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大刘家中

　　这天，德仁正在教研室备课，鸳鸯打来电话，说红梅最近学习不够专心，常往外面跑，是不是找大刘家的富生去了，希望他注意一下。鸳鸯说，红梅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绝对不能分心，无论如何都要考上美院，这可是头等大事啊……
　　听到鸳鸯这些话，德仁好像听见晴天霹雳一样胆战心惊，疑窦丛生。红梅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说得好好的，上学期间绝对不谈情说爱吗？而且自从搬出刘家，确实和富生很少往来，难道鸳鸯把红梅冤枉了？当然，鸳鸯只是怀疑，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深入了解一下再说。回到家里，德仁没有对秀兰说鸳鸯来电话的事，只是说大刘好久没见他，约他去谈谈。秀兰知道他们是亲密的难友，相约见面谈话是很普通的事情了。秀兰抽空做了些面皮让德仁带上，他还惦记着热心肠的秀梅姐。红梅现在虽然离开了刘家，可是人家一年时间里对红梅的关心和照顾，还是使秀兰感激不尽。
　　德仁走进刘家，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大刘连连让座，秀梅急急倒茶，大刘连声喊着老弟，秀梅弟弟叫声不断，——德仁已经好久没有来了。大刘说：老弟，你还记着咱们一起相处的几年？高谈阔论松林里，抬着石头下山坡，八月十五月光明，山间寒气沁人心，咱们轻轻漫步公路上。
　　德仁说：记得记得，那是在瑶曲修公路的时候。再往前想，葫芦河畔挖矿石，白桦林里烧木炭，河水哗哗流不断，雪花飘飘北风寒……
　　大刘插话说：那是在张村驿大炼钢铁的时候。
　　秀梅打断他们：哎哎，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伤心往事，再别提说了。
　　大刘认真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时时想想这些往事，省得以后再犯……
　　秀梅追问：再犯什么？
　　德仁插话说：再犯迷糊嘛。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笑声余韵尚在室内萦绕，富生从他房间走出来：呦，干爸来了，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呀？
　　德仁说：是伤心事。
　　富生不解地瞪大眼睛，大人们又是一阵笑声……富生说：你们的事，我不问了，我还有事情要出去。
　　德仁一看富生要走，急忙拉着他的手来到他的房间，坐在床边，悄悄地说：富生，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富生却坐不住了，央求说：干爸，我真的有要紧事，有啥话你改日再说吧。
　　德仁单刀直入：富生，你这么着急，今天是不是有约会呢？
　　富生把脸一红：不，不，我没有约会……
　　德仁一口咬定，毫不动摇：富生，你说实话，是不是和红梅约会？
　　富生吞吞吐吐的：不……是，不是……
　　德仁一脸严肃的：富生，咱明说吧，红梅的年龄还小，明年要考大学，这关乎她今后的前途。你要是爱护她，关心她，就要帮助她学好功课，考上大学，那样的话，我也感谢你的。你要是让她分了心，影响了学习，考不上大学，以后你和我见了面都会难为情的。
　　听了德仁这一番真诚的言语，富生的脸孔一阵白，一阵红，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敲门声，红梅走进来。秀梅连忙迎上去，悄悄地指了指富生的房间：红梅，你爸来了，你先到你月容姐的屋里去躲一躲。
　　红梅吐了吐舌头，红着脸急急地钻进月容的房间。月容正躺在床上看书，看见红梅进来，就要起来，红梅连忙按住她：别起来了，咱们像亲姐妹一样，还用客气吗？
　　红梅顺手拿过月容的书：月容姐，你还看《红楼梦》吗？
　　月容慢慢地坐起来：是啊，《红楼梦》写得真好，很有人情味。你看，林黛玉和贾宝玉感情这么好，却时常为一句话或一些琐碎的小事闹矛盾，擦眼抹泪，哭哭啼啼，甚至好几天天不说话。
　　红梅说：可是每次闹了意见，总是贾宝玉主动赔不是，俩人又重归于好的。
　　月容若有所悟似的：哦，是吗？看样子，林黛玉心眼小，贾宝玉肚量大，我们倒不如宝玉了。
　　红梅说：月容姐，难道你和建设哥也闹小矛盾吗？
　　月容愁眉苦脸的：唉，都怪我心眼小，肚量小。这不，我正在闭门修炼，培养自己的温柔性格，和宽宏大量。我听见干爸来了，可是我不敢见他，我答应他的提高修养，修身养性，还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
　　红梅疑惑的：是吗？不过，月容姐，你得救救我。
　　月容有点奇怪：红梅，你犯什么错了？
　　红梅红了脸，低头不语。月容突然醒悟：哦，富生，我就说最近你怎么来得勤了，原来——
　　红梅打断她：月容姐，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想法……不就是让富生哥帮助我复习功课，准备明年的高考吗？好姐姐，你见了爸爸，就帮我说几句好话么！
　　月容拉开房门，正打算和红梅出来，德仁已迎面走来：红梅，我有话跟你说。
　　德仁转身向大刘、秀梅招招手，就进入月容房间，月容、红梅和德仁打过招呼，大家一同坐了下来。此时此刻，三个人各怀心思，竟然面面相觑，默默无语了。德仁呢，当着月容的面，不好意思对红梅谈她和富生的关系问题，红梅面皮薄，他不忍心伤她的自尊心。红梅呢，来和富生约会，因为超过了时间，她等不及了，就闯进富生家里，偏偏爸爸来了，现在是面红耳赤，难以开口。月容呢，自从和干爸谈话以后，躲开建设，闭门修养，决心改变狭隘、任性的缺点，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温柔大度的大家闺秀型淑女形象。可是她和建设亲密惯了，突然活生生地分开，那个孤寂冷清怎么受得了？照照镜子，觉得这一个月来竟然瘦了许多，思量起来不免落下几滴眼泪。哎哟，我怎么就变成了对月伤情、对花流泪的林黛玉？爸啊，你好狠心，竟然想出这么个“生分结长远”的计策来。我们分开才一月多，我都这么伤心，建设该有多么痛苦，现在干爸来了，可是这些感受，没法说出口啊……
　　等了半天，还是没人开口，德仁不免咳嗽了两声，突然想起一句不恰当的俏皮话：啊呀，我们这是八五静坐呢！
　　德仁一句话出口，连自个儿都觉得有点好笑：咳，西安文革中的八五静坐，你们未必知道。
　　月容说：那一年我八岁了，多少有点印象。
　　红梅回忆说：那一年我才三岁，懒得走路，是妈妈背着我去看八五静坐的。当然这件事情我哪能记得，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
　　德仁说：那时我们在农村，说是趁着农闲到西安逛逛，偏偏就遇到了文革。
　　说了几句闲话，总算缓和了气氛，月容觉得还是自己先说话好一点：干爸，我觉得你好像是为了红梅和富生的事情来的，你心里哪里记着我和建设？
　　德仁笑笑：干女、亲女都是女儿，我哪能厚此薄彼呢？
　　月容趁机说道：其实红梅找富生并没有什么事情，不就是让富生帮他复习功课，为明年高考做好准备吗？
　　德仁知道红梅脸皮薄，要是把问题说透，怕她一时接受不了，何况刚才已经给富生下了最后通牒，料想事情已经得到控制。现在听月容这么一说，也就来个顺水推舟，给月容一个面子：是吗？要是提前复习功课，红梅明年考取大学肯定十拿九稳，我也就放心了。
　　红梅看月容给自己帮腔，爸爸替自己开脱，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才放了下来，后悔近来思想抛锚，来找富生，万一耽误了学习，明年考不上大学，那可真是一生的遗憾。红梅想到这里不寒而栗，决心从此专下心来，刻苦学习，同时暗暗祝福富生和铜花能有一个美满的未来。唉，还不是看见富生和铜花亲亲热热地，自己发眼馋吗？嘿，什么事情都要发眼馋，太丢人了……红梅想着，不觉脸红耳赤，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看爸爸和月容都是自自然然的样子，她也就坦然面对了。现在，当然该她表示决心，才能使今天的事情有一个合理的结局：爸爸，今天有月容姐作证，我表示一下决心，今后我一定要专心学习，明年保证考上美院，向你报喜。
　　德仁高兴地连声说好，月容趁机说：干爸，一个多月，我的思想改造大见成果，你——
　　月容看红梅在旁边，不好意思说下去，可她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便趴在德仁身旁耳语：干爸，你对我的禁令可以解除了吧？
　　德仁也对月容耳语：不行，等建设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你身上的时候，才能解除禁令。咳，我对你哪有什么禁令？你完全是自己约束自己嘛。当然，究竟怎么办，决定权在你手里。不过，以后再出现什么问题，你别来找我。
　　月容吐了吐舌头：算了，就当我没说。
　　红梅看月容神神秘秘的样子，正想抬腿走开，月容抱住了她：别走，红梅，姐姐谈的是大人的事情，是女人的事情，你还是个孩子，好好学习才是最要紧的。
　　红梅红着脸，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