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十九）

　　在单调、无聊的生活中，如果不上班，工友们很少在井队上呆着，他们偷偷地跑出井队驻地，寻找自己的乐趣。夏天的白昼显得特别漫长，吃过晚饭，五点半左右，太阳还高高地照耀在西边天空，离休息的时间还早呢。许超对单于飞说：“咱们到砖井去吧，在这里呆着真没有意思。”
　　“到砖井去？来回有三四十里路呢。”单于飞有些为难地说。
　　“反正闲着也没有事，我们浪去！”
　　“去就去！”他们商量好后，就大步流星地向东南方的砖井镇走去。黄土路被雨水冲得到处是深沟，车辆根本无法通过。路两边地里的土豆已开花，玉米也长到了半米多高，远远望去，一片苍绿。夕阳时而隐藏在薄薄的云层后，时而露出苍白的面庞，显得暗淡无光。荒凉的沟坡上，一片片不知名的灌木丛，经过雨水的滋润，正茁壮成长。有人在灌木丛间放羊，成群的短尾绵羊悠闲地啃食着青草和绿叶，也有农民在庄稼地里锄草。
　　单于飞和许超越沟爬坡，匆匆走了一小时四十分钟，终于到了砖井镇。镇上有一条不太宽的柏油路，汽车鸣着喇叭快速驶过，也让他们感到新奇。长期生活在荒原里，他们仿佛与现代文明的世界相隔绝了。路边的小商店还没有关门，卖水果的小摊摆放在青砖铺成的街旁。这小镇虽然很小，比不上家乡的一个村子大。但在荒漠里见到这样的小镇，也是让人很兴奋的事。他们几个小时没有喝水了，口渴得要命。正好街边有一位农民，开着三轮车卖西瓜，每斤两角五分钱。他们称了一个西瓜，花了三元钱，大吃了一顿。有一位拾瓜皮的小姑娘，他们吃时一直在旁边等着，单于飞忍不住拿一块瓜给了她。小姑娘羞涩地望着他们一会儿，才微笑着接过西瓜吃了。
　　他们吃完西瓜，把瓜皮收集在一起，让小姑娘带走。真不明白，她要这些西瓜皮干什么。他们又来到也许是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看到有抄写本，要四元钱一本。单于飞与老板讨价还价，只想出三元钱。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说：“拿去吧，卖这么便宜，让人看了真不好意思。”
　　八点多，太阳已落下地平线，看看渐渐暗下的天空，他们才赶紧往回走。他们不敢走小路，不仅沟沟壑壑的不好走，主要是怕天黑迷失方向。有一条公路通向张天渠，是由石子铺成的，于是，他们就沿着公路走去。路上，拉水的汽车很多，来来往往地，扬起的沙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走了一半的路程，天已漆黑了。到了张天渠再向北，离井队只有三四里的路程，但却特别难走，要翻过三道大深沟，沟底还有窑洞，走不好根本过不去。他们胆颤心惊地来回拐了几次，磕磕拌拌地好不容易才过了沟。更怕走错了方向，幸好，北边有一道闪烁的灯火，还有北斗七星为他们指引方向，可在沟底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十一点多，他们才摸到井队，虽然筋疲力尽，浑身是汗，心里却是轻松的。
　　虽然晴天了，但被雨水冲坏的路一时修不好。井队上的生活用水渐渐紧张起来，洗脸、刷牙也成了问题。工友们没有办法，只好跑到一里多远的新井队提了一桶水。两井队之间的路高高低低，特别难走。他们休息了两次，累得气喘吁吁的才回到井队。
　　休息的时候，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十点才吃饭，是粘稠的咸面条。面条有两公分宽，一点也不想吃，但不得不硬吃。单于飞吃了二十多分钟，才解决了二两面条。
　　气温徒然升高，烈日照着光秃秃的黄土坡，热气在空间弥漫着。望着外面强烈的阳光，单于飞只有躲在闷热的寝车里读书、写作。他一口气读完了《金陵断梦录》，这部书虽说好多地方借鉴了《水浒传》的写作手法，不愧为一部气势恢宏的著作。书中把梁山泊的后人描绘得生动感人，可惜的是这些智能之士，都丧命在朱元璋的手下。史实如何暂且不论，但自古以来，像他们那样的铮铮汉子，也实难博得任何一个统治者的青睐。历史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是一出悲壮的喜闹剧。打江山需要勇士、将士、谋士，坐江山需要奴才、蠢才、庸才，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也。勇士们只会产生不安定因素，和平来临时，悲剧就在所难免。所以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血泪史，自古皆然。
　　吃过晚饭，气温下降了许多，单于飞和许超又来到西边的大沟里活动一下身体。昨天走的路太长了，今天腿仍是酸痛。锻炼半小时后，他们坐在高高的黄土坡上，仰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想心思。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挂在西边天空，星星出现了，云彩由白色变成了暗灰色，四边的灯火也多了起来。晚风吹在身上，充满凉意。
　　“咱们回去休息吧，司钻说明天我们要搬到新的井场去，可能要忙乎一天呢。”单于飞说。
　　“回去，我也累了，就是睡不着，躺在床上放松一下也好。”许超拍拍屁股上的黄土，站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上班，工友们冒着炎热把寝车搬到了新井场，直忙乎到下午五点多。晚饭又是黄瓜凉拌豆皮，为了节约用水，他已经连续吃了几天这道菜了。单于飞口渴得像着了火一样，一点也不想吃。正好伙房里有开水，他打了一壶，连喝了两杯水，才勉强把四两馒头咽下，菜一点也没有吃。晚饭后他独自到东边几道沟里转了一圈，浑身无力，感到很乏。他穿着拖鞋，慢腾腾的走着，真正是消磨时间。因为水不能运上来，也无法开钻，听说明天还有暴雨，没有修好的路面会更加恶化，听天由命吧。
　　沟底野草遍地，几排杨树、榆树，长势旺盛，郁郁葱葱。农田里的豌豆结了饱满的角，葵花也有半米多高了，很是茁壮。东边天际几片黑云，遮挡着太阳。他散步时，感到两腿沉甸甸的，没有一点劲，心情也是沉甸甸的。想家，把家远远地抛在几千里外，独自在这陌生的地方，像游魂孤鬼，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逛到九点多，才回到寝车。他把剩下的菜硬吃了下去，一天就是这么两顿饭，如果不硬着头皮吃，身体真的会坚持不下去的。
　　为了生活，必须咬着牙工作，也必须咬着牙吃饭。要在艰苦、寂寞的环境中磨练自己、提高自己。无聊之际，单于飞又借来一本《变色间谍》，这样的书如果在家里他是不会读的，但在这里能找到一本书——无论是什么书，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他一口气读了三十多页，还没有看出一点头绪。德国的小说可能不像美国、法国的小说那样情节紧张，引人入胜吧。也许是思维习惯的不同，这部书在三十多页的里，只讲了一个工程师在酒店的经历、在列车上的遐想，如此而已，并没有涉及到一点间谍的事情。
　　继续等待运水车的到来，因为没有水钻机就无法运转。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没有一丝儿风，真有盛夏的味道了。在烈日的曝晒下，寝车里更是闷热。新搬的地方真不如意，几辆寝车摆放的特别拥挤。单于飞的窗户后面就是三班的寝车，距离很近，他们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吵得人心里很烦。《变色间谍》这本书写的简直是一塌糊涂，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也没有一个主题，乱七八糟的。在炎热而烦躁的地方读这种书，真让人受不了。单于飞读了一百多页，仍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一定要硬着头皮读下去，看作者到底表述的是什么主题。
　　二班又来了一位新工人，叫杜明，他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又黑又瘦。他干了七八年的建筑工，腰都累弯了。这几年建筑的活逐渐减少，他只好托人来到这里打工。单于飞与他闲谈了几个小时，听他轻描淡写地讲述这几年的打工生活。他虽然年龄不大，却经历了许多苦难。他说在建筑工地的时候，居住条件比这里差多了。在臭水沟旁，简单地支起几块木板，每天就睡在上面。臭水在下面“哗哗”的流着，蚊蝇在上面“嗡嗡”的闹着，如果不是太乏、太累，谁也睡不着觉。吃的东西更不用说，总是大白菜、萝卜，加点鸡油。那些鸡油是做饭的老头从批发市场买来的便宜货，一个礼拜也吃不上一次肉。
　　他和工友们唯一的减压方式就是喝酒，那是一种在小店里买的劣质白酒，只感觉辣。他们手握酒瓶，轮流着每人喝几口，那就是最大的享受了。与杜明相比，这里的生活条件算是好多了。单于飞觉得自己总是喜欢把问题看得太严重，这的确是一大缺点。许多时候，人总不能把问题向复杂处想，面对事情，总是往悲观的方面去想，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事情还没有经历，就被困难吓倒了，搞得自己忧心忡忡，身心疲惫，真是何苦啊。要努力学习轻描淡写地看待生活，看待问题。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多么艰难的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