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9-12 09:04:25 字数:6589
沿着小河蜿蜒而上的山路,许多地方被茂密的树枝和杂草覆盖,但没有影响志坚妈快速行走。她迎着树枝和杂草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弄得身上沾满了草叶和毛毛球,头发上也有不少。她对峡谷的恐惧从来就有,那时只是害怕树丛里飞起的鸟类,以及突然出现的野兽,如今她还对不远处新添的坟茔感到恐慌。她壮着胆子走过去,希望遇到同路人,或者附近有社员劳动,以及伢子在那里放牛打柴。可附近空无一人,仿佛以前那些经常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去大队或者公社参加群众大会,连小孩子也跟着去了。她看到那座新坟,是缘于河风将上面的纸幡吹得“呼啦啦”作响。她看了过去,却毛骨悚然了。
她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突然看到那座坟茔变成了谷堆,又影影绰绰成了粮仓,“粮仓”里走出一个驼背老人。驼背老人还向她招手,要将她带进去。她紧紧地拽着路边的树木茅草,手上被荆棘拉出了口子,鲜血直流。她无法逃离这个闻风丧胆的地方,身体飘然而起,跟随驼背老人渐渐走去。她向驼背老人苦苦哀求,说来世给他当牛做马,可是驼背老人冷酷无情,非要带走她。她歇斯底里喊叫,并拿出鱼死网破的气势。驼背老人最终可怜了她,独自飘走了,可是很多年前投河自尽的王七婆出现在眼前。她紧紧抱着树杆,泪水涟涟地乞求:
“七婆,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家伢子还小。”
她筋疲力尽停止挣扎,不得不抛开人世间的恩怨,跟随王七婆走向那个粮满仓的极乐世界。她又声泪俱下地恳求,要干净整洁地离开这里。她在水潭边清洗起来,还像王七婆那样义无反顾地走向水潭深处。她命不该绝,从坡上伸过来的荆棘,神差鬼使地阻止她继续走下去。让她完全清醒过来,是篮子里的公鸡突然鸣叫,声音高亢洪亮。她想起流传已久的说法,鬼魂害怕公鸡打鸣。她立即从水潭里走出来,也不管河水弄湿了裤子,边走边大声哭喊。
她一路狂奔冲出峡谷,跑得气喘吁吁肺都疼痛起来。在一个能看到房屋的开阔地,她停了下来,还将公鸡弄得“嘎嘎”直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跑丢了一只破烂的布鞋,却像丢失一只新胶鞋一样懊悔不已。她胆战心惊地看着刚才跑过的路,却没有勇气回去寻找鞋子。想到不能光着脚去探望母亲,她终于决定返回去寻找鞋子,也许鞋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想到又要去那个魂飞魄散的地方,她哭了起来,还涕泪交流,也全身抖动。在反复念叨鞋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后,她终于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她嘴里念念有词,不断为自己鼓劲:“害怕时就立即返回来。”
她又看到那个驼背老人,他还快速走了过来。可是他身上的黑色长衫不见了,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她没有往回逃跑,而是迅速抓起篮子里的公鸡,可是公鸡“嘎嘎”叫唤,没能阻止驼背老人快速走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为自己鲁莽的决定付出生命的代价。她无计可施,就在那里坐以待毙,还闭着眼睛不想看到可怕的场面。她没有想到驼背老人拿着她的鞋子,还大声地说:“这鞋是你的鞋吧?”
眼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老头,没有及时消除她的恐惧,却立即制止她对着驼背老人撕鸡洒血的动作。她穿上鞋子时,悄悄注意驼背老人在地上的影子。看到他跟自己一样拥有颀长的身影,她又在身上掐了起来,判断是否在现实中。她依然惊魂未定,驼背老人却问了起来:“你刚才跑什么?”
志坚妈没法实事求是地回答,她不敢将刚才魂飞魄散的事情说出来。她犹豫一下后才说:“刚才看到你在坟地里。”
“是我爹的坟,今天是他‘头七’的日子,我到坟上来看一下。”
志坚妈清楚人死后“头七”是个什么日子,后人必须上坟祭奠。驼背老人非常健谈地和她说话,一点没有失去亲人的悲伤。她还没有从恐慌中走出来,说话支支吾吾。驼背老人不再喋喋不休,仿佛他的话刚才都说完了。志坚妈也保持沉默,集中精力行走,防止栽倒在地。他们走了一会就分道扬镳,这时她才轻松下来。
志坚妈边走边整理头发,又重新别好发卡。她不停地拍打衣服,一直持续到走进娘家的地坪。见到躺在竹椅上呻吟的老母亲,她不是将手伸过去,而是小心地拉扯衣服下摆,忸怩得像霞飞双颊的姑娘。老母亲听到女儿的声音后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依然闭着,看起来她真的病得很厉害,样子比刚才更加可怜。她跟志坚妈说话时一直看着篮子里的公鸡,也埋怨着:“你总算来了。”
听到老母亲责怪,志坚妈接过侄女端来的茶水,紧张得溅了出来,也弄湿了衣服。她是老母亲曾经疼爱的孩子,像以前那样申辩时,还在撒娇:“家里事情多嘛。”
她哽咽起来,鼻子重感冒一样流淌鼻涕,眼睛也眨个不停。即使这样,她也清晰地说:“妈,你怎么啦?前段时间还好好的。”
老母亲呻吟一阵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囔着:“老拉肚子,拉得头昏脑胀的。”
志坚妈询问看医生的情况,小侄女告诉了她,还指着旁边的纸包子,说赤脚医生来了好几回——“爷爷跟医生去抓药了。”
志坚外公家里的人不多,但聚集在一起也很热闹。志坚妈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们制造人类的本领,显然无法与她相比。在小学当民办老师的弟弟吕明华,生育一个女儿后,像结扎了一样再也没有孩子。要生出伢子传宗接代,成了他们永久的奢望。他和老婆肖柳珍病急乱投医,成为公社和区上医院的常客,可至今都没有找到问题所在。志坚妈尽量不谈生育问题,担心触及他们的伤心之处,她说起了张志坚读高中的事情。一直呻吟的老母亲,听到她们没完没了地说话,发出了冗长的叹息:“不要说话了,给我熬点粥去。”
肖柳珍立即去做饭,志坚妈也给老母亲清洗衣服。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并持续到吃饭之后,大家心里像憋着一股劲。整个中午饭里,只有老母亲喝粥的“呼啦”声,还有大家用筷子碰撞饭碗和盘子的“叮当”声。即使这样,志坚外婆也嫌弃吃饭时声音太吵。
面对老母亲的怪病,志坚妈急得团团直转。她一直流着眼泪,流得眼睛酸痛起来。她这时发现,大家和她一样焦灼不安,也泪眼婆娑。她与兄弟偷偷商量时,忍不住哭了起来,仿佛老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她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她过来借钱给伢子交学费,也无法开口。她不停地吞咽口水,将心里的想法连同口水使劲咽下去。
张志坚的外公,在胖于头之前就在公社食堂里做饭,是一位开明的长者,凭借多年为公社头头们热情服务,为只有初中毕业、且成绩一般的小儿子找到了当民办教师的工作。胖于头接过饭勺后,他就在梅山凹集市上负责猪牛交易。他没有去集市,那里的事情交给了徒弟。他用审视猪牛那样的眼光,从女儿忧虑的表情上,看出她生活遇到了麻烦。在志坚妈提着衣服去井边清洗时,他悄悄跟在后面,还提着粘着黄泥的牛绳。志坚妈看到他走过来,就停下来向他讨要绳索,并要求他回去。他走到身边,才说有话要跟她讲——
“又遇到困难了?”
“看到妈病得这么重,心里难受。”
“伢子的书钱有着落吗?”
听到老父亲问及家里的情况,志坚妈低头不语。即使迫不得已作出回应,她也尽量使用肢体语言,以免声音哽咽让他伤心。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到她手里时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到。他也将绳索放到她手上,并说:“将牛绳洗干净。”
志坚妈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有忘记这样的话:“将来叫志坚加倍还给你。”
志坚妈突然讲究起来,她掬着井水捋着头发,又用刷子刷拭身子,认真得不放过任何地方。她外表焕然一新,心里喜滋滋的。有了钱她心里很踏实,还将老母亲逗得咧着嘴“嘿嘿”地发笑。她像呼喊口号一样恭维老母亲,一次次让老母亲体会到社会主义的光荣。她扶着老母亲在地坪里缓慢行走,也没有停止逗她开心,走累了她就悄悄往老母亲嘴里塞上一片砂糖饼,让老母亲瘪下去的嘴,像鱼嘴一样咬合。老母亲回到竹椅上,要求她不要再讲了,说笑得肚子疼痛起来。
志坚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她要赶在太阳还能照进峡谷穿过那里。她以前没有这样害怕,不单是那里添了新坟,这种魂飞魄散的恐惧,在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时,变得异常严重。她经常为窘迫的生活胡思乱想,而又局限在阴阳转世和妖魔鬼怪上。她想得越多,这些没有得到正确引导的思维,很容易出现诡异的幻觉,她经常被风吹草动的声音弄得惊恐万状。为了掩饰自己,离开时她还特意给老母亲喂了一次药。她战战兢兢将中药洒到地上,结果引来老母亲一阵责怪:“伢子都生了四五个,还这样毛手毛脚。”
在阳光照耀的田埂上,志坚妈像一片深褐色的叶子摇曳起来。那些目送她离开的人,包括邻居家的细伢子,都看到她狼奔豕突的样子,以为她偷拿了别人的东西。肖柳珍突然在后面追了起来,还大声呼喊。志坚妈依然健步如飞,越来越像偷窃生产队财产,被人发现后仓皇逃窜的地主婆。那个在自留地里干活的汉子,在她跑过来时及时提醒,她才停下来,朝着汉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惊愕地张着嘴巴,对肖柳珍心急火燎地追赶大惑不解。她没有朝肖柳珍走过去,要积攒穿越峡谷的力气,还有胆量和勇气。她对着肖柳珍大声说道:“你喊我一声,何必跑这么累。”
“我只……没有喊破嗓子了……”
肖柳珍的回答不得不为大声喘气让道。她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还不能很好地缓解呼吸困难,却有效地防止身体倒下。她几次想将话说完,却力不从心。她反复调整气息,又不断吞咽口水,在身子站立起来后,她才将这句话说完。
肖柳珍没有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志坚妈,志坚妈也不好意思询问。志坚妈认为她要回娘家,她急急忙忙,娘家肯定有重要事情。她洗耳恭听,可肖柳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甩头示意她走在前面,还做出出发的手势。肖柳珍娘家在山坳口那边,有较远的距离。她希望肖柳珍送她走过峡谷,可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她正要提出要求,肖柳珍却说了起来:“要让志坚去读高中。”
肖柳珍不停地咳嗽,大口呼吸时还吸进去一只飞虫。她的声音吞吞吐吐,也坚持将话说完:“他舅舅没上高中,就去不了中学教书。”
志坚妈不停地应答,也频繁地点头,心里却想着尽快穿过峡谷。她突然停了下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借弄掉鞋子里石子的机会,准备说出请她送自己走出峡谷的想法。看着她忧郁的眼神,肖柳珍以为她为伢子的学费发愁,她没有钱借给她,赶忙搪塞起来:“走,去我娘家找吴神仙算一卦,挺灵的,看看志坚将来的前程。”
志坚妈对求神问卜很感兴趣,她和雪云山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在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风尚中,没有从内心深处根除封建迷信的残渣余孽,成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真正的无神论者。那个冥冥中生命之间存在因果报应的念头,是她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并艰难支撑下去的动力,也使她努力为张家声生育出那么多孩子。她对肖柳珍的提议表现出来的抗拒软弱无力,她去问询张志坚的前程只是一个方面,主要是想探明张家声什么时候时来运转。她委婉拒绝时,也表示愿意前往,肖柳珍弄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将声音压得很低:“算了,我没做准备。”
肖柳珍将袋子举了起来,像举着一只鸡一样得意。她说:“我准备好了,带了四个鸡蛋。”
因为漂亮嫁给民办老师吕明华的肖柳珍,并没有受到标榜为知识分子的丈夫的影响,成为破除四旧的先锋。由于没有生育伢子,在求医无助后,她不得不依靠神灵获得心灵慰藉。她成为封建迷信狂热的追崇者,与她迫切要为吕明华生育伢子息息相关,她没有其他事情要求神问佛,只问生儿育女的事情。她信奉娘家的吴神仙,对他装神弄鬼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这个老家伙还不敢乱来,只是偷偷摸摸搞上几回。
肖柳珍来到娘家屋前,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她并没有感到沮丧,却走过去在熟悉的铁锁上琢磨起来。志坚妈感到失望,为自己神差鬼使跟随她过来后悔不已。她伸手拦在额头上,仰头观看太阳的位置,判断自己能否在阳光照射峡谷时穿过那里,决定自己该做什么选择。她不知道肖柳珍什么时候走进了灶房,肖柳珍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像呛水的羊在挣扎。她以为肖柳珍掉进水缸里,张志坚小时候呛水就是这样的声音。她飞快地跑了过去,看到肖柳珍的头埋进一个硕大的水瓢里,仿佛戴着一个面具。肖柳珍胸前浸湿的地方不断扩大,水瓢上漏出来的水“稀里哗啦”,像母牛撒尿。志坚妈也口干舌燥,嗓子里火辣辣地疼痛。她接过肖柳珍的水瓢,也将脑袋伸进水瓢里,她的脑袋较小,可以在水瓢里活动。她没有将胸前弄得湿漉漉的,也没有将水弄到地上,她非常爱惜地喝水,一滴也没有洒出去。
喝够了水的志坚妈和肖柳珍,像从宴席上酒足饭饱下来一样,走向吴神仙破败不堪的房子时不停地打嗝。她们打着水嗝,“哗啦啦”的。她们异常小心,努力防止打嗝时将水喷吐出来。志坚妈的步子零乱不堪,她还想着那个峡谷。肖柳珍努力吹捧吴神仙,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吴神仙,仿佛是天上真神下凡,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在竹椅里打盹的吴神仙,看到她们过来后吓了一跳,以为来了找他麻烦的公社或者大队干部。他对她们的要求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还说他早已改过自新。当肖柳珍在他耳边神秘地嘀咕几句,又说给他带来鸡蛋后,他才答应破例为她们求一次神。志坚妈看到吴神仙时毛骨悚然连连后退,她发现吴神仙就是上坟的驼背老人。这个在峡谷里上蹿下跳的人,从竹椅上起来时动作缓慢,还需要肖柳珍搀扶。她清楚地看到吴神仙嘴巴歪斜起来,干瘪下去仿佛没有长牙齿。她张口结舌,吴神仙却说:“刚才在路上见过你。”
志坚妈点了点头,她很害怕,看到他就想起那个魂飞魄散的幻觉。肖柳珍没有提及自己生儿育女的事情,说是过来问询伢子的前程。吴神仙想好了对付她生儿育女的话,已经派不上用场,他满脸失望,脸颊猛烈抽动。他咿咿呀呀念叨一阵后,突然弯下身子抖动起来,给人喝了农药的感觉。肖柳珍积极配合,并悄悄透露有关志坚妈家里的情况,以及她的想法。吴神仙伸着驼鸟皮一样松松垮垮的脖子左顾右盼,随后带着她们来到后面阴暗的小屋子里。这间屋子肖柳珍没有来过,但她知道他有个秘密地方。
吴神仙在这里装神弄鬼,与近期公社破除四旧抓得紧密切相关。她们站在门口不敢走进这间臭气熏天的黑屋子,仿佛里面是人间地狱。在点燃一盏昏暗的桐油灯,挂好一张发黄的画像,倒好三杯浓茶,并将肖柳珍的鸡蛋摆上去;吴神仙张牙舞爪表演起来,还偷看她们的表情,根据她们惊讶的程度,决定自己表演的手法。他“叽哩咕噜”地念叨,声音大小恰到好处,刚好让她们听到,又不惊动外面的人。他点燃三支香,也要求她们靠上去。他担心她们站在门外,会让外人知道,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却这样说:“到菩萨面前来,会更加灵验。”
志坚妈说出张志坚的生辰八字,吴神仙将三根白烟袅袅的香横过来夹在双手相合的虎口里,对着画像“犘孽哞哞”地念叨起来。吴神仙向着画像三鞠躬,志坚妈和肖柳珍也在后面弯腰作揖,由于地方太窄,加上光色黑暗,她们像从两边包抄一样,同时撞在吴神仙身上。吴神仙依然按照程序忙碌,没有出现触碰女人后的冲动。可她们心里怦然直跳,紧张得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吴神仙跪下来叩拜,脑门子撞地的“咚咚”声在屋子嗡嗡地响起,上面还不停地掉落灰尘。她们没有立即跪拜,显得很犹豫。在吴神仙执意要求下,她们才跪下去,但动作很轻,生怕脑袋碰到肮脏的地面,也担心上面掉落灰尘。
吴神仙将一个装着纸签的竹筒递了过来,肖柳珍双手接过准备摇晃,但马上明白过来,立即将竹筒交给志坚妈,还喧宾夺主地告诉她如何摇晃。志坚妈第一次捧着暗藏未来希望的竹筒,像阎王捧着生死簿一样责任重大。她的手猛烈抖动,那些写着稀奇古怪内容的纸片,当当地撞击竹筒。吴神仙对志坚妈的摇晃动作很满意,觉得她是信徒里摇得最好的人,至于她抖落出什么样的纸签,他根本不担心,因为纸签里文字很少,大多是他凭空捏造的图案,他能轻而易举满足她的心愿。可是纸签迟迟没有出来,它们在里面长久地发出单调的声音。肖柳珍撞击志坚妈的胳膊后,纸签才掉落下来。也有一根纸签露出了一半,在竹筒沿口摇摇晃晃,肖柳珍立即将它挡了回去。
吴神仙剥豆荚一样打开纸签,凑到桐油灯面前观看时,像狡诈的账房先生。他主动让她们观看纸签,可是光色昏暗,她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即使看到图案,她们也不明白意思。按照吴神仙的话来说,她们是凡人,只能知道天机里一些肤浅的东西。他针对生辰八字和纸签上的图案喔哩哇啦念叨了好久,最后才说:“伢子有前程,是个骑马的人。”
志坚妈听后喜笑颜开。一直紧张的心情得到释放后,很容易走向极端,她此时就是这样,她心花怒放,仿佛张志坚吃上了国家粮。她心目中的骑马人,就是儿子将来成为公家人。她激动得摇着肖柳珍的双手,笑声朗朗地说:“今天没有白来。”她还得意地说:
“志坚将来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吴神仙见她没有给出感谢的红包,心里有些不快。他出来时将门关得很响,许多地方下雪一样掉落灰尘。他“咿咿呀呀”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仿佛他身上某个地方剧烈疼痛。不过他最后一句话:“伢子经历有些坎坷,要走许多弯路。”
志坚妈和肖柳珍听得非常清楚,也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