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还价

　　武毅开车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围拢在一个摊位前的四个人，他不由按按喇叭，催促几位大小姐上车，不料只有王凌丹扭头看了几眼，然后回身催促一下那几个女生。肖婷和王凌雪都是置若罔闻，就连娇娇都是手抓一个音乐盒模样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摊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瘦如竹竿的中年人，脸上泛着笑容不停地解释着，他指着王凌雪手中的物件说道：“这位女士好眼力，你看铜镜纹饰乃是莲花造型，它的名字就叫做八角五岳镜，很有历史沉淀，你想要的话咱们商量一下价格。”
　　肖婷手里拿的却是一尊鎏金佛像，大约成年人一个巴掌大小，她爷爷一直对佛教有所研究，看这尊佛像有点藏传密宗的含义。中午的太阳透过枝叶撒落下来，斑斑点点照在佛像上，金光闪闪耀人眼睛。
　　连如江看那几人一时半会没有过来的意思，就说：“小毅，我下去替这几位奶奶长长眼吧，不然一准被人家骗了。这种摊位会有什么真东西？”武毅点点头：“连大师出马，一定是满载而归。连哥，你能管得了那几位奶奶？”说到最后自己哑然失笑。连如江也笑了，他推车门下去，武毅则把车靠到人行路上，车里有空调舒适无比，他就让连大师自己下去吧，要阻止女人买东西，连大哥那可要自求多福。
　　看丈夫走过来，王凌雪兴冲冲的把铜镜递了过去：“如江，你看看这个铜镜，一看就是一件古物，上边还雕着铭文：仙来照月，莲开云发。我特别喜欢呢。”连如江对此一窍不通，但还是拿在手里端详半晌，又对着日光看了片刻，说道：“好，既然你喜欢，那咱们就买。老板多少钱？”娇娇见此情景，也急忙把手中音乐盒递过来：“小姨父，我也想要这个。”王凌丹则伸手阻止，“娇娇，你买什么呀，家里音乐盒好几个呢。你都是二年级学生了，要学习，不能只顾玩。”娇娇好像没听见一样，就是眼巴巴看着连如江。
　　王凌雪忽然说：“如江，刚才看你鉴定书，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本事？你也给我这面铜镜鉴定一下吧。嘻嘻。”
　　肖婷闻听此言，也饶有兴致地说道：“连哥，那个老头说你也是大师级人物，难道是真的？我以为他故意埋汰你呢。”
　　连如江对于偶然发觉自己以物视人的办法也是觉得有点玄虚，当时好像真的到物我两忘境界就能感觉有种气息。现在听妻子和肖婷一说，心中也动了试一试的念头，他想是不是历史的沉淀有种特有的内涵？就像不同的人面貌特征各自不同，有衰有荣。想到此处他并没有看摆满一地的文物，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瘦瘦的摊主。
　　摊主现在满脸洋溢着笑容，甚至都是谄笑，依照他的经验来看，一般女人和小孩的钱都好赚，看王凌雪拿着铜镜，他都想讲一个发生在南京的破镜重圆故事。见连如江贸然出现却是心头一紧，这个男人眉清目秀，一副精明神色，可不是很好糊弄呀。想到此处，他反而脸上笑容更盛：“先生，您太太拿的这面铜镜可是正宗隋唐‘灵山孕宝’宝相花镜，感不感情趣？”
　　“咦，你刚才不是说它叫八角五岳镜吗？”王凌雪记忆力特别强。
　　摊主脸上稍微一红，但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打艮：“是呀，这面镜子叫法不同，就像这朵朵莲花纹饰，在佛教中又被叫做宝相花。所以又有别的称呼。”
　　王凌雪却对“灵山孕宝”这几个字很敏感，心中暗暗喜欢。连如江双目闪烁，已经从这位能说会道的摊主脸上发现了小秘密，哈哈，又是一个善财童子。但他看看铺了足有四五米长度的地摊，要像当时在学校里收书那样一网打尽可能有点困难，想到此处，不由双眉微皱。
　　肖婷敲敲手里的那尊鎏金铜像，有种清脆悦耳的动静，连如江曾经在机械厂呆过，金工实习就足有一年时间，他闻听此声说道：“肖婷，这玩意儿年代不久，老的佛像，普遍声音比较低沉、圆润。而新仿的声音比较清脆，甚至是刺耳。它年代不会很长，你买回去只能当做艺术品摆设。”
　　摊主却露出不悦的表情，嘟囔着抗议：“声音能证明什么呀？再说佛像也不叫买卖，叫请，懂吗？”
　　听他狡辩，连如江脸上再度露出玩味的笑容，王凌雪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看他坏笑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想到了什么，不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地摊上摆着几件看上去破旧不堪的瓷器：一个是立着的半米左右的花瓶，另外两个则是盘碟之类。再往里还有四五块手表，手表上全是外文，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连如江忽然伸出手来握住王凌雪，这当着好几个人有点让妻子羞涩了，不料这家伙还和她手心相对，她忍不住用手掐掐他。旁边王凌丹觉察出来妹妹的异样，但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拿起一块玉镯在手腕上比量着。
　　“果然有宝物。”连如江感觉到自己刚才看《赤壁赋》书法时候的那种灵性再度被激发了，他慢慢扫试一下摊位上的大大小小东西，最后目光落在那花瓶旁边的盘子上，和周围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其他物件相比，那盘子好像悠悠有一种珠光宝气闪烁，至少是一件很有年代的东西。而右手拿着的这面铜镜丝毫没有什么反应，看样子顶多也就是一个新潮的纪念品。
　　见他痴痴呆呆有点异样，王凌雪掌心用力，暗地里拉他一把，连如江幡然醒悟，自嘲的笑笑，说道：“老板，这个铜镜和音乐盒多少钱？”
　　“音乐盒是小孩子的玩具，三十。至于这面铜镜，先生，看你是个识货之人，我也不要谎，三千块钱。你买了我送您这个音乐盒。”瘦男人听他问价，马上又恢复了开始那种笑容可掬的样子。
　　“姐姐，你喜欢这个镯子吗？一起！还有肖婷，那尊佛像，你买不买？哦，不，是你请不请回去？”连如江飞快的盘算着，同时他顺手指指那个花瓶。“老板，那个花瓶你卖什么价钱？”
　　王凌丹听他一问，急忙把手镯放到摊位上，并连连挥手：“我不要我不要。如江。我就是看看。”肖婷则大大方方地把佛像放在自己脚下：“连哥，今天我结账呀。老板一起算算。”
　　“慢！”连如江看老板拿出计算器就要算账，那种压抑不住的笑容让他瘦瘦的脸庞好像一下子宽大起来。连如江却不想被当做冤大头痛宰，他对着肖婷摇摇头，说道：“肖婷，咱们各结各的账。另外我自己还想买个花瓶摆在宿舍里，插两枝桃花看春天呢。”边说边朝着肖婷使个眼色。
　　肖婷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了。老板，你这尊假佛像多少钱？”
　　“怎么是假佛像？一千五。”老板怫然不悦，但看人家好几个人都想买自己东西，也不敢过分得罪客人，于是没好气地回答。
　　“还不是假的？你闻闻。都有股硫酸味。”肖婷呲牙咧嘴的说道。她把铜像放到老板面前，老板忙用手推开，想反舌相讥，但又怕得罪了连如江，于是气鼓鼓的说：“最低五百。你要不买就给我放那儿吧。”
　　“虽然是一件工艺品，但造型倒是不错。这样吧。二百，我请回去了。”
　　“四百。少了一分不卖。”
　　“三百。不卖就算了。”
　　“好！成交。”瘦个子男人可能是今天第一笔买卖开张，虽然能挣个二百来块钱，但今天饭钱是挣回来了，心中高兴。看连如江双手摆弄花瓶，就忍不住劝道：“这位领导，这个花瓶可是清康熙年间的仿宋汝窑的物件，你如果想要我也给你便宜一点。”
　　连如江直起腰来，故意装作有点胆怯的样子，问道：“这得要多少钱呀？”
　　摊主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连如江惊讶的说，“这倒不贵。”
　　“领导，五百能买到清康熙年间的花瓶？您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吧，五千！”摊主加重口吻说道，“这要是上拍卖会，起价至少五万。”
　　“太贵了。我本来就当个摆设，又不是想捡漏。”连如江故意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又忍不住，“那俩盘子多少钱？”
　　摊主又想伸手指，但怕他误会，手指伸到一半嘴里就说了出来：“三千。”可是他的手指只伸出两个。
　　不远处武毅可能觉得他们时间有点长，就按按喇叭催促。连如江说道：“肖婷，你先和嫂子，带着娇娇去车上吧，里边凉快。”摊主看看不远处那辆挂着军车牌照的豪华商务车，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这几个人能乘坐这种车，那绝非平凡之辈呀。
　　肖婷付款的时候多给了老板三十元，娇娇于是拿着她的音乐盒兴冲冲和她去车上，王凌丹也感觉有点热，就也过去了。连如江本来也想让妻子走，但王凌雪却是很坚持站在那儿，怕自己丈夫脑筋一热多花不少钱。
　　连如江把铜镜和两个盘子放在一起，又拿过刚才王凌丹左看右看后放下的那块玉镯，开口道：“一千。”摊主脸上显出愤怒至极的样子，他挥挥手：“没见过你这样买东西的。一千，其中任何一件你也拿不走。”
　　王凌雪埋怨连如江：“如江，你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吗？有钱没处花是不是？”她心里还是想要那个铜镜，但不好说出来。
　　“一千五。”连如江并不善于讨价还价，只是想和老板逗乐。
　　摊主神情放松了一些，说道：“大哥，不，大爷，这样吧，看你真想买，一共三千五，要，你就都拿走。不要，咱们后会无期。我总不能赔本卖吧。”
　　看丈夫把手伸到裤子后兜准备掏钱包，王凌雪两眼一瞪：“连如江，你敢！”声音之大就连走到商务车跟前的肖婷都被震了一下，二大一小三个女人一起回头看去，娇娇忽然想起最近学的一个成语，赞叹道：“哇。我小姨河东狮吼。”
　　连如江也被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妻子却发现其眼睛满是笑意，只是脸色故意深沉罢了，但是这场戏不得不演下去，他诚惶诚恐的双腿并拢，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在认错和瞒天过海之间徘徊，故意咳嗽两声说道：“我其实很喜欢那个铜镜，盘子要不就不要了？”
　　王凌雪仰面朝天，“哼”了一声：“你看着办，贵了就别要了。这些东西你不是说英雄山市场特别多吗？”话及出口她也觉察出几分不对，貌似英雄山市场是济南呀，和人家南京有什么关系。
　　摊主明显觉得这个表面上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其实是个妻管炎。他低声商量：“哥们儿？真想要吗？算你二千五。我不赚你钱！你看这铜镜真的是古物，相信我！”
　　连如江故意装出偷看妻子神情的样子，他说：“算了吧。要不我就要那个铜镜。伍佰元，行的话我就买了。其他的可要可不要，我老婆不高兴那可不是好事。”
　　“兄弟，友情价。贰仟。你把这几件东西都拿走。”摊主觉得碰到这样一个家伙也很无奈。他找了一个方便袋，把铜镜和俩盘子搁在其中，手镯则是找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递了过来。连如江看妻子转过身去想笑的神情，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出贰仟元递给摊主，皆大欢喜中扶着妻子离开摊位。摊主吹着口哨，细细数了数拿在手里的钱，悄悄骂了一句：“这个傻瓜。”
　　连如江拉开商务车的车门，先扶着妻子坐好，然后再进入车里，使劲关上车门。武毅转头看他：“连哥，这次收获如何？”
　　“我也不懂的这件东西是啥来路，方便时请教一下黄院长才能定。”他把手镯递给娇娇，命令道：“给你妈妈带上。”王凌丹想要客气几句，但看看妹妹，啥也没说。王凌雪从方便袋里抽出铜镜，作势砸他：“你就会乱花钱，我俩的工资全部让你买了乱七八糟。”但语气中却是开玩笑的口吻。
　　连如江拿出那俩盘子，认真看着，最后把其中一个明显刻着简化字的扔在一边，剩下的一个在暗淡的空间里发出天蓝色的光芒，他笑如花开：“是件国宝。那个傻瓜。”他明显说的是那个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