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珍邮

　　“猴票？”连如江也吃了一惊，他在聊城市委办公室的一个同事李干事就是集邮爱好者，有一次部门聚餐听他讲过八零年猴票的一些故事，因为故事很精彩，到今天他记得清清楚楚。
　　话说一九八零年一月六日，当时山东省招远县金山公社某村刘老汉，将自己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的一头二百多斤重的肥猪，于清晨五点钟送到县食品站，卖了五十多元钱。等拿到钱后已经是上午八点多钟，他到一个路边摊花三角钱美美地吃了四大碗混沌，大清早就特意开斋喝了一大杯烧酒。酒足饭饱后，已近九点，刘老汉寻思着这回可要好好逛逛一年难得来一次的县城，一边想着，一边走，远远地看到县邮局门前排着长长的一溜人群，他没顾多想，就急急忙忙地凑热闹跑过去排队，在那个年代，只要是有好多人排队买东西，必定是购买紧缺物资，必定是在卖好东西。
　　上午十点多钟刘老汉被人群左推右搡，前呼后拥到了售货口，里面人指着桌子上一摞猴票问“买几张？”刘老汉当时懵了，没想到这是卖邮票的，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一年到头也邮不了几封信，买这些花花红红的票也没有什么用，他一边想着，一边准备抽身，这时后面的人群里几个小伙子急着喊：“老汉，没钱买不起，赶快倒地方！”里面的售票员也不耐烦地说道:“老头赶快出去，不要在这里捣乱！”刘老汉是个倔脾气、死要面子的人，人们不说便罢，这么一说，他却不走了，加上自己怀里揣着刚卖猪得到的五十多元钱，底气更足了，俗话说“财大气粗吗”！他瞠目对里面的售票员喊道:“别狗眼看人低，多少钱一张？”售票员不耐烦地回答：“八分钱一小张！”刘老汉问：“那一大张多少钱？”售票员蔑视地看着他说：“六块四毛钱！”刘老汉趾高气昂不假思索地说：“给俺来两大张！”随之从怀里掏出十五元。这下售票员懵了，说，“大爷您买这么多票干嘛？”“我拿回家挂着当画看，你管得着吗！”刘老汉不屑一顾地说。无奈售票员只好卖了两大版给他，在众人疑虑、羡慕的目光中，刘老汉大大咧咧地将两大版猴票揣在怀里，昂头阔步地走出人群。
　　回家的一路上，刘老汉懊悔的不得了，自己一时逞能，花那么多钱买了这么些中看不中用的票子，老婆子那关肯定不能通过，这可如何是好呢？自己这不是败家吗？！他提心吊胆地回到家，着实让老婆子狗血喷头骂了三天，只差扇巴掌了。
　　十天过后，老婆子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刘老汉开始考虑如何处置这些票子，一年寄不了一封信，恐怕三辈子用不完，扔了又怪可惜的，毕竟花那么多钱买的。两大版猴票红红的，看着挺喜庆，不如挂着当画看，这么想着，随后从南屋找出两只上辈留下的红木大相框，将这两大版猴票分别装入其中，挂在正屋东间东山墙上。此后的几年里一直这么挂着当画看，渐渐的就把这事淡忘了。
　　到了一九八七年为了盖新房，家里的钱不够，于是就找亲戚朋友借。当时有位懂集邮的远房表亲说：“你家里有的是钱，干嘛还到处借？”刘老汉委屈地回答：“我家哪有钱，你是怕我借了还不了你吧？”亲戚说：“你忘了你家东间山墙上挂的那两大版猴票吧！”刘老汉不无懊丧地说：“那只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亲戚接着说：“那两版猴票现在可值钱了，包你卖了能盖一座两层小洋楼”。
　　随后这位亲戚为他联系到烟台一位集邮大家，将这两版猴票卖了三万元，刘老汉用这笔钱盖了两层上下各四间的小楼，还剩余近万元。然而事过多年，每每提及这事，刘老汉总是懊悔不已，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似的不停念叨:“如果我当时不卖掉，我早成为百万富翁了。”
　　当时就餐时别人好奇地问李干事，这样一版猴票一共多少张？值多少钱了？李干事用手做了一个六的姿势，说道，一版八十张，现在价值在六十万左右，不过看这架势还要往上涨。众人纷纷瞠目结舌，要知道当时在聊城一套比较不错的别墅也就是三十万左右，那岂不是说一套别墅才能换得一版猴票？李干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现在听杨梅说这是一版八零年的猴票，连如江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他拿过那叠在一起的猴票看看，却发现邮票的图案是一只黑不溜秋的猴子，无论是设计还是制作都算不上特别精美。他笑嘻嘻的说道：“杨书记，这邮票也不好看呀？怎么会这么出名？”
　　杨梅没说话，先是从上到下仔细看了连如江几眼，弄得连同学有点不知所措，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衬衣、裤子，还摸摸自己脸，倒没有什么异样，于是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后边本来还有一句话是“有病啊”，但话到嘴边终于忍住没说。
　　杨梅语调里带着难以言表的怪异：“连同学，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肯定有问题，据我所知你最近这是第三次捡到出人意料的东西了。这一次二次可以用运气好来解释，可这再三再四你怎么说？你别说自己是碰巧，我不想听。你就说说怎么发现的这些珍贵邮票吧，我要真实原因。”
　　连如江嘻嘻笑道：“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我们要相信唯物主义。我除了自己运气好能有别的解释原因吗？总不会说我双眼锐利，能透视吧？或者说山人掐指一算就知道哪里有什么宝物，然后驾祥云赶过去，那是神仙。姐姐！”
　　杨梅轻哼一声，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但也知道这小子绝对不会把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他俩好像还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她伸手把邮票展开，果然是八十枚一版的大版猴票，这个似乎连鉴别都不用鉴别，邮票这东西做假的很少。
　　连如江催促道：“你还没给我解释为什么这种猴票值钱呢？杨老师。”
　　杨梅白他一眼，回答：“跟你这种不懂收藏的人说，我觉得有点对牛弹琴呢。好吧，我就简单给你分析一下原因，这也是业内人士总结的。首先，地位突出，这是无可替代的王牌。这枚猴票是咱们国家成立后首枚生肖邮票，也由此开启了生肖邮票的发行。其次，物以稀为贵，发行量少是上涨的必然助力。1980年以前，一般的纪念邮票印量，一个图案不过三四百万枚。由于这是中国生肖邮票系列的第一枚，开始准备发行800万枚。后鉴于集邮活动刚刚恢复，人们的集邮意识尚未苏醒，经反复权衡改为500万枚。加之印刷上遇到的麻烦，成品率比较低，经验收合格票仅为4431600枚。版票分发到全国各地邮局再分撕出售，整版猴票的存世量更是寥寥，这为后来猴票价格飙升埋下了伏笔。最重要的是，这枚猴票是由艺术大师黄永玉执笔创作。如今黄永玉大师的作品一平方尺一百万上下都很难买到，名家创作的猴票尤其珍贵也顺理成章。”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杨梅这一席话让连如江茅塞顿开，他顺手接过那版猴票，想仰天大笑几声，但当着杨梅总不好意思，这会儿仔细看起猴票觉得比刚才第一眼要顺眼许多，这有点和人民币相似呀。他又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要是卖的话，去哪儿卖呢？”
　　“卖？”杨梅倒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一时呆住。作为收藏大家，她和父亲真的属于貔貅类只进不出，很少将自己的精品出卖换成钱，“为什么要卖呢？”
　　“不卖留着它干吗？难道用它邮信？”连如江指着面值说道。上边清晰印着8分字样。
　　这个财迷。杨梅有点鄙视的看着他，说道：“你要想卖的话我给你打听一下，这个很容易出手的。”其实杨梅自己倒是有心收购他的猴票，但总觉得同学之间不太好谈价格，索性假托别人的名义。
　　连如江低头略加思索，自己身边朋友们里还真没有多少集邮爱好者，那个李干事很喜欢集邮，但家庭条件一般，肯定拿不出几十万的高价，看来爱好各类收藏都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不然只能指望碰运气了，想到此不由哑然失笑，拱拱手说道：“有劳杨书记了，不过也不用着急。这个也好带，我回山东去再转让也可以。咱们再看看还有别的东西吗？”
　　这句话提醒了杨梅，桌上摆着两本厚厚的字典，这本暗藏整版的猴票，那么另外字典的书皮下会不会也藏着什么呢？她很奇怪当初别人为什么会把邮票藏在字典书皮里，有点神经质躲藏的意思，想起来最近几年也并没有过比较大的政治运动，不像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小将破四旧损坏别人珍藏文物的行径。他们哪里知道这邮票的来历？这是一位南京大学的老教授，是国家第一批右派分子，“四清”、“五反”乃至文化大革命中屡受迫害，八一年才被摘帽平反补发了十几万的工资，老人一生没有结婚，也无儿无女，唯一爱好就是酷爱集邮，将自己补发的工资购买了许多珍贵邮票，但他数次运动中被惊吓，有点神经质的毛病，总喜欢将自己的东西藏来藏去，最后又是急病发作去世，所以他的很多珍藏都没被别人发现。
　　杨梅又拿起那枚针，在书皮上挑起来，看她手法纯熟，连如江就开玩笑说：“没想到杨书记能文能武，既能做领导，又能安于小女人，这针线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
　　杨梅低头一笑，说道：“如江，我总觉得你的眼睛有些古怪，怎么这么多好事都让你碰到呢？就像上次那个田黄印章，藏得那么深都难逃你的法眼，你给我说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呀？”
　　连如江哈哈大笑，说道：“要那样就好了。我可以去做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院长了，抢黄老的位置。”
　　“那个位置可不是有一副好眼力就可以做到的，那是副部级官员呀。咱俩现在正科，要至少再努力三十年才有可能。”谈起官场经验来杨梅要远胜于连如江的，这也和她的家庭有关系。
　　说话之间的时候书皮又再次被挑开，看连如江蠢蠢欲动想揭开的样子，杨梅抿嘴一笑，说道：“连大师，您请，看看见证神奇的时刻吧。”连如江大喜，也不推辞，郑重其事但又小心翼翼的把书皮揭开，里边果然还有邮票，但不是整版的猴票，而是七八张单独用塑料薄膜封住的花花绿绿的图案，连如江拿起两张，递给杨梅，说道：“有文化大革命题材的邮票，也有天安门图案的，杨书记你看看值不值钱？”
　　杨梅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这几张邮票，她好像被惊呆了，眼神痴痴，见连如江递给自己东西，才大梦初醒一般，说道：“如江，这些都是珍贵邮票呀。这枚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万岁》，那枚是《天安门放光芒》。这些都很出名，你要是懂得集邮收藏，你能激动地晕过去。”
　　“有没有《祖国山河一片红》？”连如江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那是新中国最贵的邮票之一，于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杨梅仔细数了一下摆在桌子上的邮票，一共八个塑料小袋子，其中六个里边装的是一张邮票，另外一个要大许多的袋子则是装着九枚邮票。最外边一张是《梅兰芳舞台艺术》纪念邮票小型张，里边估计是纪念邮票；最下边的塑料袋子则是《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纪念邮票，也是一枚小型张加上四枚纪念邮。
　　杨同学挨个检查一遍，两手一摊说道：“不要得寸进尺呀，这里边真没有《祖国山河一片红》，但《天安门放光芒》这枚邮票并不比你说的一片红逊色多少。”
　　“是吗？”连如江露出失望的神情，继续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天安门放光芒》的名气呢？”
　　“五六年邮电部发行一套‘首都名胜’特种邮票，全套五枚，分别以颐和园、北海、天安门、天坛、太和殿为图案。其中天安门邮票图稿表现的是天安门早晨的景色，旭日东升，光芒万丈。没有料到在图稿送审时，却遭到一些人的反对，认为直射天际的万道霞光像天安门上空乌云翻滚和原子弹爆炸。在当时，一枚天安门邮票上空出现乌云翻滚的景象，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五六年六月九日，邮电部决定暂停发行‘天安门放光芒’这一枚邮票。十二日，全国各地邮电局接到了立即收回这枚邮票的急电，直到第二年二月，第三枚天安门图案邮票才得以补发。这枚‘放光芒’邮票虽然在发行之前取消了发行，可在江西、江苏、浙江等邮局仍提前出售了一些。因此价格也就水涨船高，贵得不得了。如江，你要出卖的话这枚邮票一定要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