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焰火

　　看连如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徐子婵有点脸红，她轻咳了一声。旁边的楚谷也是满腹狐疑，她看看连如江，又看看徐子婵，一时不明白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莫非这也是他的红颜知己？
　　连如江觉察出空气里有点僵持的味道，他忙端起绍兴女儿红自饮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暗自叹息：这个徐子婵居然如此福泽，甚至比武毅和殷部长都要沉稳几分，那二人现在在自己的眼里都已经水落石出般透亮，但眼前这个女人依旧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楚谷很优雅地对着徐子婵说道：“这位女士北京人是吧。”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吴语侬音，似乎在表明自己江南人的身份。
　　徐子婵轻轻一笑，她的年龄比之楚谷要小上七八岁，相较之下更多几分俏丽，她回答道：“是的，但我父母都在浙江杭州工作，我是在北京外公家长大的。”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偶尔细听，却也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不好意思，徐小姐。前几次你打电话我都以为别人打错啦，也就没接。没想到是佳人有约，在这里给你道个歉。”连如江举杯道歉，“今天晚餐我请您，略表歉意。”
　　“连主任您真大方，这是自助餐好吧。”徐子婵忽然觉得这个连如江很虚伪，但就是一种虐人快感，看他略显尴尬的神色觉得特别解气。“嫂子好吗？听外公说前几天你们去北京，还是找的他插队上的天安门城楼？”她从两人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上觉察似乎并不是同学那般简单。
　　见她已经是第二次问候王凌雪了，连如江就觉察这个小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好好说一说妻子：“她挺好的，过几天也来南京游玩，看看这江南春色。可惜你和黄老来得早了一点，再晚一周的话有可能遇到。你和黄院长住在哪个房间？晚餐后我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吧。”
　　徐子婵的嘴角忽然有一抹嘲弄的神色，忙说：“可不要去了，我外公今天一准喝醉，你去了说不定要教育你一晚上呢。听说你上次发现了一枚乾隆田黄三链章，怎么不上交给国家呀。我外公最是爱国，他的思想工作水平可是不一般的。”
　　这句诙谐的话把连如江和楚谷都逗笑了，连如江记忆里徐子婵并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她居然说了这许多的话，桌上气氛也马上活跃起来。楚谷不再是刚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她问道：“这位妹妹，你外公是做什么的呀？刚才连如江怎么说是他的老友？”
　　没等徐子婵说话，连如江就主动介绍：“子婵的外公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黄院长，在咱们国家文化界可是大名人，徐小姐也是文物鉴赏大师。”
　　“哦，失敬失敬。”楚谷又对着徐子婵笑笑，在她眼里这个女孩高大不少，没想到居然是个才女。徐子婵也急忙投桃报李的点点头，说声：“谢谢，楚姐笑话我了。”
　　两个女人坐定后开始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好像老熟人一般彼此交流着毫无营养的话题，连如江反而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他只得一口一口喝着绍兴女儿红，这种酒意绵软入口微温的黄酒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楚谷其实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她现在澳大利亚一家金融机构上班，对于投资颇有研究，而目前不少澳大利亚人热衷于中国的瓷器，把它们当做一种收藏品保值增值，因为国籍缘故，经常有人咨询她文物知识，慢慢她也变成了半个瓷器专家。而瓷器之类恰是徐子婵的强项，她从唐三彩开始讲到宋代五大名窑，宋人赵汝适撰写的《诸蕃志》，记有近二十个国家与中国交易瓷器，现在的澳大利亚大多都有大英帝国血统，在英文中“瓷器（china）”与中国（China）同为一词，可见外国朋友对于瓷器的喜爱了。
　　忽然不知道是谁在玄武湖畔放起焰火来，见远处一颗颗亮点直窜上空，好似孔雀开屏，又如天女散花，又像一把把五彩缤纷的花伞。一会儿满天金灿灿的，犹如丰收的稻谷撒满天；一会儿又是满天红艳艳的，好似夕阳时的晚霞铺满天。真是美丽极了！徐子婵站起来凑到窗边，空中的焰火颜色似乎染红了她的面颊，“好美呀！”她回头说道。
　　楚谷也扭身看外边的焰火表演，只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一样，她看一眼也痴痴呆呆看着窗外的连如江，掏出纸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流泪了。想起曾经有一年，她俩刚认识不久，有一次二人闹了别扭，连如江说给她组织一场晚会，就在长江大桥北边的一个野草丛生的空场上，连如江为自己点燃过很简单的烟花，就是被称作夜明珠的一种爆竹，看着五颜六色的光影飞到空中，落入江心，发出轻微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感动得泪水直流，那种最简单的最稚嫩的焰火，现在回忆起来似乎比现在如此绚丽的场面还能感动她的心。
　　“等我有了男朋友，也叫他给我放一场最绚丽的烟火，只有我和他是观众。”徐子婵也回到自己座位，但仍对窗外起舞的焰火念念不忘，她嘴里念叨着。
　　“啊？像妹妹这样的玉人居然没有男朋友？是不是北京人太保守了。你要在我们南京肯定追求你的人会排成一个长队，从这儿一直排到玄武湖边。”楚谷真的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还没结婚。
　　“唉，别提了，楚姐。说起来都不相信，我好像被施过魔法一样，任何一个和我接近的男子都会被诅咒，曾经有一个特种兵的中校，别人介绍我们认识的，他说自从和我见面，就有一种被追杀的感觉，最后他终于也没逃脱得了魔爪，差点残废。现在我们单位几乎没有男生敢和我多说话。”她自嘲般笑笑，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本书，竟是上次玉掌柜送给黄院长的《推背图》。“我现在研究这本书，看看我是不是其中对应的女魔头。”
　　楚谷对于篆体的书名看不真切，只是笑笑：“你这北大的高材生居然也迷信，怎么会有什么魔法，只不过凑巧罢了。要是按你所说，那一会儿连如江是不是也要倒……”
　　她的“霉”字尚未出口，却看到连如江急忙挥手，愣生生把她的话打断了。
　　“楚谷你别胡说八道，这种话一语成谶，很准的。我要倒霉了有什么好？”连同学火往上撞，他知道徐子婵的话绝非虚言，他就曾经亲眼看见过明明要掉到她身上的雪会自动拐弯的情形，自己可不想成为她的牺牲品。
　　看连如江诚惶诚恐的样子，徐子婵噗嗤笑了，她白了连如江一眼：“连大师，听说你相术如神，怎么样给我破解一下，看我桃花几时开呀？”
　　连如江摇摇头，他哪里敢评论徐子婵的面相，尤其现在是晚上，更是退避不及，但刚才眼睛一瞥之中，看到了她手里攥着的那本书，不禁惊讶的说道：“《推背图》？这是哪朝版本？”
　　徐子婵眼波流动，问道：“怎么连大师对《推背图》也知之甚详吗？我正想找一个人请教一下呢。”
　　连如江则是深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敢说知道多少，但它包罗万象，而且版本极多，不但图不同，诗也不同，预测的下限自然也不一样。有的预测到清朝初年，有的预测到日本侵华、八年抗战，甚至还可以找到对“文化大革命”的“预言”。据说，海湾战争打过去不久，关于海湾战争的“预言”就已经在《推背图》中发现了。所以良莠不齐，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也许都是假的也未可知。”
　　楚谷在旁边好奇地问道：“如江，《推背图》是什么？预言书吗？听说现在流行一本法国人诺查丹马斯的预言书，名字叫《诸世纪》，上边说九九年七月份将发生大灾难呢。”
　　《诸世纪》又译作《百诗集》是法国“预言家”诺查丹玛斯预言未来的长篇四行诗。全书分成十二卷，各卷都收有一百篇四句诗，每一篇诗都是预言，预言未来世界将会发生可怕的事件。连如江上大学时就看过这本书，甚至为此着迷过，但后来也就慢慢的忘却了。现在听楚谷突然提起，不禁笑道：“《诸世纪》中的确有那么一段话，一九九九年七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但是总是被人们用别的方式解释。这肯定不会是世界末日。”
　　徐子婵则对刚才他说的《推背图》真伪很是关心，问道：“连大师，你觉得《推背图》不是真的唐朝人所作吗？”
　　“《推背图》原来印刷甚少，绝大所数人都是只闻其名，即使有这本书的人，也视为奇宝，轻易不外传，再加上其图文难懂，这就更增加它的神秘性。我们现在看到的《推背图》不仅把唐朝数百年，而且连此后的宋、辽、金、元、明、清的治乱兴衰都预测得分毫不差。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了！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它那一幅幅图画，把此后一千多年的中外服饰也都预测出来了，满清的花翎马褂，洋人的西服革履，全部画得惟妙惟肖。”
　　徐子婵听他说的时候忍不住翻书看看，果不其然，里边很多都是清朝服装，但很奇怪的就是年代对不上，开始几章明显是大唐故事，却也是清朝人打扮就显得不伦不类了。她没插嘴，只是听连如江继续说下去。
　　“现在《推背图》如此纷乱，据说和宋太祖赵匡胤有关，宋朝之前是五代十国纷争的局面，很多人都想当皇帝，于是卜卦问天，谶书《推背图》风靡一时。北宋建立以后，下令焚毁《推背图》，但效果不大，依然有人在偷偷传抄。一天，大臣上奏，抓住一批收藏《推背图》的人，加上受牵连的，不计其数。赵匡胤看着报上来的名单说：‘算了，别杀了，我想个办法吧。’他让人把《推背图》拿来，打乱里面的章节，告诉臣下印刷几百本，然后在民间散布。不久，民间流传的《推背图》版本就乱套了，谁也搞不清到底哪个更可信。时间一长，人们对《推背图》的兴趣就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现在这些书很多都是以讹传讹，可信度不高？”徐子婵明白了连如江的意思，她想确认一下。
　　连如江点头称是，他前几天在南京图书馆搜书时就发现很多相同相似的问题，自己读的《三命通会》，和图书馆收集的那几本简直是无法放在一起比较，初看上去内容并未不同，但细读之下却是南辕北辙，也无怪乎好多人想学点东西总不得要领了。这似乎也是天机不可泄露的一部分。
　　楚谷坐在一旁却是有点倦意，她暗示一下连如江想让他回房间，连如江会意的点点头，正要起身去结账，徐子婵则仍然不依不饶：“连大师，那你能看得出来我这本《推背图》的真假吗？”她边说便把手中那本书递了过去。
　　连如江摇摇头，并没有打开，而是说道：“你外公算得上文物鉴赏高手中的高手了，你怎么不让他看看，我这个人眼光也很一般。”
　　“这本书就是外公收到的礼物，是潘家园玉大掌柜给他拿过来的，我外公说这也是一本古籍，断代在明中期左右，应该在明末清初大才子金圣叹评点《推背图》之前。”这句话说得极有技巧，要知道据史书记载：明熹宗天启二年，金圣叹十四岁，偶得一本唐人原著《推背图》，爱不释手，时常展读研习，并把自己对谶纬隐义的参悟书写出来。后来爱好易理玄学之人，都认为圣叹的诸多判词前与史契同，后与发生的事实相吻合，钦佩之余，以为其“殆有神助”，以至于后世的推背图大多都依照金圣叹所批注印制。
　　“今天喝酒有点多，我有机会再欣赏一下这本书吧。”连如江看时间已经不早，担心没完没了的和徐子婵交流这本书会让楚谷不高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尽管楚谷满面笑容，但连如江已经觉察出她的几分不耐烦。本来是二人唧唧我我的一起吃顿饭，谁知道斜刺里杀出一个“程咬金”。
　　“也好。对了，连大师，你住在哪儿呀？我外公明天肯定要找你，他这次江南之行很大程度上是奔你而来，你可是必不可少的陪同人员呀。”
　　“我？”连如江诧异的问，“最近我哪里有时间？天天上课不说，这个周日我还要去上海一趟。可能让黄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