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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尽劫波(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作品名称:给历史一个回声      作者:一册山河      发布时间:2018-10-01 19:43:10      字数:4687

  二十五
  我记得,父亲是1970年夏天回汉阳老家的。父亲一回到新集二队,还没有停顿下来,生产队长就通知他去劳动。父亲说:我刚回家,你总得让我休息一会吧。生产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就是不让你休息。面对这些地痞式的得势者,你能怎么样呢?父亲只得乖乖地劳动去。
  回乡后,正逢农忙“双抢”,一抢夏收;一抢秋播。父亲在离开农村去上学时就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所以,回乡后,这些农活,倒也难不住他。夏收只要出力,父亲正值三十出头,有的是劲,担起百来斤的担子健步如飞。父亲很快就让父老乡亲刮目相看。这年的寒假,母亲带着孩子回到汉阳老家探望父亲,她还把全家五个人的好几个月供应的猪肉炒熟(为了防止变质)带回来,给全家老幼打了一个牙祭。这个举动,让塆里的善良的人们直夸,滕家娶了个好媳妇,而那些曾等着看父亲妻离子散的人们大失所望。
  父亲回乡三年多,最难的是挑堤,所谓的挑堤就是围湖造田。那是个特别迷信“人定胜天”的年代,老家湖多田少,以粮为纲成为举国上下的圭臬,于是向荒山进军,向沼泽进军,向湖滩进军,一时蔚然成风。父亲他去的围湖造田所在地是索子长河,在当地又称西湖,长约30公里,当地人都习惯称之为“索子港”或“汉阳河”。索子长河水面面积约19平方公里,两头宽,中间窄,宛如少女的长辫。父亲去的时候,湖水结着一层薄冰,枯萎的芦苇一丛丛的站立在湖边,那白白的芦花,就像老翁头上的一顶银发,风一吹,苍凉感就无边漫延,全然没有“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的韵味。也是啊,在那个萧瑟肃杀的年代,哪有心情吟诗作赋?湖中间,残荷只剩下光秃秃的荷杆,那荷杆上的粉刺却分外清晰,即使雨来,也没有雨打残荷的声音可听。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来到索子河挖土,担土,挑泥,垒长堤的。
  父亲被编进了“地、富、反、坏、右”五类份子一组。这一组的任务最重,环境也最恶劣。父亲回忆说,他先是挖土,被冰冻住的土地,一锄下去,震得虎口都要裂,而锄头落到地上的土地也只一个小白点。虽然是数九寒天,一时,父亲他们的外套就穿不住了,即使是单衣,汗也在他的背后洇成一片。到后来,一旦土挖松动后,随后就好挖多了。挖完后,父亲还要负责给担土的人上土,视担土距离的远近,有时父亲一人上二人,有时一人上三人,三人同时来,就有点手忙脚乱。后来,父亲也换着担土,一天要担二三十担土,在里把路之间要走二三十个来回。
  挖土、上土、担土都难不倒父亲,但要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筑堤就不是人能受得了的,而且湖水里还有虰螺,一不慎就会染上血吸虫病。刺骨的湖水浸在骨子里,父亲和农友们的嘴冻得乌紫,他们把他人担来的土一筐一筐的倒到堤岸边,一直到一条长长的堤坝筑成。而此时,父亲他们已精疲力朅,倒在工棚里就不想起来。而生产队长是不允许父亲他们这些“五类份子”休息的,虽然没有皮鞭,但他那高大分贝的吆喝和责骂声不亚于皮鞭。知识分子的颜面在大老粗面前,一文钱也不值。也许他打击你的就是这薄薄的脸面。
  在“农业学大寨”,全国建成大寨县的运动中,汉阳县的造反派们也是不甘落后的,他们不是在学习大寨艰苦奋斗的精神上下功夫,而是荒唐地要求在全县开展造梯田运动。汉阳虽然不像江汉平原那样,是一望无际的平畴,但也属平原向丘陵的过度带,并没有很明显的山林地带。只有靠西南部有一些山地。于是,父亲卷着铺盖去奓山造梯田去了。父亲回忆说,当时县里集中了上万人,住的是工棚,吃的是米糠饭,但那多人却无法摆开战场,最后,只得草草收场,劳命伤财,平原上修梯田,真是劳命伤财,成为一时的笑谈。
  父亲回乡劳动期间,从思想上并不接受崇阳县革委会对他的处理,仍不断向各级革命委员会申诉,当时的崇阳县以军管会名义给父亲回过信,措辞完全是革命大批判的口吻,要父亲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彻底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父亲回信一一进行了驳斥。而寄给其他革命委员会的申诉信,则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崇阳县的回信也只是意在羞辱父亲一番。
  父亲回到汉阳老家劳动改造去了,母亲也在崇阳县城关小学呆不下去了。杨XX之流怎么会让你一个反革命的家属在城关安安稳地度过呢?于是,在当年的9月,一纸调令把母亲贬到了离县城十几公里远的大市中学。
  二十六
  1970年9月的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学校操场面前,随后来了一帮学生,把我们家简单的几件家具几乎是丢上车的。母亲带着我和姐姐还有最小的弟弟先是坐进了驾驶台,车子准备发动时,杨XX叼着一支烟,露着胜利者的得意走了过来。他看见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坐在驾驶台里,便让车停了下来,并用手指着母亲说,到车斗里去,反革命婆子,还想坐驾驶台,门都没有。母亲只好打开车门,带着我和姐姐爬上车斗。这还不算,杨XX也真吃得亏,爬上车斗,用那双贼眼扫了扫,见没有什么东西,但还是顺手把我家的一把铁锹拿了下去。母亲说,那是我买的,你凭什么拿下去?杨XX头都不回,一句话飘来:我想拿走什么就是什么。那张丑恶的嘴脸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权力是多么任性啊,没有监督的权力是一定会无法无天的。
  大市中学位于大市,大市又称大市铺,南紧靠着大市河,马虎山西南山脚下,有大路东连雨山,通通山,至江西,西出白霓,到县城。明清年间,此处有米铺、面铺、铁铺,一应俱全,鼎盛时,有“白日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之誉,因而成为崇阳明清期间44市之一。大市中学就办在一座地主留下的庞家大屋里,高墙深院,三进三重,雕梁画栋,如果着上色,当颇为奢华。尤其是有一条清水圳从厨房边绕过,高高的水壁长满青苔,每家每户都有水埠头连着水圳,人们在哪挑水,浣洗,十分方便。我非常喜欢那条水圳,有事无事总爱去看那不舍昼夜的流水,并把自己折的纸船放进水中,看它顺着小小的涟漪越漂越远,仿佛把我小小的心事也带走了。父亲,你能看到么?
  我们搬进大市中学时,只分了一间房子,还是一位王姓女老师调走后给我们家腾出来的。当时的庞家大屋已经破败,尤其是没灯的时候,庞家大屋则是阴森森的。平日里,有学生还好,一到了周末,学生们都离校了,就只母亲带着我和姐姐以及小弟弟住在宽大的庞家大屋里。风吹着山上的松涛,发出怕人的怒号,一波一波传来,令我们不寒而栗。当时弟弟还是一个婴儿,就在当地请了一个娭毑照看他。那老娭毑用一个陶罐给弟弟熬粥,粥熬好后,散发着稻米的清香,待粥摊凉后,再一勺一勺喂给弟弟。看着弟弟吸吮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后来,母亲的事多,我和姐姐要上学,就把弟弟送回了汉阳老家。于是,一家六口中,父亲带着年幼的妹妹和弟弟在汉阳老家,母亲则带着我和姐姐在崇阳。虽然不像“参”和“商”那样永不得见,但父亲与母亲隔着并不长的距离,要相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一年,母亲去路口区培训,只有姐姐和我两人住在庞家大屋,每天睡觉前,母亲的学生们都要到家里来一次,用煤油灯把小小的屋子照个遍,确认无异物后,他们才走。我是一直睁着眼睛,不敢入睡,只是到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时,才能进入梦香。
  记得一到大市,我就发蒙读书,学校是新堰小学,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记得学校在何方?因为我的一年级,是在庞芳霞家的堂屋里开始的。庞芳霞家的堂屋也不小,三四十人坐在里面一点也不嫌拥挤。没有桌子,两个砖头一块木板,而凳子就是一砣石头,碰到什么样的就什么样,不规则,坐长了,屁股就痛。老师是一位刚回乡的知识青年,姓庞,名字好像叫文斌,大市上湾人,记得他很幽默,富有想象力;尤其是他用自己做的秤,称我们打回来的青草,竟和队上的秤一样的准。我们的书,一本是语文,一本是算术。书的第一课是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每一次念,我们都是神圣而肃穆的。课本的知识是没学到什么的,但庞老师会经常带我们去山里演抓特务的游戏。在大市坳的山包上,我们用松树枝编织成帽子,匍匐在草丛里,隐在浓浓的绿色之中,一方要寻找到另一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认识了很多植物,也与很多动物相遇。现在回忆起来,也还是令人快乐的事情。
  有一次,我在庞芳霞家的课堂上,突然发病,肚子痛得人痉挛抽搐,母亲知道后,连忙到学校背起我就往设在武长公路旁的大市公社卫生院跑。我迷迷糊糊的扒在母亲的背上,感觉母亲的脚步加快,心跳急骤,呼吸喘着粗气,过大市坳时,一阵风吹来,隐森森的。而母亲依然没有放慢步伐,到卫生院一诊断,原来是肚子里长了蛔虫,医生开了一瓶“宝塔糖”,让我吃了几粒就回家了。
  二十七
  在庞家大屋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大市中学就搬到了位于武长公路旁的山包上。记得搬家时,是放寒假。当时的大市中学建设工程已结束,只是有些刹尾工作还没做完,到处是用剩的木材和半截砖头。刚刚搬好家后,恰恰下了一场雪,整个校园就掩映在皑皑白雪中。
  大市中学与大市公社卫生院、粮店、食品所从北而南依次排下来,这里是石山大队第六生产队的范畴。大市中学的校园里有一棵古老的香樟树,那时已经有几十年了,树冠挺拔,树形优美;尤其是那些枝叶,覆盖了小半个操场。山脚下有条河和一条小水圳,但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水,属于典型的季节河,冬天就没有了水。此时要吃水,只得到两三里远的明月堰去担水吃。那里有一口泉眼,日夜不停的冒出泉水来,水甜甘美,就是隔学校太远,实在是不方便,这一点比不上庞家大屋时。
  搬好家后,大市中学就放了假,只我们一家三口留在那所新学校里,再就是还有几个护校的学生。我终日无所事事,母亲买了些鞭炮给我,我就在空旷的操场上,东点一颗鞭,西放一只炮,初来乍到,一个朋友也没得,显得形单影只,百无聊赖。
  好在快过年了,母亲和姐姐在厨房里准备着过年的食物。那时,万事皆用票,粮票、油票、肉票、布票……但年还是得过的,母亲正在厨房炸馓子。母亲把面和好,醒一下,面呈金黄色,然后把它搓细且相连,扭成栅状或各种花样,撒上几点芝麻,放到热油锅一炸,就成了。炸好的馓子散发的香味弥漫在大市中学的上空,这才略显过年的味道。
  开春后,我和姐姐仍在新堰小学读书,因为大市中学从庞家大屋搬走后,新堰小学就落脚到了庞家大屋。由于离大市中学有点远,我和姐姐都是早上去学校,晚上才回来,中午一餐,就是自己带米带菜在新堰小学搭伙,其时,很多学生都是如此。只是晚上放学时,由于我是低年级,放学早,姐姐是高年级,放学晚,我每次都要等她一起走,否则过大市坳时就有点怕。
  有一次,姐姐要排文艺节目,得很晚才回家,我就没等她先走了。刚到大市坳,夜幕开始降临,我正跑起来快速通过时,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子突然从草丛中杀了出来,喝了一声:站住。突而其来的喊声,吓得我毛骨悚然。我停住了,他让我把书包打开,乱翻了一气,见没有什么东西才让我走。回到家时,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母亲不停的盘问,我才说出真相。于是,母亲决定把我转到就近一点的石山小学。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说不愿意。我从那时起就是一个念旧的人,刚和新堰小学的同学熟稔起来,不愿意再和他们分开。后来,经不过母亲的劝说,我和姐姐都转学到了石山小学。由于石山小学正在盖新校舍,我被分到下屋胡家胡敏珠家的堂屋里读书。
  堂屋黑阒阒的,尤其是一幅棺材紧靠着墙,与我的课桌只一尺之隔,我一走进堂屋就汗毛竖起来。于是,在同学中流露出新堰小学好的意味。不承想,一天上课,老师对我们说:“我们石山小学容量有限,需要分流一部分人去新堰小学,愿意的举手!”我不知是诈,第一个高高地举起了手,也有几个同学在我的怂恿下,举起了手。当时可没有什么,回到家里,母亲就问我在学校做了什么坏事?我一个劲地否认,没做坏事呀。后来母亲才说出真相,问我是不是想去新堰小学,还鼓动其他同学也去。我这才知道,老师竟把我当成了一个诱饵,引蛇出没事,也有同学竟然充当告密者。在我幼小的心灵,重重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呢?一切都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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