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元青花

　　徐子婵环顾四周，并没看到连如江的影子，于是抱怨道：“这家伙肯定又忘记这次鉴品会的邀请了，你说他是什么人呀？整天丢三落四的。”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黄院长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发言。而是向旁边的服务人员要了一个放大镜，无限度的靠近元青花大罐外边罩着的玻璃，仔细看了起来。徐子婵很少见外公这般聚精会神，他一般都是举重若轻坦坦然然的神态。不免心中觉得有些异样，忙也拿个放大镜凑上去观察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听后边轻咳一声，黄院长回头看时却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站在自己身后五米处，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喊了一声：“老罗！”罗教授伸双手挤向前来，口中称呼：“黄老您好。”此人是东南大学历史学院院长，在国内也是出名的文物鉴赏家，前几年曾经在故宫博物院进修过近一年的时间，和黄院长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他刚才进门就想找黄院长叙叙旧，但见黄院长身边人流如注，现在才抽出时间。
　　他见黄院长手拿放大镜，忍不住问道：“黄老，您对这个也很感兴趣呀！”
　　“那是自然，老罗呀，这个元青花大罐要是没有问题，那可算得上极具历史文化价。你看它绘宝莲纹，整个梅瓶装饰繁而不乱、纹饰布局疏密有致，是元末明初青花瓷器中的精粹之作，怪不得有国宝青花第一瓷之称。”黄院长声音不大，但罗教授胖胖的脸上却是骤起风云：“黄老，您开始那句话我没听明白，怎么会‘要是没有问题’呢，它算得上大方无隅、传承有序了。”二人说话几乎是凑在一起，并没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只是被伏在玻璃罩上正津津有味欣赏着里边元青花的徐子婵听得正着。她站起身来看看外公和罗教授，没发一言，心中却暗自嘀咕开来：“怎么可能有问题呢，要知道这个罐子经过了多少专家的鉴定，身为中国瓷器三绝，那它要是出了问题，整个中国文化界都要蒙受耻辱呢。”
　　罗教授肯定也考虑到了此等问题，他环顾一下四周，见众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不可多见的奇品，几乎没什么人回头看他们。忙悄悄拉了黄院长一把，说道：“黄老，咱俩借一步说话。”正好距离他俩不远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室，黄院长和他亦步亦趋的走进去。二人刚坐定，徐子婵却也跟着走了进来，他冲着罗教授笑笑：“罗爷爷。”罗教授在北京时候也见过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徐子婵，脸带微笑，说：“子婵，我三年没看见你了。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看休息室里并无服务员，徐子婵忙去拿几个一次性杯子给二老斟茶，同时回答罗教授：“我现在北大考古研究所上班，这次出来陪着外公也算是长长世面，罗爷爷多指点我呀。”
　　罗教授哈哈大笑，他胖胖的脸盘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你外公是文物鉴别第一人，你跟着他学一点就可以在文物界所向披靡，我老头子那里敢班门弄斧。”
　　“老罗呀，你这句话就不对了。要知道文物鉴赏这一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窍门，你在宋瓷、佛珠方面的造诣我就很佩服。”黄院长端着外孙女递过来的茶半嗔半怪的批评罗教授。此话却是提醒了老罗，他急忙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串蜜蜡佛珠手链，说道：“子婵，这是爷爷的见面礼。”
　　这串手链颜色纯正明亮，闪动迷人光辉，质感润泽，非常的漂亮，有种浑然天成的古朴庄重之美，温润中透出古典之气，徐子婵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并不矫情，双手接过，连声说谢谢爷爷。
　　黄院长看出这串蜜蜡手链是个有年代的东西，忍不住说道：“老罗呀，你太娇惯孩子了，这种老蜜蜡可算得上可遇不可求，你一定盘了许多年了吧？”
　　罗教授脸上笑容更盛：“今天也算是和子婵有缘，清早时这串珠子就无故微微颤动，你看看它戴在子婵胳膊上是不是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样子呀？”说也奇怪，自从若干年前徐子婵看见连如江送给妻子的玉珠串就有了一丝心动，现在和玉珠串差不多颜色的蜜蜡手串戴在自己手腕上，竟然觉得一种气息顺着胳膊传递入体，马上兴奋起来：“罗爷爷，这串珠子好贵重呀，我一定好好爱护她。”
　　黄院长吩咐外孙女：“子婵，你出去看看吧，我们两个老头子叙叙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却有一丝阴影闪过，罗教授明显感觉出了什么，也忙笑着说：“子婵，你去看看那些镇馆之宝吧，我和你外公聊两句也出去。”徐子婵感觉出这俩老头子肯定有话说，明显不想让自己听见，于是用异样眼光看一眼自己外公，又笑着和罗教授打个招呼关上门出去了。
　　出门正前方是一件明晃晃金灿灿的陈列品，她听到侧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给人讲解这件宝物，不是连如江还能是哪个？她皱一下眉头，心想:这厮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她旁边是二男四女，男的是卫馆长和武毅，女的则是王凌雪几人，她原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看几人聚精会神听连如江白话，于是悄悄转下身子，躲到一旁。连如江则讲得津津有味:
　　"一九八二年正月初七，就在江苏盱眙马湖店村，就是现在生产小龙虾的地方，有一万姓万农民，在挖水渠时发现的这储存的宝物。我有个同学老家就在那个村，他给我讲的这个故事，没想到现在得见真品。当时生产队分片挖水渠时，万农民由于和村干部有点睚眦，所以分到的一块地最不好挖，但就是这块没人愿挖的地方，就偏偏挖出了几十斤重的金器财宝。最值钱的是一只金兽，竟然有18斤多，就是眼前这只，是目前咱们国家发现的最重一只金兽。压在金兽下面的，则是一只精美的铜壶，打开壶盖后看到，里面也装满宝物，其中有九块半金饼、十五块马蹄金。
　　出土宝物这一带，在以前属于苏北泗洪，先秦时‘管鲍分金’故事便发生于此，想不到二三千年后‘分金’一幕重现：万家挖到宝物的消息迅速传开，当地人纷纷找到万家，要求‘分宝’，把万家房子都挤坏了。看到这种情况，万姓农民索性将全部财宝捐给了国家，由咱们南京博物院接收，政府当时给万家五千元人民币作为奖励。是不是呀？卫馆长。”连如江说到此处回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点头哈腰的卫馆长。
　　刚才几个人走到门口被卫馆长拦下，原本依照连如江的意思，大家到旁边的几个青铜器厅、明清家具厅去走走也就算了，他可不想破坏人家博物馆的规矩。偏巧武毅认识江苏省政府的一个领导，正好是分管文教卫生类，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不过三分钟时间，卫馆长就收到了上级指示，让他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全程陪这几个人参观，卫馆长边接电话边感觉额头冷汗直冒。他原来是行政干部，深知这种领导亲自打电话命令的意义内涵，肯定刚才自己的举动让领导很是生气，要说起来他对这位分管他们的副省长并不熟悉，可能对方都叫不上自己的名字，但是现在电话直接找到自己，明显刚才把自己的举动原原本本报告了，最重要官场上这种训斥一般都是领导秘书完成的，现在领导亲力亲为肯定是自己相当惹领导生气。副省长最后说了一句：“这么大的活动我都不知道，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就挂断了电话。
　　卫馆长心中暗骂这几个小子的太狂妄，但脸上却是阳光灿烂，一边道歉一边亲自领队带着一干人等迈进了珍宝馆大门。第一个展品就是这西汉金兽了。现在听连如江问自己，马上站在金兽前，给大家讲解起来，说起鉴赏水平，卫馆长可能算不上是专家，但他的强闻硬记的功夫绝对一流：“连工刚才说的对，这段故事我也不太清楚，也算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后边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现在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个金兽是同时出土的二十公斤金器中最重的一件，呈蜷伏状，头枕伏于前腿之上，屈腰团身，首靠前膝，耳贴脑门两侧，头大、尾长、身短而粗壮，似虎更类豹。附耳瞪目，张口露齿，神态警觉，颈部戴三轮项圈，头顶有一环纽，通体锤饰圆形斑纹是在兽体铸成后再捶击上去的，大小相当，呈不规则的圆形，十分精美。
　　通常所见金器大都是捶击而成，而金兽却是古代金属铸造工艺和金器捶击工艺这两种技法完美结合的产物，实属罕见，弥足珍贵。底座空凹，内壁刻有小篆‘黄六’二字，为秦汉文字。‘黄’指质地为黄金，‘六’为序数。其造型似虎像狮，但更接近豹。其窖藏的最后入藏年代在西汉时期。但究竟是谁、因何原因将它们匆匆掩埋则无从得知。经考证，万姓农民挖出来的这批财宝朝代，属于西汉，不应该是随葬品，因为附近并无墓葬，当是时人的窑藏储蓄，因为战乱或是家世变故，其后人没有能再取出这些宝物。”
　　说到最后，卫馆长带点幽默的说道：“这种宝藏还有许多许多，等着我们去发掘。但要注意保密才行，不要像刚才那个万农民一样闹的纷纷扬扬呀。连主任，我看您满面金光，应该是能找到宝藏的人。”这个时候因为光线缘故，里边的射灯正好把光线投到靠的最近的连如江脸上，真的是满面满身金光闪闪。众人侧目看去，都发出会心的微笑，连如江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他想起了自己宿舍里的那张藏宝图，莫非自己也和那个万农民一样好运气，他觉得自己该去烧烧香了。王凌雪在他手心里轻轻画了一个字，他忍不住看妻子一眼，王凌雪却笑了，也笑的金光灿烂，刹那间他才觉出妻子写的是一个爱字。轻吟一声：“易得无价宝，难寻有情郎。”
　　他们几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见一大半的人都站在一个展柜前面，就问卫馆长这是什么宝贝。卫馆长见刚才几人都很喜欢连如江讲故事，也就仿照他的口吻给众人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南京博物院最重要的镇馆之宝——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咱们国家有"瓷器三绝”，第一个是鬼谷子下山，主题画面描述了孙膑的师傅鬼谷子下山救徒的故事。第二个是北京故宫博物院里的三顾茅庐。第三个就是这尊萧何月下追韩信。
　　这个萧何月下追韩信青花梅瓶的经历非常复杂。一九五零年建国之初，沐英墓被盗，这件青花梅瓶就是被盗文物之一，并很快被卖了。据当年资深文物专家王引先生介绍，当时，有人在南京新街口附近，抱着个大瓷瓶子兜售。刚巧，这一幕让当时开古玩店的收藏家、解放后在南京文物公司工作的陈新民看到了。陈新民一见，便认出这是一只梅瓶，知道这东西不简单，陈新民心中窃喜。当时，他就判断这是元代的瓷器，便问那人从哪里得来的，要多少钱。那人看到陈新民认货，便开始讲价，宝物求之不得，稍纵即逝。陈新民最后花五根金条（一说十根金条）买了下来。七根金条在当时可以买3栋豪宅，后经文物专家鉴定，这只梅瓶是一级国宝，定名为“梅瓶”。这件元代的青花梅瓶在家里放了两年，爱不释手，百看不厌。后来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征集文物，陈新民为了宝物不再流失，让更多的人瞻仰它的雍容华贵，他主动把国宝无偿捐赠出来，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成了南京博物馆镇馆之宝。
　　听得如此玄虚，连如江忍不住兴趣大增，他看前方有个空档，就凑向前去，举目之下，见内中灯光闪耀中珠光宝气，映人耳目，但仔细看了几眼，他忽然觉得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