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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9

作品名称:黄昏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1 19:36:09      字数: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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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同事不是好人,他和那个老女人要合伙坑你。”我和她笑谈鉴宝经历时,她忍俊不禁,还信手拿起木头盒子说起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而在这之前她发出抱怨,嫌我到萧镇却不给她打电话,不去看她。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模样。她笑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的那位同事并没有和我一起从萧镇回来,他去了萧镇的古玩市场,淘到了两串大清国通宝放在朋友圈里炫耀,咸丰,乾隆和康熙,偶尔还有枚末代皇帝的康德大钱儿。星期一,他见到我还佯装关切地询问我的那个木头盒子,递给我支烟,噌地一声用款纯铜煤油打火机为我点烟(打火机上印有ZIPPO的英文),解释说那个老女人没准儿说的是真的,还拍下我肩膀告诉我,如果哪天我想卖掉它,就告诉他。“告诉他?——那你还不如告诉鬼呢!”隔着屏幕她竭力控制脖颈的晃动,抬高嗓音大声嚷道:“你赶紧把它给我邮寄过来,不准放到你那里,我怕你哪一天耳根子一软,把它廉价卖掉了!”她的这种态度颇令我吃惊,要知道她原本并不喜欢这些。如果她喜欢,就不会在19楼的同城跳蚤市场拍卖那册算是孤本的人物列传的复印件。“可那真的只是复印件,”她脖颈微晃,倔强道:“我手里还有两册呢,只是没在身边,我把它放在我妈那里了,不能给你看。”但我并不相信她的话。那册复印件也许是真正的孤品,因为连她也不清楚她以九十九元卖给我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附带人物传纪的下半册,那她肯定没说错儿,毕竟那是通过金士盾优盘打印出来的,可以无限制地打印,直到这星球再不存在打印机之类的工具,但我手里还拥有仅此一卷的上半册,我相信从没有谁试图去保存它,更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而这才是重点。听到我这样说,她不禁有些沮丧,脖颈微晃了下,关上了视频。而我继续翻阅那册残缺的日记,渴望能从中寻找到什么。而当我理解不了其中内容,参透不了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时,我都会翻开从她手里买到的人物列传加以佐证。日记和人物列传未免有相互冲突的地方,毕竟百年前的她脑子里满是无根无据的臆想,而百年后的他骨子中羼杂诸多无边无际的幻想,他们分别以自己的方式演绎着各自的灵魂,一个不惜于肉体上的放荡不羁,另一个执著于精神上的内省,在这两点上他们倒颇有些相通。至于我,则是那个最无聊的人,在满是霉味的空气里寻找压根儿就与我无关的蛛丝马迹,只为了证明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活过与爱过,这未免太滑稽。“不要说别人,其实你也一样,都那么固执。”隔天,将木头盒子给她寄去后,她却在视频里这样撅起嘴巴嘲笑我。那时她站在文昌镇举人路的文化广场,身后是刻着‘为中国的自由与独立,在解放东北作战中牺牲的苏军英雄们永垂不朽’字迹、尖顶竖着枚红星的苏联红军纪念碑。据说,1945年8月苏联红军大摇大摆地攻入文昌镇时,曾在那里遭遇到躲藏在暗堡里的两个日本兵的疯狂阻击,仅仅半小时的时间,多达一个排的士兵将热血抛洒此地,直到几辆紧急调来的坦克逐一将那些暗堡轰塌(哪一座暗堡藏有日本兵,哪一座又没有,老毛子也搞不清楚了,他们就是用旺盛的炮火夷平所有可疑的目标,直到最终确认了安全),这情形和在1918年在孟浪镇遭遇到联起手的谢苗诺夫残部与手持村正式步枪的日本军人强力伏击的一百五十几名苏联红军的境遇颇有些相似,他们都曾一度被打的晕头转向,却在伤亡累累的情况下获得最终的胜利,而这胜利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携带了一门斯托克式战壕迫击炮的四十二名北洋海军海容号水手们。从那一年开始,类似的纪念碑在东北比比皆是,就像昔时帝俄时代蚂蚁般遍布中东铁路沿线的东正教堂,从满洲里到绥芬河,从哈尔滨到沈阳,乃至鲜为人知的X城地区,萧镇,新镇和文昌镇,几乎覆盖了每座稍大一些的城镇,以彰显那个曾经庞大的红色帝国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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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智者与追寻者双重身份混于一身的莫迪亚诺说:消失的记忆需要花很长时间才会重新浮现。这些记忆的蛛丝马迹残留在本子上,不知道本子藏在哪里,由谁来看管,那些看管本子的人是不是愿意拿给你看。或许他们忘记了这些本子的存在,仅此而已。我相信他的结论,在这世上有许多智者,也有许多追寻者,但合二为一的却很少见,其难度不亚于基督耶稣的三位一体,或者登陆月球。进而我开始怀疑起最先寻找到的笔记本也许并非百年前那位总是含着忧郁的女子的,也许它的主人另有其人,否则它怎么会遗失到我家的那个杂物间里呢,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经历过百年的沧桑,经历过战乱、灾祸和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它,最柔软最不经保存的一册日记居然还会重现人间。想想,我偶尔从那个几乎要腐烂掉的木头盒子里看到它的瞬间那已经是2017年的夏天,窗外正飘着绵绵细雨——或许百年前乃至更久之前,1890年或者1917年的大港镇也飘着绵绵细雨,那些义愤填膺、饱受摧残的乡民们正受到什么人蛊惑酝酿着义和团运动,襄理韦德坐在阿金码头大口喝着啤酒咀嚼着俄罗斯香肠唇角流着涎液色迷迷地望向日趋衰败却风光依旧的刘家宅邸和风华正茂却声名狼藉的刘家小姐,或者远处还有三五位勘察队成员正勘察地势,准备修筑日后屹立百年的北大桥。抑或,更远处,那位暴徒谢苗诺夫正率领着一队白卫军滚滚流淌过西伯利亚,随时要闯入即将爆发鼠疫的X城地区。那一年,她随着父亲母亲及大妈二妈离开了大港镇,前去父亲的故里寻根问祖,母亲却不幸遭遇了意外。那一年,谁曾想到鼠疫会汹汹而至,整个X城地区因此死了不少人,庆幸的是她早已离开了大港镇。她去了哪里,乘坐什么去的,轮船,火车,还是什么,哈尔滨,沈阳,还是更遥远的青岛,北平,天津或者上海,甚至是让诸多华裔又爱又恨的雅加达(就是在那里,她再次经历了黑色生死);而她又是跟谁去的?当然这都是她的秘密,足足可以保存一生,无论岁月怎样流逝,无论光阴怎样催老,都无法从她那里偷走。日记虽然没有标注具体日期,但在最后两页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一连串名词:钦定宪法大纲,宣统帝,预备立宪和简易识字学塾,它们和若干疑问词及明显恐惧与颤栗的话语羼杂在一起——连续十七个‘怎么办’,停留在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的‘这次真的死定了,我将再给家族的耻辱添加新的一笔’,以及‘恨’字后面一个显然被水渍模糊的名字,那么他是谁呢?这可是凭空突兀而至的神秘信息。再次翻阅过那册并不可信的人物列传,我看到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孩儿,一个背负着无处安放的灵魂的当地名媛在雨天,雪天,或者秋叶凋零的季节里怀揣着孤独与烦躁笑看那些无知又无畏的男男女女。或许,别人肆意嘲笑她的同时,她也在暗自嘲笑别人,如同山上的人看山下的人很渺小,山下的人看山上的人同样很渺小,别人把她当做大港镇的耻辱,她则笑别人活的太可怜太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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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不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做个安逸的富家千金,不想每天顾影自怜地等待那个也许并不值得等待的夫君。我要吻不同的唇,爱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世界,听不同的声音,”然而,她实在是生不逢时,在当地,在大港镇乃至稍为繁华一些的萧镇没人会在意她怎么想,他们都疲于奔命地忙于生活。1905年在一些执意回归传统的人士面前是黄帝纪年4602年,龙年,X城地区同样风雨飘摇,谭鑫培的定军山成为帝都万人空巷的大新闻,还有风靡一时的《孽海花》,状元金雯青和妓女傅彩云之恋一度令她心醉神迷,心生向往,她渴望也能有个风流倜傥的男子痴迷于自己,成为自己可以停泊的港湾。与此同时,著名的对马海战刚刚结束,东乡舰队孤注一掷的战前大回头,朴茨茅斯成为小日本的欢庆之城,而老毛子和小鼻子之兵皆穷凶极恶,‘因粮于民,无论菽黍高粱,均被芟割,以作马料,纵横千里,几同赤地’——这是一份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名不见经传的《北七屯晨报》,还是赫赫有名的《盛京时报》,抑或其它?但不管如何对于我来说这显然是一条百年前的旧闻,它最大的价值也许只能说明了我高祖父生存的年代是如此不堪,如此动荡(我曾淘到一册中华书局或者北方文艺出版社影印的老报报刊,其中一页是某年的《北七屯晨报》社会新闻版,上面有着一则萧镇照相馆伙计失踪的寻人启事,日期是1907年10月23日,和那位伙计一起失踪的还有照相馆的一部相机)。我是山东移民的后代,大概从我的高叔祖父,甚至我的高曾祖父就已经陆续突破柳条边,开始闯关东了。我的祖父、高叔祖父和高曾祖父他们的生肖都是龙,包括我的父亲,他们出生的年份依次为1880年、1904年,1916年和1940年,这无疑是一种巧合。生存在和平时代的我不能想象他们这些一无所有却同样心存渴望的农民穿过土匪横行战火纷飞的土地,忍着饥饿一路向北,去寻找能够饱腹的膏腴之地他们难道不清楚那也许只是一个海市蜃楼,只是一个缥缈的传说吗?难道没听说过食人恶魔哈巴罗夫和海兰泡惨案吗?当时,老毛子小鼻子都觊觎这片土地,否则也不会大打出手,为此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多中国人遭了殃,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但我显然忽视了一点,如果能够在故土安逸,谁肯去异乡颠沛!——如果我的先人们不曾遭遇到饥荒与战乱,哪里会千里迢迢跑到陌生的异乡;如果她的父亲不曾因言招祸,又哪里会被流放发配到大港镇成为披甲人乌雅氏的奴隶。那年,乃至之前的几个月无所事事的她每天都会四处闲逛,偶尔怀念起母亲,努力想象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在别人眼里,她的母亲都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当然,她会站在码头看那些辛苦的工人,他们满是老茧的肩膀上扛着硕大的箱子或麻袋,走过颤颤巍巍的跳板,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到水里。这些骨子里依旧延续农民本色的码头工人回到家中也不会休息,他们养鸡养鸭,养猪养狗,他们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围起栅栏,他们会到镇子周边寻一块土地开垦耕耘,黄豆,玉米,豆角和土豆,甚至还有人尝试种植花生,毕竟那些都是可以充饥之物,还会种植黄烟,渔猎狍子和大马哈。他们学会了腌渍酸菜,学会了盘火炕砌火墙,知道冬天出门要戴狗皮帽子,也知道大烟泡的厉害。她也会站在街边看沿街乞讨的乞丐。不知不觉,街面上的乞丐多了,他们因战乱而流离失所,他们就像随波逐流的几片落叶,河水流淌到哪里,就漂泊到哪里,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原本日子过得富足,但老毛子和小鼻子那帮来自异域的兵们毫不怜惜地打碎了平静,焚毁他们的家园,抢劫他们的财产,糟蹋他们的女人和女儿,杀戮他们,驱赶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些灾民中的一部分也来到了相对平静的X城地区,先是靠南的武运镇,然后是萧镇,进而挟着浸入空气的无穷惶恐悄然弥漫至其它五座镇子,自然其中也有依河而建的大港镇,他们有亲戚的投靠了亲戚,没亲戚的又找不到生计的只能继续乞讨,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毕竟如她一样无需忧愁吃喝的富户商贾的小姐少,而落魄农家的姑娘多。即便如此,她家,主持家族事务的兄长及大妈二妈不得不前后舍弃了三艘小货轮,三十几担稻谷,两口大肥猪,它们先后被老毛子和小鼻子强征,成为打狗的肉包子,与此同时公司的几位资深员工被小鼻子以奸细的罪名砍了头,他们的家人哭得一塌糊涂,却又无可奈何。但贪得无厌的小鼻子并没有放过她家,洗劫了那栋尚耸立于德瓦码头的两层小楼,强征了七十几名码头工人,还炸毁了码头,以防止老毛子的船停靠于此。几个月后,一群老毛子拖了门3英寸速射炮将那栋两层小洋楼轰得七零八碎,挥着马刀呼喊着乌拉迎向啾啾划破空气的弹雨。得胜后的老毛子不分青红皂白将俘获的147名被日军强征的中国劳工悉数屠杀,从此他们的冤魂飘散于石碑路,飘散于时空之门的另一侧。而她,也就是在这一年,在惶惶不安的氛围里不期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从此知晓了男女之事,开启了她声名狼藉的不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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