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柳仲元被告了

　　三个月后。群山拱翠间，一湖清泓，水光潋滟，碧波荡漾。浅水处，芦苇荡随风摇曳，飒飒作响，野鸭游弋，出没其间。堤岸旁，绿柳垂丝，倒影婆娑。游步道衔堤而筑，宽窄相宜，向远方延伸而去，没入湖天。木质栈道贴水而造，涉水而行，曲折有致，直达湖中各芳甸。供游人赏景休闲小憩的小木屋、凉亭、水榭、露台、椅凳，古朴典雅，俯拾皆是。更远处，白帆点点，渔舟轻荡，白鹭悠闲，时起时落……水天一色无纤尘，滟滟随波千万里。整饬一新的柳子湖，像位水中仙子，明眸皓齿，即将撩开神秘面纱。
　　今日的柳子湖畔，红旗招展，彩带飘飘，全县新农村建设流动现场会在此召开。12辆中巴车鱼贯而入，与会的各乡镇和县直单位的领导参观后赞叹不已：
　　“村居民房建造，错落有致；村道巷道规划，整齐划一；整个村子居然没有一间土坯房。规划得好，力度也大！”
　　“将新农村建设点作为旅游景点来打造，是另辟蹊径，点子新！”
　　“是啊，搞了退田还湖，叠加湿地公园项目，已经是亮点纷呈了！还别出心裁，与扶贫攻坚挂钩，实施产业帮扶，就亮得有些晃眼了，怪不得他甄世龙得到提拔，厉害，心服口服！”
　　作为该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廖仲元副镇长今天是风光无限，一路向各位参观嘉宾介绍经验和做法，风头出尽，在领导心中加分不少。作为柳子湖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黄水龙身着白衬衫，脖系花领带，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笑呵呵与众人握手，一时名声大噪。
　　县委书记王东生作现场点评：“这个新农村建设示范点，既有外观的看相抓眼球，又有内在的需求，做到颜值与气质、面子与里子相统一，避免了人为造景、千村一面、用错误的方法做正确的事；这个新农村建设示范点，突出了产业带动这个重点，抓住了生活富裕这个根本，柳子湖股份有限公司与南水宛村委五十多户贫困户签订了入股协议，股金从5000元至5万元不等，且有保底条款：年终不论盈亏，按一分二的年息作为保底收益支付给每一户贫困户，年底分红超出保障线，则按实际分红支付。至2020年，不想入股的，可退回本金！我们的黄水龙老总，了不起啊，这是给贫困户吃定心丸啊，也是给贫困户谋出路啊，这是致富后的自信，是一种大气魄，大胸襟啊，这是致富不忘回报乡梓……”
　　黄水龙站在旁边，听得内心滚烫滚烫，恨不得亲王书记一口，又暗道惭愧呀，做的没有王书记说的这样好，自己还想着吞没他们的股份呢，不厚道呀，怪不得柳书记骂自己是奸商，这点得改！要像王书记说的那样，有大气魄，大胸襟，致富不忘回报乡梓！唉，可惜柳书记不在。
　　今天这个大场面，幕后第一功臣——柳仲元，此时正坐在县纪委的问询室里，震惊不已：“选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时间掐得如此之准，厉害！”柳仲元反思，“好像最近没招谁惹谁，怎么就天怒人怨了？还搬出纪委来！是聂秀芝？不会吧，她家房子已经修葺一新，邹总拍甄世龙的这记马屁，拍得山响，这老太婆高兴着呢，入股一事，还与单一阿婆较劲，硬是拿出1万元现金，自己都侧目。是龚卫国？罗熙？还是谢逵、廖大平、黄淑芳？自己人搞自己人？不太可能！矛盾、分歧是有，但绝不至于如此！是谁下的黑手？目的又是什么？”
　　柳仲元脑中一片茫然，拎不出一丝头绪。纪委可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无事都能让人脱层皮，但凡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
　　坐在对面的问询人，柳仲元很熟悉，受本能驱使，柳仲元涎着脸想套点近乎，但对方仿佛不认识自己，黑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绝无情面可言的样子。
　　“柳仲元，今天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希望你如实回答，不要有任何的隐瞒。”
　　“切，审讯是吧？我咋就成了罪犯！吓唬谁呀，正经的贪官不去查，老子在下面，累死累活的。你们是不是逮着干事的人，狠狠查一查，是不是特来劲，特别爽呀？！”柳仲元觉得实在憋屈，傲气上来，不管不顾顶了上去。
　　“但凡进来的，起先都说自己是清白的，最后，无不是流下悔恨的泪水。”办案人员似乎见怪不怪，不温不火、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柳仲元被气得气结，但也清楚，纪委如此兴师动众地“请”自己过来，此事一定不小，估计部长已经点过头了，深感惊讶！
　　“有人举报你工作日饮酒，可有此事？”办案人员开始问话。
　　“同志哥，到了村，我就是村干部，村干部随叫随到，白天就白天，晚上就晚上，半夜就半夜，周末就周末，没有休息日，哪来工作日？你以为我想喝呀，这不是为了工作吗？而且，你以为你是谁呀，村民看得起你，才会请你喝！”问话有些无厘头，柳仲元抓狂得很，一下炸毛了。
　　“柳仲元，请注意你的态度，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好吧，反正没有天理可讲。”柳仲元嘀咕一声，大声应道：“是！”
　　“有人反映你参与赌博，可有此事？还有哪些人参与？”
　　“纪委同志，多大算是赌博？临时凑个数，也算吗？”听了问话，感觉寒意直浸后背，凉飕飕的，感觉被扒光了，柳仲元悚然。
　　柳仲元一向不喜欢玩牌，但也绝不迂腐，偶尔成人之美，三缺一时，临时凑个数是有的。
　　“‘参与’二字听不懂吗？不懂去学习党员纪律处分条例。我再重申一遍，你只需回答‘有’或‘没有’，具体的，我们会去核实。”
　　“有！参与人员，村两委全体成员！”柳仲元干脆豁出去，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与其受煎熬，还不如痛快点！
　　“嗯，好，有这个态度就好。柳仲元，有人举报你违反工作纪律，干预和插手建设工程项目，为自己牟利，有这回事吗？！”办案人员突然改变节奏，喝问道。
　　直到此时，柳仲元才明白问题出在哪了，知道这才是重点和关键所在！前面的，只是些开胃小菜，营造点气氛，恶心一下你，打乱你的节奏，让你摸不着头脑，好突破你的防线，令你防不胜防。
　　“可以抽支烟吗？”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柳仲元反而平静下来，但前面因为紧张，喉咙干涩，声音沙哑，落在办案人员眼里，这是要招的前奏啊！
　　“可以。”问询人员对视一眼，欣然点头同意。
　　原以为一身傲气的柳大才子，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招了。问询室里，办案人员正襟危坐，脸上神情凝重，等待着柳仲元的最后招供。
　　柳仲元的烟还没抽到一半，就匆匆在烟灰缸里摁灭，还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然后朗声道：“纪委同志，我柳仲元从未干预和插手建设工程，也从未为自己牟取任何好处！我谨记总书记的一句话：当官就不要想发财，想发财就不要去做官！”
　　柳仲元陡然而起的气势，令办案人员有刹那间的错愕，内心凛然：“难道哪里出了纰漏？他哪来的底气？倚仗的是什么？”一连串的疑问从脑海迸出，又很快被否定，“不可能，绝不可能！调查他，领导是点了头的，况且也没惊动任何人！”
　　惊疑、动摇，电光石火一闪而过，无名之火却“噌噌”上蹿，办案人员眼神如刀朝柳仲元逼视过来，沉声道：“柳仲元，是主动交待，还是对抗审查，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结果也是迥然不同的，希望你能珍惜组织给予的机会！你是个聪明人，你没问题，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你！”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有些择人而噬了。
　　面对快要暴走的俩人，柳仲元厚着老脸，谦谦笑道：“这个自然知道，我一定如实向组织交待，绝无半句谎言和隐瞒。当然，也希望组织在澄清问题后，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仲元遂将柳子湖有限公司成立的前后，涉及的相关人员，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尤其是自己如何“被股东”，一一作了说明，最后拿出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办案人员接过协议书，目光惊疑不定，仔细查验着。只见协议书上，时间、地点、证明人，写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事人都按了手印。
　　确认无误后，紧绷的脸才开始松动，复印了一份，原件递还给了柳仲元，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笑。
　　“柳大才子，并非我们不近人情，刚才，是职责所在，希望你能理解。哈哈，我们的大才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点小事，还不够塞牙缝的，是吧？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想是不需要解释的，对吧？哈哈，与聪明人办事，就是轻松！”
　　说毕，俩人起身相送，仿佛刚才啥事也没发生过。
　　柳仲元出了门，有些恍惚，又感觉特么有些滑稽、荒唐，像是在梦游，受本能驱使，往单位方向走去。走至半道上，又折了回来，直接下了楼，漫无目的走向县委后院。
　　柳仲元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由抬头望了望天，天是那么的蓝，又用脚跺了跺地，地还是那么的牢靠，却心有余悸：“那个地方，不好待呀！真要上纲上线，非揪小辫子，敢说没一点问题？差点就崩溃了！幸好没有心生贪念，否则，死得渣渣都不剩！”
　　柳仲元踽踽独行，愤恨道：“良心让狗给吃了？为南水宛的经济发展、社会事业、脱贫攻坚，老子是没日没夜、呕心沥血，却落个遭人举报的下场！真是讽刺啊！”愤怒、憋屈、心酸一起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竭力地憋了回去。
　　“老子何曾得罪过你？一直是维护你，配合着你，你还想怎样？又没去刨你家的祖坟，下手咋这么狠呐！”柳仲元又骂了一句，两滴泪还是不争气自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