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故人

　　王凌雪看丈夫挤到队伍前面，就有点想发笑，这个要当爹的人怎么有时候还像个孩子？娇娇却并不喜欢这个珍宝厅里的诸般布置，她跑过来跑过去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噘着嘴回到王凌丹身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一点都不好玩。”不料却引起了博物院李院长的注意，他面色阴沉，问旁边办公室的孙主任：“这是谁家的孩子？这种场合怎么随便让人进来。门口不是老李值班吗？”
　　孙主任一眼看到娇娇前面满脸赔笑的卫馆长，忙汇报说：“李总，应该是卫馆长带进来的，你看他不是在在那儿站着吗？”李院长很生气，几步走到卫馆长跟前，语调中压抑不住的怒意：“老卫，这是怎么回事？给你说过今天是省里专家到场，无关人等一律不准进场的，这是谁家孩子？”
　　“李总，这是鞠省长特意打电话安排的。让我全程陪同这几位尊贵的客人。他一会儿也要过来，我刚进门，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卫馆长没想到李院长也在场，忙立正站好，毕恭毕敬回答，这倒是实话，刚才进门后他就想给领导汇报一下，毕竟一位分管的副省长到场相对于博物院也是一件大事了，但进门后就忙于这几件古董文物的介绍，他根本没来得及去找李院长。
　　“什么？鞠省长要过来？”这对于李院长应该是一个大新闻了，本来在举办这个品鉴展示会之前他曾经给文化厅领导汇报过，想看看有没有领导到场助威，但机关的老爷们对这种专家云集的会议兴趣并不大，老头子们总是喜欢提一些让领导不置可否的意见，因此品鉴会范围并不大，李院长行政级别并不低，只是相对而言就连文化厅的处长都可以指手画脚，更别说省里分管文教卫生的副省长要来了。
　　他面色严肃：“消息确切吗？”
　　卫馆长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他忍不住看几眼站在一起的武毅和王凌雪等人，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快步走上去寒暄道：“今天贵客临门，南京博物院蓬荜生辉呀。各位领导快到旁边会客室坐一坐，一会儿我安排人专门做个讲解。”
　　武毅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向仍在围观元青花梅瓶的连如江，肖婷则大大方方地和李院长客套：“领导您好，我们就是过来开开眼，多有打扰不好意思。”
　　看她说话很有礼貌，李院长放下心来，说道：“请大家先到贵宾室少坐片刻，现在人太多，秩序不好维持，别打扰了各位。”王凌雪悄悄对娇娇说道：“快让你小姨父出来，一会儿我们再看。”娇娇噘着嘴，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姥姥腌咸鸡蛋的坛子比它还大。”王凌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连如江走出人群的时候，是一副很复杂的表情，他见迎上来握手的李院长急忙还礼，双手紧握李院长的右手，不需要卫馆长介绍，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大人物，对方气宇轩昂不说，眉宇间威势十足，一颗乾坤痣挂在右眼上侧，这分明是独掌大权的象征，从长远看起来，眼前此人并不比黄院长位置低多少，只不过暂时偏安一隅而已。李院长见他表情恭顺，却不知道他来头如何，刚才卫馆长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后台极硬，竟然让鞠省长亲自过来探望，心中想当然把这一群人中的领头者当作了最尊贵的客人，他介绍完李院长，又对李馆长说道：“这位连主任，前几天我见过一次，说起来还是我邀请他过来鉴赏一下的，他和黄院长也很是熟悉。”
　　“黄院长也和您熟悉？”李院长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但看连如江年纪不大，却没想他会是文物鉴赏的专家，以为就是官二代的身份。“我们先到旁边贵宾室坐一下，等等鞠省长吧。”他转身问旁边的卫馆长，“老卫，你看见黄老去哪儿了吗？也请他一起到贵宾室吧。”
　　连如江明白对方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他斜刺里看去，见武毅嘴角有一抹笑意，于是冲他一呲牙，低声埋怨：“武少，你非要把事情弄大，咱们本来是过来欣赏珍宝的，这倒好，成了欣赏笑脸了。唉。”
　　武毅故意很夸张的摆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连主任，我可是您的跟班呀。”旁边肖婷和王凌雪都笑了，连如江也做出要踢他的表情。
　　王凌雪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悄悄拉一把连如江，问道：“如江，黄院长的那个外孙女也在现场呢。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她打个招呼。”
　　“姓徐，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你喊她徐小姐不就行了呗。”连如江装傻充愣，他早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徐子婵，那女孩子明显也看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只是目光躲躲闪闪，并不过来打招呼。现在听见妻子问自己，连忙回答。
　　李院长和卫馆长在前，他们四五个人跟在后边往珍宝厅里边的贵宾室走去，娇娇紧拉着小姨的手，两只眼睛四下咕咕喽喽转个不停，想找出一两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王凌雪往旁边走了几步，喊道：“徐小姐，你好。”
　　徐子婵这才像刚看到她的样子，大吃一惊的神色：“你好，您是王姐姐是吧？哎呀，怎么会是你呀？”她过来紧握住王凌雪的手说道：“姐姐，当年高唐一别，好几年了，你挺好的吗？”
　　王凌雪很喜欢徐子婵那副恬静的外表，她哪里知道这个魔女牙尖嘴利的厉害，就好心好意问道：“徐家妹妹，女大十八变，你越来越漂亮了。三年没见你了，前几天还和你外公坐在一起呢，我挺好的，你结婚了吗？”
　　徐子婵心中郁闷，她在国外呆过很久一段时间，人家欧洲人把这种事情都当做个人隐私，从不开口询问个人问题，现在听王凌雪问，就有点不知所措，她嘻嘻笑道：“没有。前几天遇到连主任，说你要过来，还想有没有机会见到姐姐，没想到这般凑巧，竟然在南京博物院见到您了。姐姐你真该过来看看，连主任在南京可是认识人挺多的。”这句话模棱两可，语义多关，一下子让王凌雪楞住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娇娇忽然发现远处展台前众人围观一尊金菩萨，便央求般的指指那个方向，看小姨一眼，明显想过去看看。王凌雪看看贵宾室里似乎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就不想进去凑热闹，她莞尔一笑，转移话题说：“徐小姐，你外公是国内文物大家，你一定很懂得这些文物知识吧。要多指点指点我呀。”她松开娇娇的手，轻声嘱咐她别乱跑。
　　这次是徐子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的确懂许多文物知识，有些地方比起外公这个国内第一人也不逞多让，只是怎么说呢。她谦虚道：“我水平一般，前几天我和外公陪连主任吃饭，有一件赝品文物只有我外公和连主任一眼看出，算起来他才是文物鉴赏的高手呢。”
　　“如江竟然会鉴别文物？”王凌雪大吃一惊，虽然前段时间她知道丈夫意外购得几件很贵重的物品，但要说他会鉴赏文物，王凌雪是绝对不信的。
　　“真的，姐姐。”徐子婵不想称呼王凌雪嫂子，觉得和连如江称兄道妹似乎有点降低了自己的素质。
　　“这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徐家妹妹。”王凌雪并没说假话，自己丈夫会看相自己是知道的，对于梅花易数她不允许他轻易施展，怕他折寿，但现在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女生说自己丈夫竟能辨析文物，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莫非连如江最近又增添了新的本领？昨晚上那家伙吃不饱的猫咪一般纠缠自己，话都没说多少，今天有机会一定审审他。
　　见王凌雪神色茫然，徐子婵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连如江鉴别的本领，同时心里一松，前段时间听外公夸奖连如江，自己就很是不服气，觉得这家伙瞎猫碰到一个死耗子，否则想自己这样科班出身的人看不透的东西他怎么会懂呢。她笑吟吟的说道：“姐姐，一起到贵宾室坐一会儿吧，连主任他们都进去了。”
　　王凌雪看一眼娇娇跑过去的方向，忙笑着说：“你先进去吧，我侄女在那边，我去叫她过来。”
　　连如江一步踏进贵客室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黄院长，他正在和罗教授二人理论着什么，二人明显有点激动，他并不认识罗教授，但看一个胖子面红耳赤，双手比划着在陈述什么，不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忙说：“不好意思。”转身就想往回走，却不巧和正在往里走的李院长碰个正着，二人身高相差无几，从旁边看倒像是有点拥抱的架势，武毅和紧随其后的卫馆长都笑了。
　　“如江，如江，快进来，正好找你。”黄院长一眼看见连如江，心中一喜。再仔细看时，发现李院长、卫馆长都随其身后，忙打招呼：“老李、老卫，你们怎么也一起来了？”
　　李院长没想到黄院长竟然也在屋里，听说话看他和连如江颇为熟悉，也是非常高兴，熟人好办事，一会儿鞠省长来了看众人欢聚一堂，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他忙拱手行礼：“黄老、罗老，您俩怎么躲在这里呀，外边很多的后生晚辈等着向您们取经呢。”
　　武毅和肖婷看屋里是两个老头，就不想进去了，二人相互使个眼色撤身往旁边走去，王凌丹也没进来，而是陪着妹妹找娇娇去了，倒是徐子婵走进了贵宾室。
　　罗教授脸色很不好，红通通的颜色倒像是生气一般，他气哼哼的谁也不理，李院长和卫馆长忍不住对望一眼，他们对这位闻名遐迩的江苏省老专家很熟悉，他整天笑容可掬，素有小弥勒佛的尊称，今天怎么可能这副神态呢？尤其是众人进门前房间里只有他和黄院长二人，难道说两位元老级人物会为什么事情吵架不成？想到这里，李院长笑吟吟地说道：“罗老，您老人家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我们这儿的服务员哪里惹您了？”
　　罗教授也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花的手绢擦擦额头汗水，脸上堆出一副笑容，只是太过于生硬，让人看了都觉难受。他说道：“没有没有，我刚才在和黄老探讨一点技术问题，正好你们进来了，咱们……”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黄院长打断了，他说道：“老罗，这只是我不成熟的一点想法，我俩还没说清楚，先别麻烦老李了。”罗教授还想坚持，但看一眼黄院长，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整个珍宝馆里有四五十个人，几百平方的空间里显得都有点挤，几个人坐下来小聊了几句，李院长就和卫馆长走出去应付其他事情，李院长特意嘱咐门卫，等到鞠省长车到了以后要给他们打电话，以便众人出门去迎接。连如江看见徐子婵走进来，而妻子等几人倒都在外边就有点沉不住气，他不时走到门口看看外边，娇娇现在已经和肖婷混得很熟，她不再跟着妈妈和小姨，而是紧随肖婷和武毅，在大厅里转来转去。王凌雪则对一幅明代的古画特别感兴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王凌丹就看不到影子了。
　　“如江，你过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刚才看那个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梅瓶了吗？”黄院长问向站在门口的连如江。
　　“看了。”连如江倒是实话实说。“我还偷偷用手机照了几张照片呢，就是像素太低，不太清晰。”
　　“有什么发现吗？”黄院长双目炯炯，同时介绍道，“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国宝。人们常把青花瓷比作舞台上的青衣，素雅高洁，清丽婉转，像极了中国的水墨画。”
　　“黄老，您也知道隔行如隔山，我懂什么，就是看看热闹罢了。”连如江的笑容里带着自嘲，也带着几分玩味。“都说这尊梅瓶价值连城，十亿元都不卖，我也就是欣赏的角度。”罗教授从旁边暗地里悄然舒一口气。黄院长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别样含义，又追问一句：“如果不是从欣赏的角度，比如说从判断真伪的角度，你觉得它如何呢？”
　　“这？”连如江看一眼黄院长，老头子眼睛如刀，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就连旁边的徐子婵也奇怪地看着外公，很少见到黄老这般言辞犀利，莫非这个梅瓶有点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它和那天见到的成化青瓷高足杯一样，有点芒色，不像是年代那么遥远的东西。”连如江决定实话实话，反正自己人微言轻，就是错了也不会被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