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遇知己铲子妻引路 遭打击张有昌出逃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9-22 14:05:33 字数:5919
这日,是铲子媳妇父亲的忌日,铲子媳妇要回老家上坟,铲子要和她一起回,被她拒绝了:“纸烧人心,我一个人回去就是了,多一个人多一趟来回路费,还耽搁你在工程队里拿工资,划不来。”
“我担心你没出过远门,一个人走远道不习惯。”铲子说。
铲子媳妇:“我没那么娇气,说不定在车上还能遇到熟人呢。”
铲子媳妇何尝不想丈夫在自己身边给领路呢,只是她想办的另一件事她不想让丈夫知道。
在车上,挨她坐的是一位又朴实又很有气质的女孩,她的表情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她亲切,铲子媳妇刚坐下,女孩把身子向里挪了挪,最大限度地给她腾了空间,这又增添了铲子媳妇对她的几份好感。
“老乡,你是从移民村过来的吧?”女孩一说话,脸上就阳光灿烂,从她的口音上判断,她不是本地人。
铲子媳妇点点头,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诡秘一笑:“我会看相。论年龄,我该喊你嫂子,你这是去哪儿?”
铲子媳妇一阵感动,冲女孩友好地笑笑:“回老家走走。”
女孩:“你是徐家村人?”
铲子媳妇惊讶道:“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不怕你笑话,我只知道库区这一个地名,就瞎懵的。”女孩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不瞒大嫂说,我刚从移民村过来,也是去徐家村的,咱俩刚好同路。”
女孩的健谈消除了铲子媳妇的拘谨和顾虑,她急忙套近乎:“这么巧?认识你这样一位俊俏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不是福分,是缘分,你说对不对?”女孩调皮地一笑,接着问,“你们到了新地方能适应吗?”
铲子媳妇:“不适应也得适应,那能有什么办法?夜里做梦还常常梦见老家呢。”
女孩:“这很正常,人们常说,穷家难舍。嫂子,你们现在的土地是怎样管理的?”
这一提,就有了话题,铲子媳妇滔滔不绝:“现在可好了,土地村里统一管理,种地机子种,肥料机子撒,将来收的时候统一收,收后粮食统一寄存到粮食加工厂,然后各家各户发粮本,吃多少拿多少,吃不完的还可以折成钱。庄稼人轻松了,就到附近的面包厂、塑钢厂上班,每月还能挣俩活钱。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还能拿工资呢。”
女孩:“土地统一管理,移民不反对吗?”
铲子媳妇:“一开始很有抵触,吵得天都快要塌了,当地政府和迁安委员会的领导一方面翻来覆去宣传、印承诺书、明白卡,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面引进试验基地和种子基地项目,现在基本上理顺了头绪。妹子说你刚从移民村过来,你和谁家是亲戚?”
女孩诙谐地说:“移民家都是我的亲戚,你说是不是?”
铲子媳妇:“那是,那是。我是说你到移民村找谁的?”
女孩:“在网上我认识了徐彬彬,和他聊了聊库区的情况,根据他给我提供的路线,我按图索骥,就找过来了,嗨,真没想到徐彬彬现在是你们的主任,他领着我看了看村子的面貌,拍了些照片和视频,收获大极了。”
铲子媳妇:“徐彬彬是任传芬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不待在大城市里,却回到乡下种地来了,现在是迁安委员会主任,要不是徐国存出事,这个主任还轮不到他呢。”
女孩:“徐国存?就是新闻上报道说的那个救火英雄?他是你们村的?”
“那还有假?我还是他本家嫂子呢,多好的一个人啊,可惜了。”铲子媳妇神色黯然下来,“埋葬他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县上领导的车头上都蒙着白纱,很多比他官大岁数大的人还给他鞠躬呢。”
女孩打开笔记本电脑,三弄两弄打开了吊唁徐国存的视频让铲子媳妇看,只听追悼会上一位县领导用低沉的语调说:“在移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严峻威胁的时候,徐国存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用无声的语言诠释了共产党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弘扬了共产党员先人后己、无私奉献的精神,折射了库区人临危不惧、见义勇为的品质,升华了丹江儿女顾全大局、敢于担当的情操……”
“是这样,那天就是这样……”铲子媳妇啜泣起来。
女孩见勾起了铲子媳妇的伤心,急忙转过话题问:“大嫂,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张泰昌的老人?”
铲子媳妇:“有,有,他是上村人。你怎么认识张大叔的?”
女孩笑笑:“我叫张芬清,是他的侄女,我是来寻亲的。今天有你这位向导,我算认对人了。”
铲子媳妇惊讶了:“侄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张芬清无奈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他,连爷爷奶奶我都没见过。”
下车后,铲子媳妇说:“妹子,咱从这儿抄小路,要省下不少路呢。”
张芬清:“好啊,听你的。”
二人沿着小河沟慢慢向前走着,都忙于左顾右盼,铲子媳妇是带着乡愁的心态,张芬清则是处于好奇,不停地拍照。
拐过两个弯,铲子媳妇用手向前一指,说:“妹子,前面那个洗衣服的就是张大叔的二儿媳妇陈俊红。”
张芬清惊喜:“那是我二嫂?这么说我还有大哥?”
铲子媳妇:“你大哥叫张晓新,招赘在下村,也搬走了。”
张芬清:“我在你们村部墙上的共产党员的一栏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有意识到他是我哥哥。”
铲子媳妇:“你大嫂叫陈月华,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张芬清:“二嫂肯定也有两下子,你看她把洗衣机挪到河边洗衣服,真方便。”
原来,从春上开始,陈俊红都和张杰新在瓜地里忙着,有时候连顿像样的饭也顾不上吃,更别说洗衣服了,往往是攒够一大堆才洗一回。他们吃饭洗衣总要到小河沟里取水,为了图省事,张杰新把洗衣机挪到了小河沟边,又从电线杆上接了一根电线下来,然后连上电表,再插入活动插板。
“洗衣机弄到这旷野里小河边,洗衣服倒是省事了,可洗衣机转来运去就费事儿了。”陈俊红说。
“运它干什么?白天夜里洗衣机就放这里。”张杰新很自信。
陈俊红纳闷:“放这里?小偷顺手牵羊就更容易了。”
张杰新:“咱搭瓜棚干什么?这里离瓜棚这么近,白天黑夜咱们都在这里守着,一有动静能不清清楚楚?”
陈俊红:“那下雨了怎么办?”
张杰新:“把活动插板收拾到棚子里不就行了?”
陈俊红:“就不怕洗衣机淋着?”
张杰新笑道:“说你傻,你还不服,洗衣机那么厚的防水漆,就是你把它扔到水里十年八年还能沤坏?等到洗衣机离漆了,它也到了服役期了。”
就这样,洗衣机在小河沟边扎根落户了,除了陈俊红在这里洗衣外,那些帮忙摘瓜的出于好奇,也把短袖上衣脱下来扔进洗衣机里,两圈一搅再甩个半干,穿到身上凉凉的,感觉好极了,难怪猴子嬉皮笑脸地对陈俊红开玩笑说:“这种感觉比美女嫂子给我按摩还爽。”
“那你把它弄回家当你老婆好了。”陈俊红笑着回奉道。
陈俊红省了不少劲,没想到丈夫对家的呵护和对自己的爱会渗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她开始把洗好的衣服搭在附近的树枝或草稞处晾晒,两眼不住地注视着四周,当然也看到有两个女人沿小河沟朝这里走来,等靠近了,她才认出走在前面的是铲子媳妇,就惊讶地叫了起来:“是嫂子呀,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铲子媳妇:“是俊红啊,快看我把谁给你领来了?”
陈俊红迷茫地摇摇头,显得很尴尬。
铲子媳妇笑着对陈俊红说:“我把客人交给你了。我也该去给我父亲烧纸了,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是特意回来上坟的。”
陈俊红:“吃过饭你再去也不迟,我现在就做饭去。”
铲子媳妇:“俊红,我得先到父亲坟上看看,去晚了不好,我有这个忌讳。”
张杰新的瓜地和铲子媳妇父亲的坟地是南辕北辙,她安顿好张芬清后不得不又沿原路折回,多绕了二里多路才到了目的地,她没有过多时间在父亲坟头逗留,下山后本想去王大头家去看看她养过的那只狗黑子,还有带给王大头的东西,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正犹豫不决,遇到了正在地里间芝麻苗的刘振国的媳妇,从刘振国的媳妇口中得知王大头犯了事,这几天一直情绪不高,待在家里四门不出。
离开刘振国媳妇后,铲子媳妇决计不去王大头家,就给王大头打了个电话,问王大头是怎么回事儿,平时舌头像安有滑轮一样的王大头,不从自身上找原因,却说是有人诬陷他,铲子媳妇没多说,简短截说了三件事,一是要王大头及早向村里承认错误,别一味和村里僵持下去,越闹事儿越大,村里不好收场,他更不好收场;二是下村土地统一管理,老百姓就省了不少劲,希望他在村里土地集约中别做露头椽子,三是她告诉王大头,他捡漏时放在她那里的一个玉石手镯她把它带回来了,放在他们在一起干过活的那块大石头底下……
挂了电话,铲子媳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其实,这是铲子媳妇说的好听话,那只手镯根本不是王大头捡漏放在她那里的,是王大头从玉器店买来送给她的,她一直没有勇气带,现在搬迁到了新地方,和王大头那层不明不白的关系该有个了断了,她就借给父亲上坟的机会把手镯包上一块纱布,放在她随身的袋子中,原计划当面物归原主,当得知王大头目前的状况,才临时改变了主意,当然这事是天知地知他知她知,难怪她不同意铲子和她一起回来。等她登上返程的客车后,她才想起打电话时忘了问王大头黑子的现状了,虽然有些遗憾,却也长出了一口气。
这边,陈俊红上下打量这位十分阳光十分清纯的淑女,心里感到纳闷,难道她是张杰新的表妹?刚好这时张杰新摘完瓜来河边洗身子,听陈俊红介绍说这位妹子是来寻亲的,心里也纳闷:难道她是陈俊红的表妹或堂妹?张芬清看出了二人的心思,一笑一朵花:“你们把我领去见见张泰昌老人家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回到家里,张芬清说了自己的来历,并把父亲的图片和视频给他看,张泰昌激动得浑身发抖,口里喃喃道:“大哥,是你啊,你一走就是几十年,想不到你还活着啊!”
张泰昌一把把张芬清搂到怀里,老泪纵横:“闺女,你真是我的好闺女啊!”
张杰新长这么大,向来没听父亲说过这件事,现在怎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张杰新和陈俊红都是一头雾水,迷惑地看着父亲。
张泰昌:“杰新,你看看,这真是你的妹妹,我以为你大伯不在了,就没向你们提起过,晚一天我给你们好好说说。”
张芬清确实是张杰新的妹妹,确切地说,是张杰新的堂妹,因为张泰昌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张有昌。
这事说起来有些滑稽,追根求源起来让人脸上挂不住,张泰昌及其父母自然不会把不光彩的事儿当经念了。当年张泰昌快奔三十的时候,村里有人给他哥哥提了一门婚事,姑娘到家一看,没相中他哥哥,却看上了他,她对介绍人明确表态说如果是张有昌,这事到此为止,如果是张泰昌,这事可以考虑。在张泰昌的父母眼里,孩子们都老大不小了,能撮合一个算一个,就同意先让老二张泰昌成家,此后,这姑娘就成了张杰新的母亲。
最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张有昌了,他一认为父母偏心,二怨老二无情,血气方刚的他未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就走出了徐家村,从此张有昌从徐家村失去了音讯,他父母也暗暗托人,始终打听不到张有昌的下落,直到他们咽气的时候也未能见上大儿子一面。
张有昌要去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沿着公路没日没明地跑,跑累了歇歇再跑,也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在一个柴垛旁圪蹴了下来。
张有昌醒来的时候,见一长溜子人在公路上整齐地跑,原来是某部队在搞长距离野营拉练,很快,随队卫生员走过来摸摸他的脉,看看他的舌苔,给领导报告说这位老乡因为营养跟不上,身体虚脱,连长下令让卫生员给他打针,并把压缩饼干和水送给他。
那时是六十年代,“人民军队爱人民”是一股潮流,以前张有昌只是听人说说,现在他赶上了,也看到了部队威武雄壮、步调一致的风采,他吃饱了喝足了,就跟着队伍走,连长赶了他几次都没用,赶急了,他就远远地跟着,等到部队回到营地时,他也在部队营地外的一个简易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连长亲自过来问他的情况,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摇摇头,问他是哪里人,他也摇摇头,问他为什么出来,他苦笑着说他是孤儿,四下流浪,但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孤儿,连长也没主张了。
张有昌一直在部队周边生活,他帮战士挑粪浇菜,帮战士推车子,饿了就吃战士们剩下的饭菜,门岗也拿他没办法,撵一次他来一次,也不吵也不闹。面对这样一位身份不明的老百姓,连长一方面召集党员干部开会专门研究怎样安置他,另一方面专题向上级做了汇报。
上级反馈过来的指示是如果他真是流浪的孤儿,要善待这位老乡,别把“军民鱼水情”只是当歌来唱,要落实到行动中。部队里的政审小组对他的照片、指纹等采集后进行鉴定,没有发现问题,“学雷锋小组”接近他,除了对他生活照料外,还对他进行面对面的甄别,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反常举动,因为在当时偷听敌台、说落后话都与政治思想挂钩,他这个一没技术二没文化空有一身力气的汉子根本不像是敌特。为了谨慎,部队领导决定让他留在外勤帮忙给部队喂猪,同时派专人暗暗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因为受文革的影响,部队要进行整编,官兵们有的退役,有的被调防,善后处理办公室针对张有昌的特殊情况,将他和一些特殊情况的老兵留在部队留下来的农场里,单独成立了一个“老兵村”,靠农场上的大片土地自给自足。
这些老兵们说老并不老,年龄一般都在三十开外,唯有编外的张有昌到了不惑之年。老兵们脱了军装,变成了老百姓,相继一个个都有了老婆,张有昌是最后一个成家的,娶的老婆却是老兵村来最漂亮的,只不过是那女人的腿有些跛。
老兵村里没有世俗的家族势力,靠的是一个义字,每一个孩子都有干爸,村里有几个老兵就有几个干爸,村里有几个孩子,张有昌就也能当几个干爸,看着干儿子干闺女一个个活泼可爱的样子,张有昌眼珠子都红了。
张有昌的老婆第一胎生了个儿子,但是是死胎,两年后,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呱呱坠地,就是现在的张芬清,张有昌夫妇把她视作命根子,干爸干妈们也把好吃的好玩的送给这个干闺女。
但是张有昌的身世对任何人都是个谜,包括和他相濡以沫的妻子。
农场是种地的地方,张有昌和他的妻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记事起,张芬清就记得自己是在田间地头长大的。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教她什么是害虫,什么是益虫,什么是庄稼,什么是杂草,耳濡目染,在父母的引导下,张芬清对农作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兵村直到九十年代才有了学校,刚好这时张芬清到了入学年龄,她学业上一路飙升,考上了一所很有名望的大学,这给张有昌夫妇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时间能磨合一切,张有昌对父母的抱怨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化,思乡情结却越来越浓,“离家十里地,本是外乡人”张有昌越来越感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自己没在父母身边尽孝,又完完全全是个不孝子。他计划等张芬清长大了他就告诉她和她妈妈一切,并领着一家人回老家看看,可好多次都是话到唇边他又咽回去了。
张有昌根本没想到他的愿望最后会化成幻影,他在为村里搞形象工程时出了点麻烦,一棵白杨树倒下来砸断了他的脊柱,他命保住了,下身却瘫痪了,饮食起居全靠妻子照料。
一躺倒病床上,张有昌思家的念头就格外强烈,当他从电视上看到家乡被化成库区后,他才向妻子女儿说出了他的身世,他曾发誓一辈子不回徐家村,这时他却恳求走南闯北闺女能回老家看看,给他带一瓶老家的水让他尝尝。
带着对父亲的爱,张芬清不停地打听库区的情况,网络给了她最强悍的帮助,此时学校号召大学生支农,她毫不犹豫地报名了,志愿上所选择的地方就是库区,在镇上组织人马到高校接纳人才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动身了,她去的第一站就是搬迁区的下村,见过徐彬彬后,她才知道她要找的人在下村,这才搭上了去库区的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