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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生活是什么 八、绣鱼缘

作品名称:命若青丝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09-30 17:04:02      字数:5131

  七、生活是什么
  
  这天,王乔艺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下“生活”两字,领学生读。有个穿金红色平绒上衣、扎俩羊角辫、人中深、嘴长得像枚樱桃的女生问:老师,什么叫生活了?
  生活就是……就是……看见的一切吧?王乔艺一时有些用言语说不清,想了想,答:我们看到的感受到的、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都是生活,吃饭、睡觉、上学,老猫生了小猫,都是生活。突然提到了猫,使王乔艺想起房东孟大娘,孟大娘生了两个儿子,儿子们成家另过了。孟大娘养了一只猫做伴,那猫白天温顺温良,悄没声儿在火台上、土炕沿边、屋顶上悠闲,碰上人,不是视而不见便是猫眼漠然,让你觉得这猫看破了人心似的。可有次,王乔艺五更起夜,突然听到猫凄厉的叫声一声迭着一声,她吓了一跳,回头和丈夫说了,丈夫呵呵一笑,说猫应该是发情了。王乔艺习惯了猫白天安静夜里发情的规律便也见怪不怪了,这些都是生活的枝节或内容。
  我奶奶前天倒炉灰摔倒了,算不算生活?小女生又问。
  这是生活的意外,当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王乔艺不假思索地答道,她太知道这个生活的意外了。王乔艺是王家的三女儿,生了她后,家里还没男孩子,全家七口人,只有父亲王德祥一个壮劳力。父亲腰长腿长,走路像飞毛腿,稍不注意就把别人甩远了。村里人奇怪这王德祥夫妇长相都周正,怎么生的女儿那么丑。
  是隔代遗传。有位人称二球爷的年长者摸着胡子答。
  王乔艺的奶奶年轻时就罗圈腿、头发黄长相丑,上了年纪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才慢慢生出一脸慈祥来。王乔艺刚出娘胎,父母想把她送人,奶奶不舍得。隔了不到一年,有了妹妹,送给南头镇一对婚后数年不生育的夫妇。抱走妹妹那天,飘着雪,父亲蹲在墙角哭得凄惶。父亲王德祥原本是村里的会计,有位叫王德富的本家兄弟借了三元钱买猪仔,赖账不还。屎盆子扣到父亲的头上,生产队说父亲贪污集体的钱,会计干不成还惹了一身臊。父亲心里憋屈,咬着牙想把日子过得光鲜点,无奈力不从心,整天忙个不停,下地回来,挑水和泥,帮这家脱泥坯帮那家砌火炉,还是养活不了全家人。捉襟见肘的时光,乔艺并没有记忆,是奶奶讲给她听的。
  和村里那些同样年龄的老太比,奶奶虽老丑却不唠叨,不磨蹭。她心疼儿子,一有时间就搓麻绳、纳鞋底,全家人穿的鞋都出自奶奶那双枯瘦的手,一年到头大大小小要做二十几双鞋,除夕晚上从来不合眼。可能因为爷爷早逝的缘故,奶奶有些形单影只,她很少和村里的老太太扯淡。做鞋累了,穿件自己缝制的斜大襟上衣,拄上爷爷留下来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棍,站在门前那株一人多高、树冠蓬得像女子长发被狂风吹乱了的樱桃树下,眺望远方或近处的芦苇地。比王乔艺年长七岁的大姐王乔红有次说:奶奶是个没心眼儿的,爷爷都死了十多年了,她还活得好好的。
  彼时王乔艺年幼,不太理解为什么爷爷死多年奶奶仍活得好就叫没心眼儿。王乔艺婴儿时手足欢、多动,常抠破二姐的脸,母亲用一根红腰带把她拴窗格上,她只能在方圆两丈内的炕上爬动。奶奶解开带子抱她出去“放风”,在她幼弱的记忆中,奶奶是菩萨化身,专救她离苦得乐的。她反感大姐王乔红这样说奶奶,却是留了心,看到奶奶孤单地站在樱桃树下,望着坡路弯弯想心事,偶尔二球爷过来和奶奶唠嗑,王乔艺小脸一板,过去扯着奶奶的衣襟往家里拽。
  二球爷偏不识趣,摸着胡子说,你们家的三丫头越长越俊了,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王乔艺不高兴了会绷起小脸儿装作没听到;更不高兴了会回头狠狠地瞪上二球爷一眼。在她看来,脑袋长得像鸡蛋,眼睛贼溜溜转的二球爷不是个好人。奶奶和二球爷搭讪就是缺心眼儿。
  又过了两年母亲生了弟弟,被全家视为“宝贝”,弟弟大名王乔宝,小名“蛋蛋”。母亲眼巴巴围着蛋蛋转,家务活儿多半推给了大姐王乔红。大姐长王乔艺七岁,做饭、洗衣、纳鞋底样样能,就是活儿做得粗糙,煮的饭不是夹生就是忘了放盐;缝个纽扣,把衣襟都扯斜了。王乔艺跟着奶奶长大,家里人都叫她三丫头。但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他们家的人,她匀称的脸上有一对可爱的略显深邃的眼睛,尖下巴,水蜜桃般的皮肤。奶奶说她最像从小送人当了童养媳的姑姑。王乔艺的两个姐姐都个子矮,腿有些罗圈,眼窝深陷,嘴唇薄,像“丑八怪”模子里脱出来的一般难看,大姐夫王成因为前妻没有生育能力离过婚,二姐夫家穷岁数大。在村里人的眼中,这王德祥家娃娃多,生的女儿长得丑,怕是没翻身的机会了。
  风言风语传进王乔艺耳中,当然不受用。她十六岁那年,中学没毕业,跟着青梅在公路上拦车,去城里卖黄杏儿补贴家用,集贸市场上遇俩流里流气的男子近前拽她胳膊,青梅举起空了的篮子,大喊:干什么!
  众人的视线刀砍般看过去,两小流氓见势不好转头跑了。风声传回村里,家里人怕王乔艺跟青梅学坏,张罗着给她找对象。媒婆上门,给她介绍了个32岁死了老婆的郎中,名叫王拴柱。郎中是南头镇的,赶庙会时见过王乔艺。说,只要她点头,过门就当家。王拴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不假,他去桃花沟给人看病,王乔艺见他用一条腿和一根拐杖撑着走路,另一条腿齐膝断了,像个木偶桩子。别说答应婚事,把她和他相提并论,都让王乔艺觉得是奇耻大辱。心头的愤恨、怒火、委屈无法发泄,窗台上有喷害虫剩下的半瓶“敌敌胃”,王乔艺一气之下喝了,肚子疼得冷汗涔涔满地打滚,送去医院洗胃,躺在白床单有可疑污迹的病床上,王乔艺心里满满的全是怨:怨世界的不公,还怨那个生她养她的母亲。母亲生了她们姐妹,却任由她们猫狗一样长大。
  
  八、绣鱼缘
  
  母亲李桂花,是个淡漠的女人。王乔艺来了月信儿的时候,她只告诉了奶奶,没和母亲说。奶奶教她怎样用布头缝的长条带子夹草纸度过经期。不久,她胸前鼓起两只水蜜桃,母亲都没关心过她的青春。多少年后,王乔艺历经人生苦难回想,母亲不满十八岁生下了大姐王乔红,接二连三生了她们姐弟五个,母亲那代人的青春岁月都在生孩子洗尿布中度过,哪有余力去关护青春?这是后话。
  王乔艺遗传了母亲的淡漠,体内的“敌敌胃”洗掉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毒素却无形中留了下来,她跑出医院,饿得饥肠辘辘,去到拐角一个小饭馆,用几个钢镚儿买了半盘“素炒饼”,买炒饼的零钱是姑姑接济奶奶,奶奶悄悄塞给她的。王乔艺私藏了钱,共四元。是和青梅卖毛桃、黄杏,加上过年挣的压岁钱积攒的,装在布缝的钱包里,放在奶奶住的窑洞后面的“黑窑”瓷罐底下,她告诉过奶奶,奶奶说:可别跟青梅疯跑了。
  青梅订婚了。家里也张罗给自己找对象,以后她俩还不知怎样呢?王乔艺边想心事边狼吞虎咽吃着炒饼。小饭馆跑进一高一矮两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红一蓝的“绣鱼”,高个子的掏钱买了只烧饼,深咬一口分给矮个子一半,两人风风火火转身跑去,不知哪个丢下了一只蓝色的“绣鱼”,老板发现后人早跑得没影了。
  王乔艺认识“绣鱼”,那是传说中龙宫斗的武器,黄帝战蚩尤用的就是这种兵器,尖锐的鱼头用弹簧系着,一个甩手直抵对方的心窝。后来人们表演傩舞就把“绣鱼”当道具了。早先桃花沟有过傩舞队的,王乔艺的爷爷是骨干队员。爷爷病逝多年后,奶奶还保存着他的剧照。相片上,爷爷戴眉凸眼凹、眉心间画银色蛤蟆像龙又像鬼的面具,穿黑衣黑裤,上衣系十八条白扣子。那张相片,王乔艺悄悄拿给青梅看过,青梅羡慕得眼珠子都直了,道:咱们要有只面具就好了。
  桃花沟的傩舞表演在王乔艺的爷爷那代之后没有了传承人。听奶奶讲她当年如何应媒妁之言,穿件银红色的嫁衣嫁入王家,整天围着锅台转,爷爷几乎天天参加周围的比武活动,加上外出表演,常常一月两月不见人影儿。王乔艺同情奶奶,更羡慕走南闯北的爷爷。斯时,是北城五月二十七的古庙会,那两小伙子一定是去庙会上表演去了,王乔艺自告奋勇去送“绣鱼”,这样就认识了高个子韩俊生、小名俊儿的小伙子。他个子高人长得入眼胆子也大,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颇具亲和力,几乎是见面之下两人便互生好感,往来几次后韩俊生大胆求婚。王乔艺心生欢喜,俊生比那个拐腿郎中王拴柱强一百倍,两人走在一起,她觉得很有面子。
  作为欢喜事,王乔艺悄悄告诉了奶奶,咱村里没有比他长得好看的,我以前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一个像他英俊的,就像电影里的英雄。没想到奶奶瘪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反对,说,长相花里胡哨,不是过日子的。全家人都认为奶奶在理,男人太花哨了靠不住,而且还是个表演的。
  男人长相好了靠不住,那像姐夫、二姐夫那般歪瓜裂枣的就靠住了?王乔艺听不进家人的劝告。姐夫是个兽医,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活钱。婚后次年在大姐生了儿子坐月子期间和村里的一位脸上长麻子的寡妇勾搭,把大姐气得寻死觅活。大姐威胁说姐夫再敢出去混就掐死他儿子,姐夫才老实了;二姐夫年龄比二姐大了一轮,二姐嫁到他家三年,已生了两女儿,柜子的钥匙还不让二姐掌管。连衣服破了缝个补丁,用多大的布都得他做主。王乔艺瞧不上两姐夫,特别对二姐夫的小气嗤之以鼻,连带和二姐也疏远了。她暗暗发誓,要找个相貌才情都相配的人托付终身。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她悄悄和韩俊生书来信往多半年,信中没有甜言蜜语,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他说只要有时间就不停地想她,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轻浮的女人,那么快就爱上了一面之交的男子。两人日思夜想互诉衷肠,韩俊生三番五次上门勉强得到了王家人的认可。
  成婚后两人甜甜蜜蜜百般恩爱,韩俊生当木匠挣钱不多,可舍得给王乔艺买在她眼中看来昂贵的奢侈品:鞋口有花边的布鞋;碎花、腰间打折的裙子。王乔艺心下欢喜,又觉得衣服太招眼了,不像是村里人穿的。韩俊生说:穿吧,这么好看的衣服只有你配了。王乔艺心里美滋滋的,情爱的滋润让她本来好看的五官平添了一份灵动,脸上洋溢出幸福的难以言表的光泽。她的青春美丽像一颗明珠,无论出现在哪里,都灿然发光。
  直到叫叔的男人进入她的生活……那是王乔艺去村小学当老师不久,“八一”前,教育局下文,号召基层学校结合当地实际举办丰富多彩的拥军爱民活动。鱼水村村东有条备战时挖的地道,听说里面幽深得像迷宫,不熟悉地形的人不敢进去,怕迷了路。魏老师和王乔艺带着学生去讲革命史,站在地道外面,魏老师脚站成小八字,挥起手臂眯眼笑着侃侃而谈:同学们,这条地道是1935年挖的,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东北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入侵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和地方组织领导下,全民抗战在我们北城也轰轰烈烈展开,这条地道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粉碎日寇的“清乡”“扫荡”“蚕食”,最终战胜日本帝国主义挖的……现场课后,魏老师布置了《发扬先烈精神,从我做起》的作文题,学生们排队回家。魏老师说他要赶去镇上的邮电所办事。王乔艺看时间尚早,想了想决定回学校备次日的课,一进校门,碰上了大队长王庆丰,得知他们刚去地道上过课,弥勒佛般笑容满面打个哈哈,问:没进去?
  魏老师和我都没去过,怕走岔了。王乔艺半咬着唇齿,如实道。
  地道拐弯处有个民国期间女英雄的雕塑。她年仅十七岁就被敌人残忍杀害。魏老师是城里人不知道也罢,你可是咱村的媳妇儿,得明白村里的历史。走!我领你去看看。王庆丰把半披的单衣穿上,未系纽扣不由分说地就前边迈步走了。
  王乔艺像牵线木偶般跟了去。鱼水村不大,学校在村中央,走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地道入口。王庆丰在前,王乔艺离开他两步远,两人半弯着腰进了地道入口。前行十多米,里面宽阔起来,幽深空旷,阴冷的气流弥漫,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感觉走了好长时间,抬眼见拐弯处的石壁上,果然有个线条简陋的女人图形,只勾勒出脸部轮廓和红嘴,想象不出女子的模样,更想象不出她有怎样的内心世界。王庆丰用有些激昂的语态讲女英雄被敌人追杀的过程,三个鬼子拿着刺刀……望着女英雄毫无知觉的红唇,王乔艺有些走神,这不吻合她心目中的革命者形象,心中的女英雄应该挺胸抬头,正气凛然,视死如归。嘴唇可稍厚但没那么红吧?意外就在她遐想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发生了……王乔艺称叔的男人猛然抱紧了她,从后面剥她的裤子,她试图挣脱,可他的手臂比钢箍还紧……记不得那天是怎么走出地道的。直至过去了好多天,王乔艺恍惚还在梦中,心里像是被强行埋进了一粒荆棘的种子,拨不去亦不能任由它疯长。
  她躲着叔,尽量不和他照面,在路上很远看到那个背剪着手气宇轩昂走路的男人时,早早低了头。但鱼水村大队办公室和学校同在一个院子里,当着别人的面,王庆丰大声称她家的,或是小王老师。还常常大模大样找到她的教室,眯眼笑称他早上走得急,忘了烟袋,让王乔艺派个腿欢的去家里拿。
  某晚,王庆丰趁韩俊生晚上不在家,踱着方步进了他们租住的小屋,嘘寒问暖了几句。王乔艺看出他眼神不对,往外去,被他一把拉住。王乔艺怕房东孟大娘听出异样,没敢太挣,王庆丰隔着衣服咬她的乳房,窗台外那只前半身长了层黑毛的狐狸黄猫慢悠悠走过,猫头隔着窗户纸往屋里瞧。王乔艺的心怦怦跳着,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惊慌,她一声不吭,咬破了唇齿,她不能大声反抗……
  王庆丰离开后,王乔艺发现屋门口有多半只没有被猫吃掉的死老鼠,无头了,尾巴还在,她莫名的惊恐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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