付偏方,将活蚯蚓和猪苦胆强行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吞食。据说,这个偏方百年前的那位风流艰女子刘荟也曾用过,配以童子尿专治失心症与相思病,只是这并没有消解她或他的症状,反而令他们以不同方式走向不归之路,逼迫着他奔赴向死亡,也逼迫着她不得不远离故土,辗转千里,最终抵达那个恶魔之城雅加达,当然这个恶魔仅仅是针对她个人的,在那里她经历了许多,生死,骚乱,与其他,以及莫名其妙的排华思潮,1967年的九卅事件,或许还经历过1998年的黑色五月(1998年时她还尚在人世吗,如果在,她定会是满是沧桑的百岁老人),这不能不是一种遗憾。“当然,我不知道我舅舅写的那些文字究竟是道听途说的故事,还是有据可查的历史,我丝毫也分不清它们,无论是悠远的历史,还是虚幻的梦境,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我的舅舅来说就意义重大,他过于较真了,总要探求一个渊源,总要解释一个来龙去脉。唉,如果是故事,那他也太能编造了,我甚至不知该把他归于哪一类人;如果是历史,他又怎么知道他写的那些都是真实的,毕竟他并没经历过那些事情,例如乌雅德僮的爱情,例如有着双巧手的苏服,又例如学贯中西的顾五车和命运多舛的殷废名?”那些都是已经被遗忘掉的故事,遗忘在时光之河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悄悄腐烂,将来有一天我或者她也会如此被遗忘掉,成为注销户籍中一个早就被忽视掉存在的沉默的代号,丢弃在逐渐发霉的档案袋,或者索性永远存档于某部电脑系统庞大的数据库里
“我发现你们——我是说你和我舅舅有些相似,总是喜欢怀旧,没完没了地窥视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却丝毫也不关心当下,不关心身边的人,哪怕有美女在你们眼前也视若无睹。哎,我说,你是不是也喜欢老女人呀?”她歪着头,脖颈颤抖下,几乎脸贴脸地盯向我,以至于我能感觉到她的一呼一吸。此刻她的语气夹带着些许的烦躁,这令我怀疑自己是否爱上了她,就像当年的刘昌学和乌雅德僮。但是很显然,我们压根儿就不可能相爱,自从第一次与她相见时,我就发现她内心里有一种与爱绝不相容的紧张,她怕爱,我也对此感到不安。于是,我顺手拿起她母亲和她母亲的闺蜜站在舍利塔前的照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顺口说道:
“哎,我说,你和你妈一点儿都不像呀。”
“是呀,他们都这样说,可能是我遗传我爸的基因多一点吧。”倏忽间她神情黯淡地缩了回去,脸颊上却还保持着一缕假装出来的微笑,那微笑里隐含着些许的失落与失望。我吃惊地瞥了她一眼,意识到这是彼此相识以来她第一次说出‘爸’这个字,似乎这个字早就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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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她的母亲是被诬陷的,“他把一盆脏水泼到我妈身上,自己却逍遥自在去了,甚至有一次还被人家捉奸在床,弄得满城风雨,弄得我在学校都抬不起头,走到哪里都被戳脊梁骨。
”她说的他就是她的父亲,那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即便是站在他面前她也不会叫他一声父亲,在她眼里他不配,就像她说的那样,他只知道找女人,只知道风流,他从不去她的家长会,也从不过问她的学习成绩,就像她从来不存在一样。她祖母家的人也如此,个个重男轻女,个个都嫌弃她母亲生养了女孩儿,她那个在医院上班的姑姑甚至想要将她扼杀于她的母腹之中。
“我姑姑说,如果早知道现在,那时就让我妈把我打掉。”当然,这也许仅仅只是道听途说,或者仅仅只是一次吵架时话赶话的无心之举,并非事实。尽管如此,她还是讨厌她的父系一脉,似乎那边的人都是邪魔,不尽人情。她的祖母看到她母亲生下个女儿,当时就满脸不高兴,带着煮好的老母鸡鸡汤转身离开医院,把她母亲孤零零地丢在冰冷的医院。从此,她的祖母鲜少出现在她面前。
“我奶奶她一心想要个能够接户口本的孙子,这是她的心病。我妈只是一个无奈的过渡,并非她认同的儿媳妇儿,我们家,我是说我姥爷家没权没势又没什么钱,我妈长相一般,我奶奶哪儿都看不上眼。她认同的儿媳妇儿是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又高又瘦,长的漂亮,嘴还会说,我奶奶曾经拿着我妈和那女人的生辰八字去算卦,算卦的说那女人旺夫,命中注定有仨儿子,而我妈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姑娘。所以我妈的婚姻注定就不会幸福如意,只能以悲剧收场。不过,那女人最终也很悲摧,我爸娶了别的女人,而不是为他怀了几次孕的她,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她说这话时,我俨然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倔强而又敏感的女孩儿。或许,或许我不应该将她称呼为女孩儿,或许她永远都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刹那,我把她和她混淆了,把百年时光感觉为瞬息了。或许她真的就是她百年前的镜像,或许她真的就是她百年后的投影,或许她和她合二为一,不断穿梭于百年前和百年后,不断蛊惑我的思绪。而我,或者她的舅舅只不过是这其中的一束光线,即便没有我们,她也照样存在,照样耗费着漫长而又漫长的光阴。刹那,我似乎看到她早已逝去的童年,她的父亲,她的祖母和她姑姑冷漠的样子,他们压根儿就无视她,哪怕是过年过节,每一次都无声无息地坐在餐桌的一角没人搭理,每一次都被呵斥,以至于她都不敢夹菜。她至今还记得有一次春节到她祖母家,对那瓶1.4L的俄罗斯葡萄饮料垂涎三尺,但她的祖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拒绝给她,还特意告诉她母亲小孩子喝饮料不好。
“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到我奶奶家,一听说要去我奶奶家,我就哭,就闹,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可到了我奶奶家,倍感压抑的我只能不敢出声地站在一边,就像是那边的世界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可有可无的可怜兮兮的旁观者。他们一家子都高高在上,戴着假面,即便笑起来也那样的虚假,就像庙宇里的佛。”相反,她喜欢表面邋里邋遢的舅舅,喜欢舅舅的那间总是散发着臭脚丫子味的房间,因为他可以放弃整面墙的书,抱着她,耐心地给她讲故事,可以背着她到楼下商店为她买零食,也可以牵着她的手穿过街巷走进那家鸡西大冷面买碗清凉的冷面放到她面前,讨一个小女孩儿的欢心不过如此。
“即便我舅舅囊中羞涩时他也会想法子哄我开心,一小勺苏打,几滴醋,再加些冰好的凉白开就可以做成可口的饮料,成为我的专供。这也是我喜欢我舅舅甚于我妈和我姥爷的缘故。没离婚前,我妈唯唯诺诺的,简直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女人,从不敢在我奶奶和我姑面前大声说话,而且特会过日子,属于贤妻良母型的,不化妆不打扮,买廉价的地摊货和打折的临期食品,拉辆小车,自己到粮店买米买面,自己到煤气站灌煤气,然后自己扛到五楼,就为了省那几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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