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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从容应变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9-13 05:41:10      字数:6012

  日子就像开春后的滹沱河,不时地卷起几个漩涡,转一转溅起一串串水珠,又汩汩的往前流淌着。转眼又进了六月。
  刘老吉戴着个蘑菇顶草帽,披着块油布,裤腿挽得高高的,不管雨大一阵,小一阵,一直在房前屋后瞭哨巡风。他知道他们好久不在一起聚会了,一定在商量什么大事。刚转到房前,见棚子里出来个人“啪叽……啪叽……”踏着墙根下的积雪泥水转了过来。还没走到棚子口,就说:“雨天夜长,今儿个可不晚……”
  志明见他浑身淋了个湿透,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大叔又陪着熬了半宿……”
  “这算什么?抗日救国有谁的份儿,能兴风的兴风,能作雨的作雨……像我能给你们做饭,还用不着了……你们费多少心血,我可能出多少力气……”他走到人们跟前,一个个趋的近近的看了看,说:“明子,你送送赵老师和素环,她俩离得近点,我去送顺霞……”
  “不用了,老吉哥,你休息吧。我去送顺霞……”付金涛诚心诚意的一说就要动身。
  “谁也不用送了,我自己敢走。”
  “哪能行。下回你娘就不放心了。”说着,刘老吉跟在顺霞身后和大家一起顺着墙根儿向胡同口走去。从胡同口分手,老吉随着顺霞转向了东街。
  雨虽然停了,街上还在流水。蛤蟆在苇坑里鼓噪着,越走声音越想。快到顺霞家门口时,分不出省的蛤蟆叫再加上水簸箕里哗哗四溅的流水声,更显得这夜静的可怕。老吉看着顺霞拨开门闩,一推大门,忽然一个人影从水簸箕那儿晃动了一下。
  “谁呀?”老吉一问见没有回声,以为是眼睛看花了,轻轻说了声“加小心,把门弄好。”安顿了顺霞,他心里还在嘀咕,觉得有个影儿,扭头又向水簸箕那儿望去。
  “啊?老吉哥,是我……看看这雨下得怎样,别学那年淹的蛤蟆都不叫唤了……咱庄稼人,这管一村和一家的事是一样,风雨阴晴都揪心,怎么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可不……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八亩沙地,见雨就漏。粪又不多,大雨一灌,小苗纤细晶黄,能不揪心……”老吉也编了一套话搭讪道……就向街里走了。
  这些话,顺霞在门里听得十分清楚。老吉是在应付秃三,可是这小子黑更半夜,蹲在村口干什么呢?
  第二天,她去学习组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在街上碰见志明和付金涛。志明告诉她,为了落实会上的意见,和各村高小学生定夺怎么充分利用青纱帐开展活动,他俩要一起走一趟。正好顺霞顺便把夜里遇到秃三的情况说了。他们都觉得不寻常……然而,也想不出他黑更半夜蹲在那儿到底想干点什么,只嘱咐她“小心点”就匆匆走了。
  不料,志明他们刚走,顺霞就看见贾金财从南街来了。
  只见他蜡黄的瘦脸上镶着一双很不调衬的三角眼上身穿着米黄色的杭罗小褂,下身是浅灰色纺绸裤,一身软绸衣服裹着个骨瘦如柴的走尸,顺霞老远看见他就有点恶心。她偏着头,佯装没看见似的,想拐进谁家去。刚闪过大道,贾金财就喊起来:“嗨!等一等,顺霞姑娘……”他紧紧赶了上来,皮笑肉不笑的呲着那大黄牙,说:“怎么听说刘先生回来了?”眼睛直盯盯的审视着顺霞。顺霞却没动声色。他又说:“那可太好了。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汇溪先生是知冷知热的。现在在外边可不怎么好受了,以前还可东跑西颠……眼下你没看见,皇军决心确保华北,王主任、辑棠先生都上任了,这方圆有多大……遍地碉堡林立,沟路如网,哪还有八路军的立锥之地……树叶还得落在树根下。今儿个我公事忙,改日我去拜访一下。千程不压乡里,刘先生虽说是大干部,也是咱新沿村之民嘛,况且我既然应了这么个差事,就有义务关照大家……他在家吧?”
  “不在家……”顺霞心里突突直跳,一说话嗓子都有点发烧。然而,理智使她竭力抑制着自己,大大方方回答了三个字。只见贾金财把下巴往回一收,那圆咕隆的脑袋往上一挺,说:“唉!可别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刘先生德高望重,我贾金财是久仰啊,绝无二心。”他本来就是朦诈,顺霞既讲不在家,也只能为自己圆圆场面。把三角眼望天上那么一翻嗤,说:“这样吧,回去你和刘先生说,什么时候用着我贾金财效劳了,只要捎个信儿,我姓贾的将万死不辞……”说完,习惯性地弓弓身子,就走开了。
  顺霞见他走了,瞅也没再瞅一眼,下意识地走进了路北那个小门。她想着贾金财说的话,认为他并不知道父亲的底细,是在朦诈,然而和昨天晚上秃三的活动一联系起来,觉得这绝非轻易的巧合,越想越感到蹊跷。
  “霞姑!”小灵芝一声召唤,使她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忙和孩子招呼道:
  “灵芝,吃饭了?”
  “吃啦。”
  “走,我来找你。”
  “走吧。”小灵芝拉上她的手,俩人又出了那个小门,也没顾得和孩子家长说句话。她心不在焉,早飞到她爹身边去了。
  街上人不少,正是下地做活的工夫,来来往往的不停。她不愿多和人们打招呼,贴着南墙根低着头走。忽然,有人碰了她一下。她把头一偏,看见是刘明生。只听他说:
  “夜里,有人爬墙,往里看了多时,要加小心……”说着没停脚的走过去了……莫非爹有信儿要家来,她真有点担心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她暗暗的加快了脚步,走进虎娃家院里,几个学生早在小柴棚里用个破席圈影着学习起来。银江看见她们进了院忙迎了上来说:“霞姑,咱们挪个地方吧!”
  “为什么?”
  “小兵兵他们三个汉奸学生直巴巴着往里瞅……”
  “不要那么说,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得团结他们……”
  明奇他们几个也围过来了,执拗的附和道:“他们老偷看,一定没安好心……”
  “不怕,赶明儿还可叫他们来,告诉他们,大大方方的,到学习组我们欢迎,咱们还可以到他们学校去看看。”
  “唅!”明奇惊讶的,顺霞笑着两手按在他的肩上说:“向他们宣传点抗日的道理呀!”
  “那行!”憨厚的银江乐了。
  顺霞心里有事,又不愿耽误课程。她抓紧时间提前上了课,一气儿把二、三、四年级的题出完讲过,一年级的题依然交给银江他们去拟定。一切安置妥当,她匆匆忙忙回家了。多么想快一点把遇到的情况告诉娘一声。不料,刚走出胡同就愣住了,家门口走去警备队,她不顾一切的跑起来,老远就喊道:“找谁?”只见那人不慌不忙的停下脚望着她站了起来。顺霞也稍放慢了脚步,睁大了眼睛,辨认着这个不速之客……
  “还没认出来?”说着,他把军帽摘了下来。
  “怀仁哥,你们是忙人,正清剿扫荡的,一定有事吧?”
  “今儿个可有点正经事。我是来……咱们门里说……”随着就迈进大门槛儿。顺霞见说找她爹她不能引他到家里,倚在门口上说:“有什么紧事儿?大哥!”
  怀仁很神秘地压低着声音说:“俺们队长跟人说闲话儿,我在一边听,说城里有人想算着大叔哩,说要找他找他的。什么事,没再说。我觉得这得通个信儿,让我叔躲一躲,给他来个‘金风未动蝉先觉’,你大哥也不算白在那边混呀,应着个什么好名声哩。这不是我装着催工,忙着就来了……”
  “让大哥费心了,不过这话传不到我爹那儿。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呢?谢谢你吧!”顺霞依然倚着门槛儿不往屋里让他,然而声音提的很高,故意让屋里的人听见。
  “谢什么。自己人别说外道话。大叔不在家更好,我大婶你们也要加点小心……”说完迈出门槛儿,说:“我还得很快回去哩……”话没落音人已匆匆的向村东走去。
  顺霞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不着调的人还是好心吧。转过身来,赶忙往屋里走去。她娘已迎到北屋门台上,说:
  “我都听见了。你该让他进来看,我还想嘱咐他几句话哩……这个人办不成什么正经事,可也不办坏事……”秋菊说道。
  “我真怕爹回来了。今儿个贾金财又打听他来的。”“怎么?又打听了,看来昨天黑价他们是没安好心。”“今儿个又朦朦佐佐的……爹可别赶这会儿冒冒失失的回来了。”
  “刚才你老吉哥还来家嘱咐让他加小心,说是小明子让他来的。”顺霞一听就猜了个八九成,志明已惦在了心上。
  大门“咣当”一声,顺霞急忙望去,小灵芝跑了进来。“霞姑,忙去吧,银江他们和汉奸学生们打架哩……”小姑娘扎撒着小手比划着把脸一抹拉,说:“打得满脸净血……”说着还有些颤惊惊害怕的样子。
  顺霞拉上她急忙忙就走了。到大门口回头说:“娘,加了没事你也串个门去吧!”
  顺霞来到虎娃家,孩子们刚刚被文喜和明生给拉开,小岳岳、双羊、小四几个小家伙扠着膀,歪着头,气呼呼,拉着要打架的架势,兵兵鼻子已用纸团堵上,脸和嘴巴子上都是血渍。银江笑嘻嘻的没事人似的站在明奇身后,明奇的手背上划破了一道子,看那气势像刚刚休战。
  文喜见顺霞来了,说了声:“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拉着拐杖匆忙地走了。
  明生说:“这伪小学可成问题……你是应付应付就行了,他真灌输奴化教育,这小子……”伸手指了指兵兵。“中毒还真不浅,上两天半伪学,骂起八路土匪,说银江他们是‘洪祸’,比汉奸还凶,不知道这王恩荣怎么教的……你真是该挨揍!”说完也跚达着要走,回头又补了一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老师来了!”他又向着顺霞笑了笑说:“顺霞姑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吧!”
  顺霞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和昨天晚上一样,脸觉得热辣辣的,总以为自己太迟钝了,没很好地领会了爹的话提早和志明说说误了事,她一阵阵的悔恨,一阵阵气愤,十分严肃的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和哪个学生眼光接触的一刹那,哪个学生就立即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正视她那严肃而慈祥的目光。他慢慢走进兵兵看了看,他脸上被划破的那道口子,拿起他的手,手上也出血了。她让小灵芝去舀来一盆水,把自己的手绢浸湿,轻轻地给他涂擦着那血渍,一边擦一边问:“兵兵你怎么说出了那样的话!”
  兵兵没有回音,只见他紧紧咬着下嘴唇,眼里含了泪花,憋了多时才说:
  “那他骂我是汉奸学生!”很不服气的辩驳道。
  “那是他的不对。你们上伪学,不能说是汉奸学生,杀人、放火、坑害人民、死心塌地跟鬼子做事才是汉奸。在这种环境下,为了不耽误你们念书识字,可以去伪小学学习,不应当叫你们汉奸学生。可是你自己就站在了日本人那一面,那可就不对了……”顺霞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十分耐心解释道:“兵兵,你说八路军好,还是日本人好?”
  “当然是八路军好了。”兵兵气还没消,可是回答这句话时有些羞怯了e“什么人称八路军是土匪?”
  ……
  “兵兵,你说——”
  “那是明奇气得我……”
  “啊?跟明奇生气了就骂八路军?”
  ……
  “好好说……”顺霞注视着兵兵的眼神,那小脸由气愤变为困惑,变为羞涩,变为哀伤,眼泪啪嗒嗒滚了下来。
  “老师,我错了……”一下子扑到顺霞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开了。
  “老师,我也说来。我也错了……”傻大个子双羊直愣愣的站在那儿,也承认其错误:“我不该来帮着打架……”
  “小四!”顺霞叫了一声那个低头不语的学生。小四赶忙抬起头来回答说:“我没说……我也不该来打架。”
  “好哇。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敢承认错误,都是老师的好学生……”她把眼光迅速移到银江那憨厚的脸上,银江也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似的,粗声粗气的说:
  “俺们叫他汉奸学生也不对……以后不叫了。”
  “明奇——”顺霞一个个的点他们名字。
  “以后不叫了……”小脸绷得还是那么紧,依然不服气的样子。顺霞了解每个孩子的个性,对明奇的勉强应对没做认真追究,说:“来,来,来!”把他们几个孩子招呼到自己身边,说:“你们几个都是学校的大学生,都懂点事了,都知道八路军好,共产党好,小日本猖狂一时,不能长久。不管在校内校外的都要团结抗日,伪小学是为了应付敌人的,以后咱就叫他‘集中小学’或者‘应敌小学’——在外边上课的抗日小学,是不公开的小学,是秘密小学,这都是为了区别咱们自己称呼的。以后无论在哪儿上学,学生之间只可称名道姓,也可按本家呀,亲友呀,乡亲呀互相按辈分称道,哥哥、叔叔啦,不能再因上的学校不同互相褒贬、辱骂……咱还要像以前那样团结起来,抗日到底,对八路军有利的事就办,有害的就反对,都要执行‘五不公约’,还可以互相教字呀,学算术呀,都要监视鬼子、汉奸的行动呀……要像大扫荡以前那样,坚决抗日……你们看行不行?”
  “行!”孩子们异口同声,气消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顺霞十分欣慰地说:“好了,兵兵,双羊,小四,你们该回学校去了……”几个孩子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不住地往回瞅着,离开他们向西走去。
  丢下银江、明奇、小灵芝……顺霞说:“明奇还有点不服气吧?不能那样,靠打架人家是不服的,得靠讲道理。以后你们团结学生,我们团结老师,一定要把这个伪小学改造成念咱们的书、替咱们讲话的抗日小学……”说的孩子们乐呵呵的。小灵芝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瞅着银江,边笑边随他们钻进那柴棚里去演习作业。
  顺霞却一时比一时不安起来。鉴于孩子们的可塑性,对照今天这样轻易的解决了一场纠纷,她越觉得应当找王恩荣谈谈了。赶忙安置了银江、明奇他们一下,叫上灵芝作伴,向街里走去。正巧,王恩荣听文喜转告了孩子们打架的消息,又受了几句责备,正懊丧的向街里来了。顺霞把他叫到灵芝家,让灵芝在门口照料着动静,两人一起谈起来。她先讲了一下孩子们打架的经过和处理情况,说:“打架斗殴是常事。俗话讲‘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是听听他们的互相责骂就不寻常了……”她望着王恩荣那低垂的眼皮,说:“我是觉得挺痛心的……”停了片刻,又接着说:
  “恩荣同志,咱们一起学过教育学。你懂得当教师意味着什么?日本人成立学校,绝不能让执行‘抗战教育方针’。大寺上这个学校是咱们的母校了,自从成立学校那天起,从孔老夫子到孙中山先生,不管怎样改朝换帝,都传授着几千年来我们祖宗给留下的文化遗产,八路军里来了,破陈规旧俗,更推行了新民主主义教育。古往今来,不断更迭革故鼎新,但归根结底一脉相承。民族精神,民族气节,爱国主义,总是在不断升华提高。到了我们这一代,究竟要传给孩子们点什么呢?我觉得是值得深思的……目前,各个根据地都是金光万道,唯我们这块地方,像一片乌云遮盖了太阳,投下了一点阴影,这一时的现象,绝不是大自然的规律,骄横一时的日本鬼子,在几万大兵弹压下耀武扬威,摆了这么个架势,有些恬不知耻的民族败类就希望着什么恩泽了,像王三元、贾金财之流脑袋肿胀得像个柳罐斗子,手舞足蹈,好像成了他们一统天下,要升腾发迹,忘记了自己是中国人,究竟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看了看王恩荣满带愧色的低头听着,接着说:
  “咱们从小学到师范是同学。我已说过,对你去作伪小学的教员,没意见。因为不能单从形式上看问题,适应环境,取得成就的大有先例。出污泥而不染,也可传为美谈。多么希望学生们从你身上得到些有益的东西啊……从你们开学那天咱们在街上遇见,你说了,听到什么反映告诉你。我就很珍重你的话,所以今天才找你谈谈,可能话有些太重了……”
  “不,霞姑。”王恩荣抬起头来,那颗大眼睛像浸在了晶莹的泪花里,说:“太惭愧了,简直是犯罪。辜负了八路军、共产党的教导……”
  “不讲这些吧。”顺霞忙截住他的话,说:“我只是从对孩子们的话的分析说明我们共同的任务多么繁重。不能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还是向前看吧。注意这些问题就是了。”
  王恩荣沉思了一下,说:
  “怎么说呢?我会按霞姑讲的去做就是了……”他看顺霞无意再多讲,欠了欠身子,说:“那就这样吧,刘先生如有机会回来,代我问候吧。我一定要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学生。”
  “好。赶紧回去吧,学生们正等你上课呢。”
  王恩荣站起身来走了,顺霞看着他的后影儿,凝神地站在那里,出了一口气,心里怀着一种隐痛,向学生们的学习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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