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梅苑

　　此刻的连如江同学也正想联系他们，主要是杨方林有点沉不住气，他问道：“我们要不要和黄院长联系一下？今天周末不应该堵车呀。”
　　弭凤池在一旁笑着回应：“杨老您有所不知，现在南京城内堵车已经常态化，不仅仅限于原来上下班的时间段，黄院长他们从南博到金陵饭店，正是堵车最严重的路段，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走着也比开车快。”
　　毕竟连如江和杨老都来自小城市，对这种大型城市内的独特景观不是很理解，看杨梅已经在楼下大厅等了近半个小时，连如江掏出手机说道：“我还是问问吧，我们也好准备上菜。”梅苑餐厅的服务态度特别好，要在聊城，估计不管客人到没到，所有菜都一股脑儿给你摆满了桌子，这儿却是不叫绝对不上。每个服务员笑容可亲，真是宾至如归的感觉。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里边传来黄老很抱歉的声音：“如江呀，不好意思，堵车很严重，听司机介绍可能还要一刻钟的时间。”
　　连如江毕恭毕敬回答道：“没关系，黄老，一会儿我在门口接您。”
　　黄院长放下电话埋怨外孙女：“子婵，让你给人家说一声，你怎么又忘了？”
　　徐子婵莞尔一笑，拍拍自己脑袋：“外公，我刚才听你们讲故事都着迷了，忘了打电话的事情。”她怕外公继续责怪自己，就忙问：“卫馆长，我觉得那件金蝉玉叶虽然也稀奇，也毕竟只是一件贵族妇人的饰品，远谈不上镇馆之宝呀。”
　　卫馆长正要解释，后边黄院长却说道：“南博号称十八大镇馆之宝，但真正的宝物却很少轻易示人，小卫，你说是吧？”
　　卫馆长笑笑，不置可否。倒是乔教授插言道：“黄老，你说得极是，听说他们的中国瓷器三绝之一“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就一直深藏不露，我在南京这么多年，也找过李馆长，但他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一次都没见过。”然后他将了卫馆长一军：
　　“老卫呀，这次黄老千里迢迢来咱们南京，您们是不是也要献上份大礼？就领着我们几个老头子鉴赏鉴赏你们深闺中的美女？这镇馆之宝给我们欣赏欣赏如何？”
　　“好呀好呀。”徐子婵率先响应，卫馆长却露出为难之色，他拱拱手道：“这个我做不了主，需要请示一下我们李馆长，但我一定把大家心愿带到。”
　　几人正说话间，忽见前方一片光明，司机也降低了车速，一座宏伟的建筑映入大家眼帘，金陵饭店到了。
　　金陵饭店位于南京市鼓楼区新街口，曾经是中国第一高楼，一九八三年十月开业的金陵饭店凭借三十七层和一百一十米的高度，稳坐“南京第一高楼”的交椅十年之久，后来才被超越。它也是南京标志性建筑，江苏省第一家豪华五星级酒店。
　　对于当时在南京求学的连如江以及众多普通的南京市民来说，当年的金陵饭店颇具几分神秘色彩：无论是九十美元一晚的价格、“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标识，还是只使用外币兑换券的规定，都让多数市民“望店兴叹”。一直到连如江毕业离开南京那年，唯一了解金陵饭店的途径就是买票参观璇宫。璇宫位于饭店三十六层，是国内第一个高层旋转餐厅，配备国内第一部高速电梯，从底部直达三十六层只需短短二十九秒，整个璇宫以一小时转一圈的速度缓慢旋转，坐在餐厅里可以俯瞰南京城全貌。饭店为此推出了开放政策——每天上下午各开放两场，售票三元，后来涨到五元，门票含橘子汁或咖啡一杯，有一次楚谷领着连如江到了楼下，本来想浪漫一把，但看到旁边衣冠楚楚的服务员用一种鄙夷眼光看他俩，连同学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的是布鞋，于是落荒而逃。
　　杨梅在大厅的简易咖啡厅已经坐了许久，手中一本瑞丽杂志被她翻过来覆过去了三四遍，正无聊间，见父亲和连如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走过来，忙起身迎候，连如江向她介绍了弭凤池，又说道：“刚才打了电话，路上堵车厉害，现在应该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辆商务车驶到门口，后门一开，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一身淡蓝色衣服的徐子婵，他们急忙迎了出去。连如江便走边看杨梅一眼，好像她和徐子婵一样都穿着蓝色衣服，有点撞衫啊。
　　车里第二个下来的是副驾驶位置上的卫馆长，此人，连如江不认识，卫馆长已经走到商务车后门前，左手扶车的上沿，右手却去搀扶黄院长下车，黄院长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他一眼看到迎出来的连如江和杨方林，忙伸手相握，笑着打招呼，卫馆长也转过身给大家点头致意，弭凤池却认得卫馆长，称呼一声和他握手，卫馆长也认出了弭凤池，很奇怪他怎么也和这些人相熟，二人寒暄起来。
　　乔教授下车以后又是客套，他也认识杨方林，但杨梅却是第一次见到，本来卫馆长是过来送客人，见已经完成任务，就打算转身告辞。连如江看到他和弭班长是老相识，也就存了结交之心，忙邀请卫馆长也参加这次的聚餐，卫馆长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邀请，一行人热热闹闹直奔梅苑餐厅而去。
　　连如江进门后并没落座，按照山东规矩是要安排一下位次的，今天晚上杨老请客一定做主陪，自己无疑就是副陪位置了，中午那一瓶酒虽然已经醒了，但胃口中仍是咯噔，估计今天晚上可能喝不了多少了。谁知江苏并没有太多的规矩，大家都是随意坐，连同学不禁暗笑自己想多了，于是入乡随俗挨着弭凤池坐定，这似乎有点按照年龄排座座分果果的架势。
　　杨梅和徐子婵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见剩下两个位置，就挨着坐下，徐子婵旁边就是连如江。
　　连如江有点尴尬的对着徐子婵点点头：“徐小姐您好。”
　　徐子婵并没有再像电话中那样对他大喊，而是很优雅的点头：“连主任，您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我很好，谢谢。”连如江心中暗想:要是你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会更好。
　　乔教授却发现桌子上有几张纸，第一张上竟然有"转让协议”这几个醒目的字，以为是故意放在那儿的，他拿起来看了看，越往后脸色越变得惊奇，看到最后的签名，终于忍不住看连如江一眼：“小连，你手里居然有《梅兰芳舞台艺术》这套邮票？包不包括小型张啊？”
　　徐子婵坐下后，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于是忍不住看连如江一眼，心中明白肯定是这个酒鬼中午又酗酒了，心中更增加几分不屑。现在听乔教授问邮票的事情，不由转头也看向连如江，心中琢磨：这厮竟然有珍贵邮票？看他也不像那种收藏家呀。
　　连如江注视着乔教授很恭敬的回答：“乔老，有小型张。”
　　杨梅也介绍道：“乔老，那套梅兰芳纪念邮票由八枚组成，其中一枚为梅先生肖像照，一枚为徐悲鸿所画的梅先生自创自演的《天女散花》戏像，其余六枚为剧照，分别为《抗金兵》中的梁红玉擂鼓、《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持扇、《霸王别姬》中的虞姬舞剑、《穆桂英挂帅》中的穆桂英捧印、《生死恨》中的韩玉娘夜诉、《宇宙锋》中的赵艳容装疯。最初筹印该套邮票时，小型张并未被列入计划。随后，邮票发行局为弥补“八枚邮票中有七枚戏像与一枚肖像面貌不同及使画面变化”之不足，并希望通过丰富邮票形式以在国际市场创汇，同时做新型雕刻版小型张印制试验，于是决定追加筹印，才有了后来小型张的出现，采用了五六年梅先生在日本表演京剧《贵妃醉酒》中杨贵妃的剧照。”
　　听她如数家珍般把这套邮票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众人忍不住都刮目相看，甚至于不学无术的连如江都拍了拍手，赞道：“杨书记，果真渊博。没想到邮票中居然有如此多的讲究。”
　　乔教授也伸了伸大拇指：“这个女孩子说得很对。说起来惭愧，我老家在江苏泰州，和梅先生也算得上是老乡，自幼对他多有崇拜，梅先生是咱们国家近代杰出的京昆旦行表演艺术家，也是举世闻名的中国戏曲艺术大师。‘四大名旦’之首，其表演被推为‘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之一，他老人家崇拜者太多了，我只能算是过江之鲫中的一尾小鱼而已。”听他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又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发行梅先生小型张后，国内外集邮者对其好评如潮、积极求购，我当时也是才学集邮，攒了一个月饭钱买了两张，一直珍藏。谁知道到了文化大革命，集邮活动被全面否定，邮电部军管会将梅兰芳套票及小型张定性为‘宣传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反对江青领导的戏曲革命’，命令将所有库存的梅兰芳套票及小型张全部销毁，各地集邮公司基本都照此办理。我当时也是为了安全考虑，自己销毁了那两张小型张，这件事情到现在想起来仍是痛心疾首呀。”听乔教授介绍到此处，不少人都是扼腕叹息，纷纷表示遗憾。
　　“今天又看到梅先生舞台艺术邮票出现，心情实难平静，小连，你手中还有没有这种邮票，我老头子愿意出高价接受，这也算是了却我多年的一点遗憾吧。”
　　听得乔老出言相寻，连如江很无奈地摇摇头。“很抱歉，乔老，这一套邮票也是我无意中得来，仅此一套，偏巧遇到杨老喜欢，我本人对于集邮可算是一窍不通。”他本想说如果我再遇到，一定之类的话，但想想可能这种好运气也就是稍瞬即逝，哪里能再有这种机会，索性不说也罢。
　　杨方林接过话头，他担心乔教授会给自己出难题，于是说道：“作为一个集邮爱好者，我手里也是第一次拥有这种新中国十大名邮，真的要感激如江，几乎是半卖半送。”
　　徐子婵忽然觉得有点不同以往，她不禁问：“连如江，你现在改变不少呀？记得你的很多宝贝都是死活不出手的，当时你的玉珠串和紫玉葫芦，任别人出多少钱你都敝帚自珍，怎么现在舍得转让了。是不是杨老出了高价打动了你？”这句话明显有点不太礼貌，杨方林和杨梅脸色都有点变。
　　黄院长明显听出了外孙女话中的金属动静，他呵呵笑了几声，对旁边站着的服务员说：“小姑娘，快给我们上热菜吧。我老头子中午可是没怎么吃？你们不会忍心让我饿着吧。”服务员连声应诺，刹那间桌子上忙碌起来。黄院长则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恶狠狠的瞪了外孙女几眼，言外之意是让她少说话。连如江则趁机把刚才无意忘在桌子上的转让协议拿了过来，他故意让徐子婵看看转让价格，就是不知道这位考古系的高材生对于珍贵邮品的价格懂多少。
　　梅苑餐厅上菜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四凉菜十热菜都已摆满桌子，这里的盐水鸭号称金陵一绝，虽然贵，但是物超所值，因为这里的盐水鸭每一只都是经过百年老卤研制，每天限量供应，连如江本已经酒足饭饱，但仍忍不住夹了一筷子，果不其然，肉嫩味足，唇舌留香。
　　在江苏吃酒连如江发现并没有人致祝酒词，于是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第一圈大家就共同举杯，第二圈就开始相互敬酒更是让他吃不消，看乔教授第一杯酒就杀奔自己而来更是心生惧意，他慌忙解释：“我中午应酬喝了一斤酒了，现在恐怕喝不下去，乔老见谅。”乔教授也不勉强，二人碰杯后稍微意思一下就算是过关了，连同学偷偷呼出一口气：“侥幸侥幸。”
　　后边几个人相互敬酒也都是文质彬彬，没有一个像北方人一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整个酒席宴会温情和谐，让本来提心吊胆的连如江放下心来，他和卫馆长也单独喝了一杯，弭班长和卫馆长二人就简单表示了一下，大有点到为止的样子。
　　酒正酣时，忽见杨方林手里多了一个酒杯样的东西，听他对黄院长说道：“黄老，您能给看一下这个成化青花瓷杯真不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