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梦魇

　　连如江嘻嘻笑着回应：“你家那个成化青瓷高脚杯可是和我没有丝毫关系，都是黄院长慧眼如炬，我也就是瞎蒙。要不是他老人家在那儿坐镇，即使我说的是对的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再说杨老本身也是此道高手，他肯定也是有所疑问才想出让黄院长代为鉴定的想法。”
　　这句话他说的确是实情，杨方林自从拿到成化青瓷杯之后心里总是有点沉不住气，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就是疑神疑鬼。作为资深的文物收藏家多少都有点先知先觉，就像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中国考古的三大发现之一殷墟甲骨文的发现，也是北京清朝廷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的灵机一闪，很多言之凿凿的专家远不如这些经验丰富的收藏者的第六感觉靠谱。
　　杨梅也并不是矫情的人，她自然知道连如江所言非虚，但丝毫没有减少对他的感激之情。她从自己背的包里拿出一个集邮册递给连如江，说道：“你回家后把那些邮票整理一下，保存好，像你那样胡乱放法真是暴殄天物。”连如江倒没有丝毫客气，他边接过集邮册边笑着回应：“明天我媳妇儿就来了，她是个仔细人，这个任务就交给她了。”
　　“嫂夫人几点到呀？需要帮忙吗？”杨梅比连如江要大，但称呼嫂子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客套。
　　“明天白天的车，六点左右到吧，我找好车去接她了。谢谢书记关心。”连如江嬉皮笑脸给杨梅开着玩笑。他的确找好了车，自然又是武毅的军车，可以直接开到站台，只是这几天武毅不知忙什么呢，上次自己被打晕，醒来看见过他一次。之后就聊无影踪，估计春暖花开中，在和肖婷享受爱情的甜蜜。昨天弭班长也说想组织同学们再聚聚，但连如江却不想让大学同学们和妻子有交集，貌似很容易有人会提到楚谷，王凌雪虽然当着别人十分大度，但回家后夜深人静之中九阴白骨爪酷刑很可能不会放过自己，因此坚决拒绝了。
　　杨梅和连如江在食堂吃饭有点引人注目，似乎男女单独在一起，恋爱的可能要超过百分之九十，再加上杨梅靓丽的外表颇能吸引男性目光。不少人路过总是侧目而视，杨梅很坦然，连如江则别别扭扭，因此也就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一般横扫面前的饭菜。但看杨梅很优雅地用餐，似乎在品尝美味，也不好意思独自离开。只好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人找自己，就在此时一个硕大而又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经过，一眼就看见了他。二人同时打招呼：“陈娟。”“连如江。”
　　陈娟应该是早就吃过饭了，但几天不见她的脸上似乎憔悴了不少，看来是减肥有方，她大大咧咧地坐到连如江对面，问道：“如江大哥，你怎么搬家了？听说学校借你一套三室一厅，怎么回事呀？”
　　连如江已经听王阳说陈娟找过自己的事情，也就满不在乎地说：“我带的一些材料学校说是机密资料，要采取相关保密措施，我也就跟着沾光而已。陈娟，最近你瘦了不少呀？是不是爱情的力量也可以减肥呀。”
　　“如江大哥，你就会取笑我。”胖胖的陈娟一副娇羞的姿势，但和她依旧硕大的身材相比，这种小鸟依人的造型似乎并不适合。“我的恋爱八字还没一撇呢。”
　　杨梅曾经见过这个耿直的姑娘，见连如江拿人家取笑，就有点不忿，她喝一口汤，问陈娟：“这位学妹怎么减肥呀？可别随便吃减肥药，我有个同事吃药吃得都成忧郁症了。”
　　“啊！”陈娟吓了一大跳，她最近真的在吃减肥药，不禁问杨梅。“姐姐，减肥药能引起忧郁症吗？”
　　连如江看陈娟脸上红鸾星动，应该是恋爱中的面相，就插嘴吓唬她：“那是自然，你知道减肥药的成分吗？不要听信那种电视上的广告，最健康的减肥方式就是多运动少吃饭，你看看你九十公斤体重，还整天懒洋洋的。”
　　“谁九十公斤了？”陈娟似乎很难和他和平共处，说来也怪，连如江从小没有妹妹，但总喜欢把自己当做大哥哥，不住口地教训陈娟，自然是不受欢迎。“连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拳头的滋味。”
　　杨梅忽然想起当时连如江躺在酒店里鼾声大作的情景，忍不住低头偷笑。连如江则误以为她是笑自己被徐子婵摧残后的模样，颇有恼羞成怒的架势。陈娟看他脸上变色，也觉得玩笑有点开大了，也忙嘻嘻笑几声，掩饰尴尬。
　　肖木燕的电话给众人解了围，从她的笑声中连如江就猜到一定是阳阳的病有好消息：“如江，太神奇了。焦大夫真的太厉害。阳阳现在都能喝点米汤，看他双眼，我从他生下来就没见过这般明亮过。”
　　“木燕，听说心脏手术后至少五天是观察期，你千万别大意。”连如江心里也是特别高兴，但仍忍不住给肖木燕提醒。
　　“嗯嗯，焦大夫上午来复诊，他说孩子没事了。阳阳年龄越小做这种手术把握越大。他已经安排我们三天后离开医院，解放军总院就连急诊室都挤得满满的。”说到后来言语中难掩几分担心。
　　“听大夫的没错，我开始以为你们要在北京待一段时间，没想到速战速决，这也是马到成功吧。”
　　“在北京其实挺好，如江，其实挺好。”话说到后来忽然有点吞吞吐吐，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连如江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昨天自己说钱的事情她拒绝了，现在可能又想明白了。肖木燕家里真的算得上很困难，他哈哈一笑，说：“木燕，和我这个老同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钱的事情？你马上把你的账号发给我，我先给你五万够吗？”
　　“什么钱呀？如江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告诉你，我在聊城的房子卖了，手里不缺钱，再说阳阳的这次手术根本就没花什么钱。焦大夫开的几味药都很便宜。我就想问问你，需不需要给焦大夫买点东西，表表咱们的心意。”最后几句话明显言不由衷，并不是她的本意。
　　“没关系，焦大夫这个人脾气很有特点，听李进说有人给他送过红包，他都捐献给红十字会了。”连如江总觉得肖木燕有点欲言又止，但也没再问，他打定主意，通过李进帮忙，先给肖木燕汇笔钱，而且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到王凌雪来南京之前，他担心妻子想得太多。
　　陈娟找连如江也没什么事情，看他忙忙碌碌接完电话又继续打，就吐吐舌头，说：“连大哥你真是个大忙人呀。”
　　下午的课很无聊，是一个女教授讲的道德观，她准备的很充分，但课堂上少了互动情节就不免单调许多。连如江趴在桌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看周围，大家都是懵懵懂懂，似乎也是大梦初醒的样子，于是忍不住伸个懒腰，感叹道：“我再也不为自己的失眠发愁了。”周围一片哄笑。
　　凌红岩出事的消息是当天连如江下班时候收到的，沈刚给他打的电话，说是周日下午凌红岩去燕子矶办事，没想到晚上六点左右被人发现躺在直渎山上，满头满脸都是血，早已经人事不省，明显是从高处摔落下来，被好心人送往了附近的医院。因为当时他穿的是便衣，别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抢救时医护人员才从他随身的警官证上找到他的单位，现在已经转院到了南京市鼓楼医院。但情况很不好，据说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极大，这个消息让连如江呆住了。他记得昨天中午左右凌红岩给自己打过电话，相约他一起去南京牛首山一行，红岩对于前几年南京大学碎尸案总是耿耿于怀，明显连如江的梅花易数给了他一种思路，或者说给了他一种破案的信心，据说他一直找依山傍水的寺庙，也不知道是否有所发现。但没想到这次竟然遭此横祸，连如江心里颇不平静：也许命数都有一种不得不屈就的服从，如果自己不是说那件名闻全国的惨案和寺庙有关，也许就不会引发凌红岩的冒险。他想起武义程曾经劝说自己不要轻易逆天改命，说不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变化可以造成多点调整。现在电影小说里都流行穿越，每个人回到历史去乱涂乱画，把本来悲壮沧桑的历史改写的令人啼笑皆非，让秦朝人可以手持冲锋枪上阵杀敌，怎么不索性让他们带两个原子弹去大闹天宫呀。历史是绝对不容更改的，任何想要改变命运固定轨迹的人所受反噬都不是一个人所能经受，他不知道凌红岩的这次受伤和自己上次的测命有没有关系。昨天下午那个恐怖的梦不由袭上心头，那个梦中，凌红岩略带凄厉的喊声响彻耳边：如江，拉我一把，好大的风。莫非那天凌红岩遇险时竟能通灵，自己梦中听到了老同学的呼救声。
　　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如果那天自己不是因为偶尔发现珍邮，可能真的会随凌红岩去到牛首山一行，也许那是二人本来的轨迹。但是偶然出现的事情打乱了原来命运的布局，两人同行变成了凌红岩独自前往号称万里长江第一矶的燕子矶，所以会发生这种不测，莫非说冥冥中天理昭昭，自己错过了什么？
　　命数使然的事情，有时候也很无奈，即使心知肚明也不能点破。连如江看到钱教授前程不妙，但无法直言相告就是这个道理。话说《唐书》中记载：唐太宗晚年的时候，皇宫内外忽然开始流传“女主武王”的预言，说唐三代之后，当有女主武王代令天下。这本来是一个民间的流言，后来就传到宫廷里了，李世民听了这个话很紧张。他秘密地把太史令李淳风召到宫里，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唐代的太史令管天文历法，相当于现在的面相大师。李淳风说，臣夜观天象，发现有太白经天，这意味着有女主要兴起。又说，我经过一番推算，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在陛下的宫里，是陛下的眷属，不出三十年后，她就要取代陛下，代掌陛下的大好河山，而且还要诛杀李唐皇室的子孙。李世民听了非常担忧啊，说，那怎么办呢，既然预言和天象都一致了，就这样吧，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网。我要在宫里头清理清理，凡是姓武的、跟武沾边的我们都杀了算了。李淳风说，这可不大好啊，有一句话叫王者不死。上天既然派这么一个人下来，就会保护她，您恐怕轻易杀她不得，而且会殃及众多无辜，上天会怪罪的。退一步说，就算您把她杀了，上天的意思如果没有改变的话，他还会再派一个人来。这个人我刚刚说是陛下的眷属，已经在陛下的宫里了，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三十年之后就是老年人了。老年人心地比较仁慈，可能对陛下的子孙会留有余地。如果您现在把她杀了，上天又生出一个新的人来，那这个人三十年之后可是年轻人啊，年轻人心狠，杀起陛下的子孙恐怕就毫不留情，所以您还是别杀了吧。唐太宗在李淳风观星象之后，曾经让他到宫里指认一下这传言中的武王。李淳风说，陛下后宫的女人太多了，臣怕老眼昏花看不准。唐太宗说，这还不容易吗？马上就把宫人一百人编成一队，先让李淳风看这个人在哪一队中，李淳风就指了一队。太宗说，这目标也太多啦，再细化一下！于是，又把这一百人分成两组，各五十人，李淳风又指出了一组，武则天就在这一组里。唐太宗觉得五十人也还是太多了，让李淳风再明确一些，李淳风却说天机不可泄露，让唐太宗自己猜。唐太宗说这怎么猜呀！再说，也用不着那么费事，干脆，把这五十人都杀掉算了。可是李淳风说这样违反天意，恐怕后果更加严重，最后唐太宗没有动手，后来的历史大家都知道，武则天篡唐为周，天下为之一变。连如江不知道如果李淳风直言以告会不会改变武则天称帝的可能，但估计天不灭王的话，倒霉的就是那个多嘴多舌的李大仙人了。他暗中给自己一个提醒，凌红岩这个事情可是一个警示，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万不得已，再也不能轻易给别人显露这梅花易数了。
　　连如江和沈刚、陆亚云一起去探望的凌红岩，很可惜因为他在重症病房，连如江无法进入房间，想仔细看看红岩能否逢凶化吉的想法也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