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清少年日记六

　　我又住进医院，是因为我的手感染了。
　　在医院里，我双手被厚厚的药布包裹着，不能拿筷子。每天吃饭都是妈妈用小勺喂我吃。爸爸是兽医，正忙着秋季农村家禽防疫，没时间来医院看我。医院里，只有妈妈陪我。看着妈妈为我憔悴，我为自己一时的好胜而内疚。
　　一周后，我出院了。回到自家的小院，满院子的秋菊散发着芳香，我忍不住蹲身探头去闻，闻着闻着便不由自主的摘下一朵。
　　妈妈疼爱地说：“你手刚好，别什么都拿。”
　　我赶忙把菊花扔了，随妈妈进屋。屋里，爸爸正在看报纸。
　　爸爸看我和妈妈回来了，放下报纸严肃地问：“小清的手彻底好了吗？”
　　妈妈说：“大夫说没事了。”
　　爸爸仍然严肃地说：“小清，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手。”
　　我看着爸爸，乖乖地把手伸给爸爸看。
　　爸爸看完，确信我的手没什么大事儿了，皱着眉头说：“把你书包拿过来，把你写的文章都拿过来，我要看看你学的什么，写些什么。”
　　我乖乖地把书包和我所有所谓的诗词歌赋都拿给爸爸。我不知爸爸今天为什么这么严肃。难道是因为我手受伤吗？还是知道我恋爱的秘密呢？我不敢往下想。
　　爸爸先是看我的作业，见我的数理化都是红对号，什么都没说就放下了。又看我的作文和作文评语。由于我好学的缘故吧，我作文评语都是优。爸爸一篇篇看完还是什么都没说，接下来又查看我的诗词。我的诗词有很多，爸爸一首一首认真地看着。很久很久，爸爸终于看完了。他见我还站在那里没动，又目光严峻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我的本子说：“小清啊，知道我为什么看你这些东西吗？”
　　我摇头不语。
　　爸爸又说：“你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思想，这很好，可是，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好好动动脑子，不能盲干。”
　　爸爸盯着我的脸，又心疼地说：“看看你的手，要是因为一个英雄的称号落下残疾，值不值得呀？热爱劳动是好事儿。也要量力而行。这不是战争年代非牺牲不可，要爱惜自己，否则和傻子憨子有什么两样？读书是干什么的，是让你长知识长学问！”
　　爸爸说着说着语气加重了。我知道，这是爸爸发火的前兆。我也知道，爸爸是因为心疼我才生气。我使劲地点头，不敢正眼看爸爸的目光。
　　爸爸又说：“你以为你真长大了吗？你虚岁才十七岁，还不满十六周岁，你还是个少年。”
　　妈妈见爸爸生气了，给爸爸端一碗水说：“他爸，你慢慢说，那么大声干什么？清儿已经知道错了。”
　　爸爸接过妈妈端来的热水，又放低声音说：“今天我看你的作业和诗词，就是要了解你的思想，看看你的志向。从你文字的内容看，你很有主见，很有上进心，这是好事。”
　　爸爸喝一口水又说：“小清你坐下，别紧张，别害怕。我今天跟你好好谈谈心，我告诉你小清，咱们周家，从祖上到我这代，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农民。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农民不好，也没有瞧不起农民的意思。我只想问问你，你将来打算干什么？你这样拼命的干活是想务农还是有意做给谁看？如果你真想务农我也绝不阻拦你。你现在不是小孩了，是到了选择道路的时候了。可是最近我看你的做法总是有点不对路，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坐在爸爸身边，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在想：“我曾经是想编一本《词谱》当作家，可是家里的书没有了，《词谱》编不成了，作家梦因此而破灭了；后来有神秘信件的鼓励，我又想实现文学的梦；再后来和虎子好了，就只想有个好身体，将来与他一起参加农业生产。”
　　爸爸看我半天不说话，又语重心长地说：“小清啊！古语说‘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养儿上学堂。黄金有价书无价，书比黄金价更强。受过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天下扬。你若不信朝中看，都是读书拜君王。’所以，不管我和你妈多辛苦，都让你们上学，希望你们兄妹能有出息。现在虽然都说读书无用，可是你看看这报纸，没有文化能写出来吗？为什么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因为秀才读书，秀才有知识。秀才通过读书知晓天下事，所以秀才才能写出好文章。秀才之所以能写出好文章，是他们有艰苦求学、认真做学问的志向。小清啊，你别怪爸爸今天话多，也别总是低头不语，我今天就是要问问你，你的志向是什么？你是想务农啊，还是想走出农村？如果你想务农，从今儿往后，你就不用上学了，你的文化爬地垄沟儿够用了。如果想走出农村，想干一番事业，那你以后，就别再逞强好胜，别作践自己。你要好好读书，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扎扎实实的做学问”
　　妈妈听爸爸越说越声音越大，再次劝阻地说：“慢慢说，别那么急躁。把清儿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爸爸瞪着妈妈说：“你别总插嘴，你懂什么？！”
　　爸爸从来没这样严肃过。我抬头看着爸爸严厉的目光，心里一震，我真的害怕了，真怕爸爸追问我和虎子的事。其实我和虎子，只是放学在一起走，并没什么。但是，我还是害怕爸爸问起。
　　爸爸又喝一口水说：“小清啊，凡有大志者，绝不屈尊小就。刘备三顾茅庐使诸葛亮名垂青史；姜子牙垂钓，钓来大周江山八百年。这都是大智者的大志向，他们不为眼前的虚荣而开怀，最终功成名就。可是小清你的志向是什么？我不祈望你能成就什么大业，可也不能平庸的过一辈子吧。从古到今有很多的才女，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志向高远，留下千古绝唱。你也是女孩子，你整天都想些什么？你的志向到底在那里？就是多扒几穗苞米（玉米）吗？就是把手磨烂了换个英雄的称号吗？还有，你最近放学回来，为什么总是那么晚？你是个女孩子，放学不赶快回家，在路上磨蹭什么？就算你不替老人着想，不怕我和你妈担心，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不该把时间扔在路上啊！小清啊！常言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丢了有处找，光阴丢了无处寻啊！”
　　妈妈又阻止爸爸说：“她爸，行了、行了，别说了，清儿够懂事儿的了，又没给咱们惹出事端来。”
　　爸爸这次真是生气了，他不耐烦地冲妈妈吼道：“你闭嘴行不？你不说话谁能把你当哑巴呀？惯子如杀子你懂不懂？我把她养这么大，教育她是我当爹的权利和责任！我这也是为她好！这叫水未来先别坝！等有事再管教就晚了！你个老娘们家家的，瞎叨叨啥？”
　　我看爸爸妈妈要吵架，赶忙哀求爸爸说：“爸，我知道错了。您别和我妈别生气了。”
　　爸爸听我这样说，又生气地转向我，更加严厉地说：“小清你给我记住！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别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儿了，一会儿你给写一篇日记，写写你的理想！志向！我要看！”
　　爸爸停一下，又气呼呼地说：“好了、好了，去写吧！我也不想多说了。我今天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爸爸说完，摔门而去。我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只想哭。我长这么大，爸爸第一次这样严厉地批评我。
　　妈妈安慰我说：“清儿，你爸也是为你好。以后学校劳动，别太死心眼儿，不能干咱就不干，别再逞强好胜。放学也别贪玩儿了，早点回来，别让我和你爸担心，啊？”
　　我含着眼泪点头答应着。把书包装好对妈妈说：“妈，我去写日记了。”
　　我独自坐在书屋里，眼泪霹雳哗啦的掉下来。想想爸爸刚才的教育，我为自己的浮躁而愧疚。爸爸说得对，我还不满十六周岁，我还是个孩子。我应该抓紧时间学习，应该树立远大的理想。不应该贪玩儿，更不应该谈恋爱。我想到这里，拿出笔记本写下日记：
　　敬爱的爸爸：您好！
　　清儿不孝，让您和妈妈为我操了很多心。今天又惹您生气，真是罪过呀！
　　爸爸，您今天说到我的要害了。您让我重新觉醒，重新振作。您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您：我的第一个理想是当人民教师。向姑姑和哥哥那样好好教学，桃李满天下；第二个理想是当作家。我要写出人间的美与丑和善与恶，要让我的书永世流芳。
　　爸爸，您就放心吧，从今以后，您的女儿绝不再让您和妈妈操心，我要坚决改掉我的虚荣心，树立鸿鹄之志，把时间用在学问上。
　　爸爸，我曾默默地对奶奶说，绝不辜负爷爷积的德；我也曾默默地对姑姑说，要让周家再放光芒；我还说过，我要以新的形式把我的《词谱》写出来。爸爸，清儿说过的这些话，清儿都没忘，只是一时糊涂，浪费了大好时光。我要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绝不辜负您和妈妈的期望。
　　爸爸，为表达我的悔过之心，女儿写一首小诗表明心意，请爸爸原谅您的女儿吧！
　　双亲养育苦，清儿记心间。
　　文明华夏颂，传承五千年。
　　要做好儿女，行孝顺为先。
　　父母恩德重，还命也心甘。
　　我有一饭吃，先给爹一碗。
　　我有一块布，先给娘御寒。
　　若得广厦住，老人住大间。
　　若得广财路，爸妈花大钱。
　　若得高官做，不忘尊堂言。
　　不畏奋斗苦，排除百万难。
　　定展鸿鹄志，翱翔在蓝天。
　　勿让双亲挂，不把歧途攀。
　　当我写完这篇日记时，我紧闭房门，伏案失声痛哭。我哭损了秋菊，哭惊了黄莺；哭得秋风沙沙响，哭得墨水变乌云；哭碎我少年的春梦，哭醒我英雄的幻影；哭坏了窗外的风景，哭走我心中的爱情......
　　我边哭边在心中说：“虎子，这个世界有很多无奈，放学以后，不要再等小清了。小清的爱情不在田园，不也在回家的小路上。小清的爱情在蓝天，小清我要飞翔，必须飞翔。小清希望虎子也有一双展翅高飞的翅膀，让我们比翼翱翔！比翼翱翔！比翼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