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十八）

　　不上班的时候，工友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如何挣钱。
　　“这个社会，有钱就有一切，有钱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李华一边抽着烟，一边发牢骚说，“假如我有五十万，我也不会出来打工了，每天与老婆孩子生活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生活。现在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黑白颠倒，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生活。只要有机会，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捞钱。”
　　“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刘司钻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只有靠自己努力挣来的钱才有意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了聚集财富而不择手段，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不但自己的尊颜保不住，还将会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听着他们的谈话，单于飞想了许多。是啊，社会就是这样会作弄人、嘲弄人。默默无闻，埋头苦干，不想出人头地，往往会名利双收；一心一意想聚敛钱财，不惜一切向上爬，往往又会失去钱财、自由，甚至摔得很惨。
　　一个人如果只为了钱而生活，没有一点信仰，没有一点道德观念，那他就会无恶不作。最终变成人人唾弃的罪人，甚至是祸害人类的恶魔。
　　从家里来时，单于飞带了一部他最喜欢的小说，那就是雨果的《悲惨世界》。这部小说对他影响很深，不仅是其中的主要人物冉阿让的命运让人同情，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的思想和写作方法。它揭露了人世间的丑恶，对下层人们寄以无限的同情，提出人类需要光明、需要温暖、需要爱。其笔法是那样淋漓尽致，自由潇洒，嬉笑怒骂皆成文字。文笔也十分优美，它真是小说家创作的楷模。世间之事，错综复杂，但要洞悉之，分析之，揭露之，描绘之，组织成文字，就是好的作品。人世间的故事五花八门，所以作品也应该包罗万象。不要板起脸孔教训人，不要思路狭窄的单线发展，要以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来说话，以真挚的情感来感染读者，复杂中包含着真理，包含着智慧和光明。
　　一个作者要广泛地搜集素材，积累素材，永远不要悲观，不要忧愁和苦闷。如果生活中的丑恶不可避免，就把它看作生活的赐与吧，如同享受幸福和光明一样。其实，顺境与逆境，受罪和享福都是一回事，都是人生的体验。
　　在生活中搜集素材，在书本中丰富知识。要做一个有心人，生活是一座宝贵的矿藏，要学会开发它，提炼它，从中打捞出最珍贵的东西来。
　　昨晚又是一个大夜班，从晚上八点上班，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八点下班。每次上大夜班，单于飞的情绪就烦躁不安，大概是熬夜休息不好的原因吧。情绪的波动，只能说明其心理状态的不成熟。他想改变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面对生活，永远不要怨声载道，生活就是这样，你无论怎样埋怨，也不会改变一丁点。相反，一味地埋怨，只会伤害自己。
　　连续十二个小时的繁重劳作，又累又乏，身上溅满了油污和油井中喷出的泥浆，脸上也满是油污。那些老工人们，简直像训斥小孩一样训斥单于飞和另一位新工人。他当兵三年也没有挨过这么多的训斥，真让人受不了。那些脾气暴戾的工人们说话火药味十足，在精神上，肉体上折磨着他。下班后，单于飞脱下油污不堪的工作服时，忍不住说了一句话：“这生活，简直就不是人过的！”过后他又后悔了，说这话有什么用呢，只会对自己不利。默默地忍受吧，要学会快乐地面对生活，即使生活中都是痛苦的存在，也要苦中寻乐。把心里的苦闷坚决排遣掉，只让快乐充斥心间。毕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就要放假了，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吧。心里想着幸福的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面对二十一世纪的曙光，要塑造一个崭新的自我。与二十世纪告别，与旧的自我决裂。要发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快乐地度过每一天。热爱生活，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至于别人的训斥，咒骂，就当作磨练自己的耐性，培养自己涵养的工具吧。面对多难的生活，永远不要悲观，不要痛苦，忧伤。任何生活都有其好的一面，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牢牢地抓住这一面，就能让人快乐，永远快乐。
　　但无论如何，单于飞不想让这样的生活长久下去。他暗暗地计划着，放假回家路过郑州时，他要考察一下图书批发市场，克服一切困难经营自己的事业。他最美好的打算就是开一个经营图书的商店，这样可以有经济来源，也可以博览群书，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尽管实施起来一定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他一定要克服之。在这四个月里，除了尽量地搜集素材外，空闲时要周密地酝酿这个计划，设想出可能遇到的困难，并想出解决的办法。
　　尽管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又累又乏，可是，他们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轰鸣的雷声惊醒了。外面大雨倾盆，雷声滚滚，雨浇在铁皮的寝车，声音很大，再也难以入眠。早晨，在钻台上时，单于飞就发现，西边天空先从漆黑的夜色中变亮，而东方则是黑沉沉的，雾气腾腾，显然聚积着暴风雨。现在终于暴发了，大雨直到下午仍是没有停。单于飞坐在床上，无聊地读书，写日记，打发这沉闷的时光。越是在艰苦的环境中，越能锻炼自己，提高自己。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单于飞来到井队图书室，借了一本《金陵断梦录》，这是《施耐庵演义》之三（其他两本是《笔剑啸天录》、《虎帐吟风录》）。刚刚读过西方国家那些高科技的生活纪实，再读这些以宋、元朝为背景的小说，他感到很新鲜、有趣。知识是无穷无尽的，尽可能掌握知识，运用知识，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剑与笔两绝，唤醒举世人。”这是施耐庵的抱负，有了伟大的抱负，才能发挥生命的潜力，做出更大的成就。
　　雨虽然停了，但是乌云直到第二天也没有散去。天空乌云密布，雾气沉沉，这地方雨季的雨水量真大，疏松的黄土坡经雨水一冲，变得沟壑纵横。平地上也有被雨水冲成的小沟，直至小沟变成大沟，大沟天长日久，变得更深、更宽，可地面上却很少有积水。
　　不上班的时间，单于飞就让自己沉浸在书的世界里。《金陵断梦录》这部书以演义的形式写成，有标准的中国古典章回小说的特色。此书情节引人入胜，用词也古朴典雅，与翻译小说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特点。翻译小说与古典小说，各有千秋。好的翻译小说，能一下子把人带到特殊的社会生活中，就像看一部电影，读者不会注意其用词造句，只关注情节、景致，还有吸引人的思想。中国的章回小说，除了以上的方面外，还给人以文采精美的享受。虽然有时是夸张的、艺术的气氛浓烈。文章的意境是一种奇特的、超越实现生活之上的境界。这有其好处，也有其缺点。艺术不应该是纯艺术，为了艺术而艺术，让人们读后与现实生活联系不起来。也不应该是现实生活的翻版，对现实的呆板描写，让人感觉不到艺术的享受。这两种倾向走向极端，都是作品的失败。中国章回小说的缺点大概就是思想深度不够，而夸张有余。接近生活不够，而神化有余。当然，也有例外，如《金瓶梅》之类的现实小说，就太生活化了，它是把真实的生活毫无掩饰地展现在文字中。外国的小说则不同，他们直接把笔锋伸向生活的最深层，最底层，或者是人心的最深处，大胆地描写之，赞扬之，抨击之。作家毫不掩饰地表述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在这方面，中国的小说则含蓄的得多，作家往往羞羞答答，含含糊糊，云里雾里写去，声东击西，遮遮掩掩。
　　一场大雨过后，汽车来井队的路被破坏了。不仅设备无法按时送达，就是生活用水也成了问题。锅炉，水塔里都没有水了，厨房里的用水是毛驴车拉来的水，每车都花了不少钱呢。
　　早晨醒来，阳光普照，天终于晴了。单于飞早早地起了床，用最后一点水洗了脸，用剩下的茶叶水刷牙。然后，他独自来到旷野里转了一圈。荒坡上野草长势正茂盛，地面上很潮湿，朝阳普照着黄土高原的沟沟坡坡。
　　他闷闷地站在高坡上，望着远方，心里想着刚刚读到的一首七言绝句。那是唐朝张谓写的《题长安主人壁》：
　　世人结交须黄金，
　　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
　　终是悠悠行路心。
　　唐代之人如此说，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钱便是爷，有奶便是娘的社会现象还是普遍存在的。人的思想境界，要比理想中的要差得多。争权夺利，唯利是图，仍是正常的现象。就是这些思想作怪，轻则搅乱社会生活，重则让人走向犯罪，无恶不作。如果能多少改变一下庸俗的社会现象，今生的愿望足矣。他会努力地去做，直面惨淡的人生，丑恶的社会，并用手中的笔，去揭露之，描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