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他乡的希望（1）

　
　　拂晓的县城，大街上冷冷清清。偶而碰到有几个行人，也都是将长长的围巾绕满了脖子、捂住了嘴巴，以抵御着西伯利亚寒风的吹袭……一个个的把头低在胸前，步履匆匆地向前走着。
　　这时候，有一个青年人，由南向北走进县城大街里。他留着的平头，头上没有戴帽子，脖颈上也没有围围巾。他一边走，一边不住的眨动着一双洞察的大眼晴东瞧西望。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布帮的皮头鞋。皮头上沾满着湿糊糊的沙尘。不难看出，他的一双脚己经走了很长很长一段的路程。他就是从高落山村走出来的落魄高材生——刘孝文。
　　刘孝文自从后半夜走出家门以后，七绕八绕的专走小道，步行在漆黑的高落山野的田间小路上。小路上除了盘根错节的杂草之外，还布满了很多搁脚碰鞋的小石头，不时与他的皮头布鞋碰撞撕扯，发出“扑扑”的就像“停停”的挽留的声音。他眼望着漆黑无边的夜幕，耳边听着杂草丛里各种虫鸣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胆怯起来。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有时路边树影一晃动，他就会吓的心脏猛地一收缩，以为是有歹人在此拦劫他，于是急忙蹲下身去，想摸一块防身的石头……就这样，从高落山村一直到县城，三四十里地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
　　现在，刘孝文终于走进到县城的里面。他想从这里先坐车去到滨海，然后再从滨海乘船去到旅顺。至于到了旅顺，他现在还无法作好打算，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那个时侯，人备荒，汽车也备荒。从县城去滨海，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刘孝文早就打听出县城汽车客运站所在的地方。可是，他来到汽车客运站的大门前一看，客运站的大门还锁着。他只好在客运站的大门外面，瑟瑟地等待着。
　　地面上忽然刮起一阵浑浊的冷风。那冷风当中夹杂着杂草，发出哗啦啦地杂响浊音，让刘孝文感觉到有些阴冷。不一会儿功夫，就冻得刘孝文的一双耳朵一阵阵发痛。于是，他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开始跺着脚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
　　太阳冒红了。风也稍有些刹退了。汽车客运站的大门被打开了，刘孝文急忙走进候车室。一位女售票员吃惊地问道：“哎，哎，你干什么?”
　　“我来买客车票……”刘孝文疑惑地一字一板回答说道。可还没有说完，女售票员就上下打量着刘孝文说道：
　　“这么早就来买客车票，你要去哪里？”
　　“去滨海……”
　　“去滨海的客车早着呐！你坐在那里等着吧。”
　　女售票员啪的一声关上售票的小窗口，走了。
　　刘孝文在候车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陆续有五六个人过来买车票。女售票员打开小窗，伸头向候车室里看了看说道：
　　“现在开始卖票！”
　　刘孝文和后面进来的六个人，把钱交上，都买到了车票。女售票员又说道：“那位去滨海的同志.客车还得等好大一会儿才能到，你慢慢等着吧……”
　　又过半个小时，滨海的客车终于来了。女售票员这才又拉开小窗户说道：
　　“滨海的客车进站了，买到滨海车票的同志，请从后门上车……”
　　进站的客车，停在候车大厅后面的大院里。从车上走下十几名乘客后，刘孝文便和其他几位买到票的乘客陆续登上了车厢。客车上的司机看了看刘孝文和其他几名乘客，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就起动马达，把客车开出了候车大院以后，偌大的加长客车，只拉着六七名乘客，在沙土公路上颠簸着驶向滨海。坐在客车角落的刘孝文，虽然被客车颠簸得有些头晕。但是，在他心中却一个劲地想着：这个时候家里人会是怎样呢？爹爹妈妈还会不会站在门口为他掉眼泪。刘孝策会不会在家为他着急？刘惠钰呢？她再也摸不到他、和他相亲相抱倾诉衷情了，她能忍受得住寂寞吗？唉！为什么会造成这样悲凉的一切啊？
　　客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驶着，也仍然在前后左右上下颠簸得很厉害，颠簸得把刘孝文忧伤猜想的思路打断了。刘孝文任凭客车颠簸。坐在车厢里，身体左摇右晃。但他还是要想：“忍耐吧，这人为的苦难！也许，也许到了遥远的东北，就能给自己一个满怀的希望……”
　　上午十一点多钟，客车终于到达了滨海的客运总站。刘孝文下了客车，走进了滨海汽车站的客运候车大厅：“哟，这里面的人可真多呀……”
　　这里的候车大厅也很宽敞，在里面候车的乘客也很多。一排排长椅上都被候车的乘客坐满了。刘孝文这是第一次来到滨海，各处都感到很生疏。在家里的时候，刘孝策曾告诉过他去黑龙江的行程路线。所以他不敢耽搁时间，赶紧走出滨海汽车客运站，一路打听着，赶到滨海港务局，买了一张最次的五等仓去旅顺的船票。几个小时后，轮船到达了旅顺。刘孝文从客船上下来，又赶到旅顺的火车站。在旅顺火车站买了一张直接到哈尔滨的火车票。此时他才感到：再不用周折，就可以直接到达自己要去的目的地——哈尔滨了。
　　哈尔滨，是黑龙江省的省会所在地，是个大城市。刘孝文在哈尔滨火车站下了火车以后，这回使他感觉到两只眼睛真是不够用了。那高楼大厦，那有轨的无轨的电车，还有南来北往的拥挤的行人，简直使他感到有点眼花缭乱。但他脑海里却很清醒冷静。既然已来到了哈尔滨，自己就不能一刻的耽误时间，他得赶快找到刃具量具厂，见到刘孝策的表哥。不过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真是有点饿了，便在火车站外面，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先用他母亲烙给他的玉米面糠菜团子，填补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再去打听刘孝策的表哥所在的那个刃具量具工厂的地址在哪里。
　　刘孝文吃完了糠菜团子，从口袋里找出刘孝策写给他表哥的那封信，按照着信皮上所写的地址，他一边走，一边找人打听，很快找到刃具量具厂。原来这是一个很大的国营工厂。宽阔的大门口上有门卫站岗。刘孝文走上前去，向站岗的门卫打听说道：
　　“同志，我要到这个厂里找一个人？”
　　“你要找谁？”
　　“我找肖永爽。”
　　“肖永爽？”站岗的门卫一边寻思着，一边瞧着刘孝文说道：“是热处理车间的吗？中等的个儿？”
　　“呵，是是，就是他。”
　　其实，刘孝文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肖永爽。只得吱唔着胡乱回答着。
　　门卫马上拨通了旁边的电话机，问起来说道：“喂，热处理车间吗？告诉肖永爽，大门口上有人找他……”门卫挂上了电话机，转回身问刘孝文说道：“肖永爽是你什么人？”
　　“是……肖永爽是我的表哥。”
　　刘孝文又吱唔着回答。不一会儿功夫，从工厂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个青年人。他来到大门口，向门卫问道：“是谁找我？”话刚出口，刘孝文就立刻机灵的跑上前去打招呼说道：
　　“哎呀，表哥，是我找你呀！”
　　“你找我？你是……”
　　肖永爽的眉头忽然紧锁起来，疑惑地问道。
　　“我是你高落山村的表弟呀！你怎么忘记了？”刘孝文急忙把拿在手里的信件，双手交给肖永爽说道：“你先看看这封信，心里一切就都会明白的……”
　　肖永爽一直被蒙在鼓里。他赶紧从信皮里拿出信笺，展开看了起来。只看到一半，紧锁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等他把信看完了，立刻恍然大悟地说道：
　　“哎哟我的表弟，我差点没敢认出你来！走吧，有什么话，到我的宿舍里以后再说……”
　　肖永爽向门卫道了一声谢谢以后，就领着刘孝文往他的宿舍里走去。半路上，肖永爽打趣的说道：
　　“真玄乎！开始我还寻思，这是从哪里蹦出个表弟来？可别是个骗子……”
　　刘孝文尴尬地笑着说道：“刚开始我就叫你表哥。其实，我心里也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两人说着，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肖永爽把刘孝文领到宿舍里，又是叫他坐下休息，又是倒水给他喝，显得十分热情。刘孝文朝宿舍里打量了一下，知道这是个单身职工的集体宿舍，是这座楼房的第一层。宿舍里有些拥挤，中间是狭长的走廊，两边排满了床铺。大概能有上百个人住在这个宿舍里。肖永爽倒了一杯开水给刘孝文喝着，又问他坐火车累不累，问他下了火车吃没吃饭。刘孝文都一一作了回答。只是他没有告诉肖永爽，刚才在外面吃的是他三天前从家里带出来的糠菜团子。
　　等刘孝文喝下了一杯开水，肖永爽就向他说起正事来。他重新看了一遍刘孝策写给他的信件以后，对刘孝文说道：“表弟，你来晚了些。要是去年秋天来就好了。那个时侯各个工厂都在招收新工人。过了年就不行了。听说是国家经济出现严重困难，很多国营工厂都缺少原料，缺少资金，有的都已经停产了……”肖永爽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暗暗地观察着刘孝文的表情又说：“不过，你己经扑着我来了，我就一定不能袖手旁观。”肖永爽热情地接着说道：“你先在我这儿安心地住下来。我可以去厂里向其他工友们打听打听，哈尔滨市这么大，说不定还有别的地方在招收工人。”
　　刘孝文就这样在肖永爽的宿舍里住了下来。肖永爽白天去厂里上班，就给刘孝文一些食堂的饭票、菜票。他若是遇到厂里加班、不能回来，刘孝文就可以自己到工人食堂，去领饭领菜吃。有的时候傍晚肖永爽下班回来，还买些水果、糖块之类的东西给刘孝文吃。在生活上，可以说肖永爽对刘孝文照顾得是无微不至。然而，肖永爽越是对刘孝文关怀照顾，越使刘孝文心中感到不安。刘孝文知道，肖永爽每月的粮食也有定量的。一个人的粮食两个人吃，会给肖永爽增加很大的负担。况且，他不远千里跑到哈尔滨来，不是光为吃饭，而是盼着找一份工作，能挣到钱，不但自己有饭吃，还要把钱捎回家去，养活家中的父母、弟弟妹妹。所以，他多在肖永爽的宿舍里住一天，就多一天的焦虑。
　　这天中午，肖永爽下班回来，又要领着刘孝文去工人食堂吃饭，刘孝文沉思了一下说道：“表哥，你一个人去吃吧，我肚里一点也不饿……”
　　肖永爽没有在意，立刻说道：“瞎说，不吃饭肚子里怎么能不饿呢？……”
　　“表哥，我总在你这里吃饭，把你的粮票吃完了怎么办？”刘孝文神情焦虑的说道：“我的工作一点眉目也没有，这不愁煞人了吗？”
　　肖永爽知道刘孝文为的是找不到工作而在发愁，立刻安慰他说道：
　　“表弟，你别着急，我一定帮你找到一份工作！哈尔滨市不行，就在黑龙江找！我就不信，这么大的黑龙江，就找不到一个能工作的地方。走，先去吃饭……”
　　刘孝文终于被肖永爽拉着，去工人食堂吃了个午饭。又过一天，还是没有消息……
　　这天傍晚，肖永爽下班回来，没有催着叫刘孝文去工人食堂里吃饭，却一进宿舍的门，就笑眯眯的地向刘孝文说道：“表弟，有好消息啦！我的一个工友给打听到的，说本省东宁县的林业局在招收工人！……”
　　“啊！林业局！……”刘孝文高兴得快要跳起来，握着肖永爽的手，心情激动地说道：“快告诉我，东宁县在哪里……”
　　肖永爽坐在床铺上,一板一眼儿的说道：“我的这个工友也是去年秋天，从咱们山东省的海阳县跑来哈尔滨的。他有个姑表弟兄，在东宁县一个林场里干活。不巧，昨天他收到他姑表弟兄的一封来信，信中问他愿不愿意去那个林场里干活，说他那个林场里的工资比刃具量具厂高，并且最近发出招收新工人的广告。”
　　“这就好了！”刘孝文真的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
　　“不过，听说林场里的工作很艰苦！”肖永爽接着说道：“我的那个工友就是怕林场里的工作苦累，他才不愿过去……”
　　“嘿，我愿意去！我愿意去！”刘孝文挺着胸脯说道：“再苦再累我也不怕，什么活我都能干！”
　　肖永爽考验似的两眼看着刘孝文说道：“这东宁县可是挺远的，属国家的边陲地区。听说隔苏联很近很近，你不怕远吗？”
　　“不怕。远点怕啥？反正没有离开咱们自己的国家。”刘孝文这几天在肖永爽的宿舍里，简直快急出病来了。这回听说有了地方可以去，他丝毫没挑剔，便问肖永爽说道：“表哥，我啥时候走？”
　　“明天就可以走。”肖永爽说道：“今天晚上，我去叫那个工友给你写封信拿着。到了那里，找他的姑表弟兄就行了。”
　　“哎呀，表哥，我太感谢你啦……”刘孝文紧紧的握着肖永爽的两只手，就像感谢救命恩人似地说道。
　　这天傍晚，肖永爽领着刘孝文到工人食堂里吃了晚饭以后，叫刘孝文自己回他宿舍里休息，他就去找那个工友，给刘孝文写封介绍信。肖永爽回来的时候，刘孝文还没有睡。肖永爽就把工友写的信拿给刘孝文看。刘孝文把信拿在手里，只见信皮上写着：黑龙江省东宁县南天门机械林场，杨生林收。刘孝文高兴地说道：“表哥，你真交了好朋友！对我的事，你的工友还这样关心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