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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平常日子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9-13 04:00:09      字数:5984

  四指厚的积雪,日头一晃,丝丝的冒着热气,很快在消融。北墙根下花花搭搭露出地皮。万祯、明奇、明海凑在秫秸笆栏跟前,映着耀眼的光芒,听银江夸老明爷做的弹弓子射得远,打得准……
  “嘎……嘎……嘎……”一群大雁从南往北飞来。
  “快看,排了个‘一’!”
  “一会儿就变,不信你看……”张冠彪身后跟着小蛋子、冰冰、双羊、冠奇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唧唧吵吵的走了过去。
  “咱们什么时候才开学?”刚刚知道念书值重的小刚心里痒滋滋的。这一问孩子们的话题自然又转向念书上。什么谁该上高小了,谁该升四年级了,什么抗日小学比伪小学的书深沉有趣了,又是一番热烈的议论……
  “哥哥——”灵芝隔着墙头喊了一声,冲银江招了招手,银江跨开大步跑了过去。
  “给,咱们念这个……”灵芝把折叠着的一份篇子塞给银江,歪着个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把篇子展开就笑了,憨憨地瞅着他问:
  “哪儿的?”
  “老师让银根他们发的。”
  “那个手拿的什么?”
  灵芝一直把左手向后背着,像怕被抢走手里的东西似的。
  “这是给玉娇、小刚他们的。”
  “我看看。”“一二年级的课你看什么?”
  “看看怕什么?”
  “给你!”
  银江接在手上展开就念起来:
  “过新年,冷清清,没炸炮,没花灯。饺子肉菜吃不上,只因来了鬼子兵。”
  “勤学习,苦用功,有知识,长本领,齐心赶走日本鬼儿,建设中华享太平。”银江一连年了两课,隔着墙头向万祯他们招呼了一声,几个人拖拖落落跑进院来。银江领他们悄悄闪进柴棚里,说:
  “你们看。”把篇子一展,引得几个人争着要看。他冲万祯把口袋一拍:“咱们的在这儿。”
  他让小刚拿上找玉娇、文珍她们去学习,领上万祯、明奇、灵芝就往外走。
  “上哪儿?”
  “虎娃家。”
  
  虎娃正被困在家里剥树皮,一见银江他们来了,涨红的脸拉拉着忙背了过去。几个人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在和谁赌气,步子立即放慢了、轻了。万祯低低地叫了声:
  “虎娃——”虎娃没转身,没抬头,西屋里却传出:
  “谁呀?不玩啦!”是他爹搭了话。
  “大叔,不玩儿。开学了。”银江赶忙为他开脱道。
  虎娃他爹从小屋里钻了出来,身上的锯末子还不住的往下掉。
  “我说,大侄子,那场祸惹得可不小啊!从那以后大叔净心跳,一宿宿睡不着觉,可别再折腾了。放着好好的学你们不上人家大寺上不藏不躲,念的不挺好,什么学不是念书。大人们还斗不过人家,一个孩巴牙子还充什么什么能耐,你们愿怎么跑怎么跑去吧,咱虎娃可跑不起了。”
  “什么跑不起,我不弄这个。”虎娃噘着嘴嘟哝了一句。气得个木匠指点着他,哆哆嗦嗦多时没说出话来,转身提起块树皮,虎娃扔下铁撬棍就跑,那树皮啪叽落在肩上,耳朵划出了血。木匠心一软,闫老师进了大门。
  闫志明本想听听动静去北赵村一趟的,走到门口听见木匠在吵吵。几个学生在门里,神情惶惶,不知出了什么事,不能不来看看。虎娃他爹见先生来了,更慌了手脚,心里愧愧惭惭不知怎么照应了,赶忙给虎娃使了个眼色,让他识个回头。虎娃却梗梗着个脖子不认账。他转身向志明笑了笑。
  “嘿嘿,屋里坐,明子。这两天还算安生。”有话没话的搭讪了一句。
  “可不,净跟鬼子转磨磨了,没工夫串个门。”说着,志明向银江他们摆了摆头,随着木匠进了屋。银江冲虎娃挤了挤眼睛,悄悄倚在窗户旁边。万祯他们也移了过去,几个人给虎娃擦了擦耳垂儿上的血,听起屋里的动静。
  “屋里也没空收拾,乱乱糟糟。”木匠一面叨咕一面紧拾掇。
  志明眼睛盯住了墙上的几张年画。
  “这几幅可挺好,我来就愿看看。”
  “你也喜欢?还是头年买的哩。今年这个年憋憋屈屈,一没心思,二没处买,稀里糊涂也过来了,画儿也没换一张。”
  “不换也好,传统故事画贴到哪年也不俗。”
  “可不,我就爱见这些事,说书唱曲,还是戏词里断不了听人们讲讲净是理儿。”
  “是啊。《三娘教子》《孟母择邻》《岳母刺字》都挺好。攻书成才的,教儿为国尽忠的,有胆有识,通情达理。你看岳母那神情多好,正给儿子在脊梁上刺‘精忠报国’……母子两代忠良啊!”
  见木匠没再言声,接着说:“‘断机教子’还是三娘哩。还有这位孟母,都想着法儿的让孩子读书、识字,教养了有志气的儿子,让家家户户都喜爱啊……看起来还得让孩子们念念书,眼前抗战,将来建国,都需要人才。虎娃可有点出息。”
  “嘿嘿,有什么出息?啥也指不上了。像太平年间,出去学个手艺,逐个字号,出了徒,熬不上个先生、掌柜,吃个劳金,跟他也就不犯愁了。这会儿……”他并没去想志明话里的意思,光想这会儿在鬼子的刺刀尖上过日子,想自己抱着脑瓜不歪不斜,不惹是生非,凭点手艺糊住个嘴就得了……不过,这程子他没让虎娃出门,今儿个当着学生们的打了一顿,心里疙疙瘩瘩的,在志明面前难能不拘拘束束,就在摆他那套人生哲学的时候也不理直气壮。
  “这会儿国难当头,老黄历可看不得了。”志明接过话茬,把当前形势、抗战前途、解放区人民的奋斗、青少年应有的抱负讲了一遍,把个胆小怕事的木匠说的心里热辣辣的,鼓了好几下子,终于说出:
  “大叔不是不开窍,跟着你我豁得出来……”
  银江、虎娃他们听到这里,高兴地你推我搡的偷着乐。虎娃像个放了生的鸟,一起翅,几个人腾腾向大门外跑去。
  
  事一宗不了又一宗。就在这个心眼儿小、胆怯、怕惹是生非的木匠家里,偏偏生了几个胆大的孩子。志明一出他家门,正碰上虎娃他兄弟小学义得意洋洋拿着篇子,棵扠着车沟和文明念。高一声,矮一声,呵呵咧咧像在学校上自习,弄得志明哭笑不得。忙把他们拉到一个门里,又扯着耳朵嘱咐了一番。
  离开了学生,志明匆忙找到付金涛。让他和赵淑萍、刘顺霞一起听听几个学生送篇子的情况,顺便也说说虎娃兄弟们的事儿,背起装着一兜黏饼子的筐就动身了。因没把学生派到北赵村,他得自己走一趟。
  当他转到南街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丫头的店门前站着一伙人在谈笑,谁向他招了招手——像文喜,他趋了过去,文喜向他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一个说,土八路,小心给你脑袋穿个窟窿;一个说,咱不怕,八路枪子有眼;你想得可美,你那脑袋值几个钱;说不定刘偏助小命就连个子弹没换回来。问我,你听说了没有?我说这可弄不清,咱又不跟人家联络,人家还向咱报告?弄得一群小子乱笑。那个麻班长还拿了张薄纸向我一塞,不知道,给你看看。我一摸那纸薄的像蚂楞(蜻蜓)翅儿,说是八路军给刘偏助出的告示,扔到岗楼里去了。”
  志明越听心里越高兴。见文喜讲完,也有人搭讪着走了。他说了声:
  “文喜叔联络来的消息很好。”文喜满意地答道:“看样子这帮小子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了。”
  志明赞许的点了点头,无心再留恋,沿着水坑,转到村边。为了躲过大桥头上岗楼的瞭望,他贴着河堤悄悄向北赵村走去。
  北赵村街里也照样寂静阴森,像一进荒冢使人发瘆。
  这儿是学区内除新沿村之外的唯一一个安了岗楼的村庄,又是扫荡后第一次来联系学生,一切都成了陌生的,一切在变化着,所以行动就不能不格外加小心。志明见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道北那排大槐树枝杈光透已遮掩不住什么,走了一截就闪在了一个门洞里,听了听没什么动静,又继续往前走。
  “叭……勾……”一声三八枪响从岗楼上传来,子弹像吹哨从头顶上飞过。他靠在一棵树上向街里张望了一下,不由得心里一噤,街西头狼嚎狗咬,满街筒子黄橙橙的压过来了。匆促间下意识的扭头向东看了一眼,想顺着原路溜回去,已来不及了。不能不索性仗着胆子迎着他们走去……
  “抓住!”
  “抓住!”汉奸们远远的喊叫道。
  “不能虚惊,不能胆怯。”志明自己鼓励着自己。
  “干什么的?”三个伪军一拥围了上来。就在他正要回话应付敌人的节骨眼上,“大哥——”从身旁那个小门里传来一声亲昵的呼叫。志明展眼望去,是六年级学生王维谦。他随声向着汉奸们说:“走亲的……”说话时王维谦已走到门口,只见他回头朝院里喊道:“娘,我大哥来了……”
  “你哪儿来的大哥?”一个大个子汉奸气势汹汹地说。
  “我大舅家的表哥,我娘捎信儿让他来。我正要去接他……”
  “什么村的?”
  “新沿村。”
  “干什么的?”
  “种地。春冬两闲的常赶这儿集卖饺子……以后先生们可到饺子馆坐坐……”
  “筐里是什么?”
  “给我姑姑拿的黏饼子,队长尝尝……”
  “明栓呀,你接着信儿啦,忙家来吧。”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从屋门口朝他们走来了。
  那个大个子伪军,拉起了志明的一只手,攥了攥,三个家伙互相望了望,就朝着东街口方向追去。这时志明才注意到东面北面汉奸们正乱糟糟地喊叫着,不时地打着枪,煞有介事的样子,正狐假虎威到处搜索着。
  “快跟我来!”志明随着王维谦一闪进了大门,跟斗趔趄的被拉上就跑,光听着枪声一阵密集一阵,不知钻了几个串联的墙洞,跑到一个菜窖旁,不容分说,被维谦拦腰抱住就系进窖口,接着维谦往里一跳,顺手把窖口盖上,那动作纯熟的都超出了志明的想象,俩人几乎同时落了地,就借着窖口一盖的闪亮,映出另一名学生王维国的面容……
  “老师!”志明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志明会意的感到这是学生们的掩蔽洞,觉得更有了仗胆的。就在他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一瞬间,不知维谦摸了个什么东西,又沙沙的拨弄着窖旮旯里堆的土。随着王维江把他一拉,俩人相跟着钻进了缩进窖墙里的一个洞,弓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直起身子就钻了阴森的洞口,猫下腰往里走了几步,听着维谦在洞口又拨弄了几下子。洞里就一片漆黑,一丝微光也看不见了,用土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志明觉得肩膀被谁按了一下,会意的屏住呼吸听着外边的动静……只听得“咕咚……咕咚”,像是地下响动了两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呆了一阵子,有人在窖顶上奔跑,“咕咚……咕咚……”像把墙头扒倒了的声音,少时,又清晰的响了两枪。
  从墙外边传来了汉奸们的叫骂的声音:“他妈的,明明看见进村了,找不到?搜!妈了个逼的,鸟飞还有个影哩,找不到拿这条街的人是问……”接着“咕咚……咕咚……”像是一群人跑过的声音……
  志明忽然感到,莫非自己被发现……不能连累乡亲们呀!还没容他多想,就听维国说:“狗日的们瞎咋呼哩!不定又出什么坏点子敲诈勒索了。”
  “不一定。是不是真的有人被发现了,好好听听……”志明心想,不能给老乡惹祸呀!“不行宁可出去跟这帮强盗拼了!”
  “咱在这气眼听着,如果真有必要,你看闫老师!”说着,“哗啦”一声,志明随着声音伸手一摸,“钢叉”……鬼子真要作孽,会有人来传信儿……“这里有的是家伙,老师你摸摸大刀、长矛、三节棍、钢鞭……俺们村武术班子那一套都在这儿……”
  洞里静极了,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下计算着时间,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啊哟……看把点干菜叶子给弄烂了……绕天世界的能刨出个什么?”是老太太的声音。维谦说:“听,我娘。汉奸们还在搜哩。听出来了吗?没搜出什么来……”
  志明觉得与外边通气了,心里的憋屈劲儿稍稍的松弛了一些。他把耳朵贴的气眼近了些,想谨守职守。可是多时再也没听到一点声音,气氛像缓和了一些,志明松弛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说:“维谦,五一后你们还坚持学习吗?”
  维谦说:“没有。不知道别的同学怎样。一共十三个同学吧,我估计没有几个……除非女生……”
  “你们在家净干活儿?”
  “活,干的也不多,净出工。光修炮楼、挖大井、给大乡盖房、搬砖、和泥就折腾了两三个月……”
  “替家里?”
  “不是。村里派的。”
  “高小学生不是不出工吗?”
  “以前破路、站岗都不用学生……现在维持会的这班人,管你那个,有个人就想抓……唉!乱弹琴的事儿多了,一弄就出净门夫,不到就罚,躲还躲不及的,给人家自动送去,不少人被罚过。这儿自从村长牺牲了,还有几个干部叛变自首,剩下的几个还得这事儿。”维谦感慨地叙述道。
  志明问:“有几个人和你一样出工?”
  维谦想了一下说:“六个人。四个女生不派,三个年龄小。”
  “若不出工了,你们能坚持学习吗?”
  “怎么不能!在岗楼底下,他也不能成天价看着啊。人们自由的时间多着呢,黑价白日的净工夫,多少作业完不成……这会儿我和维国俺们在经常在一起,维国找了本破《水浒传》翻来覆去的看,哪天不看十页二十页的,三十六员天罡正将,七十二个地煞将军,正名浑号都背了个烂熟。有时黑价俺们还学林冲、武松练一阵枪棒……别的同学们更闲得慌,整天价撂连儿,玩杏核儿、扔坑、撞钟、走升官图……听说也有的人跟上大人们要钱……谁闲得住!没人引导真不行。我看还开学吧,俺们先报名!”
  “吼……嗤!看这小鸡子们,黑啦,还不赶紧钻巢去,又跑到园子里来了……”志明赶紧凑在气眼处听声,觉得井上辘轳在动颤。工夫不大,一个柳罐系了下来,正停在气眼口处,一看里边有个布包,他把维谦一拉,自己闪在了一边,维谦爬过去,伸手就把布包抓了过来。只听上边老太太像轰鸡似的“吼……嗤……一时没人管你们,就安安生生的吃吧!”
  维谦会意的笑着说:“听出来了吧?这会儿没动静,让咱们好好吃哩。”他借着通气口的光亮把布包打开,热腾腾的几卷大饼,里边卷着炒鸡蛋……“给老师做的。”维谦满意的冲着志明。
  志明说:“逢凶化吉。真么想到今天脱了一场大灾难还在这儿享受上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乐在其中!”维谦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两句。一时间,黑洞洞的掩体中,顿觉意气融融,似乎一切不测都置之度外了……
  吃着烙饼夹鸡蛋,志明把他的来意交待了一番,高兴得俩人不得了。立即就想看到活页篇子。志明安抚了他们一下,让他们沉住气,又交待了篇子怎们发放,怎样结合正课学习。说完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完成这项冒着危险来的任务。
  天过午夜的时候,他们才从洞里出来。原来老太太们被甲长挨门的找去,等着汉奸们询问的,一直守到岗楼上吊起吊桥也没看见一个汉奸的影儿,才让人们散了。
  为了防止敌人天明还要活动,闫志明当晚一定要离开这里。把带去的活页课文交给他们,背起筐要走,两个学生不放心,非要送他不行。志明拗不过他们,三人一起走出了北口。边走着,志明把不久还将来一次,听听他们联系的消息和学习情况……做了个交待。
  正说着,忽然像东边大地上响了两枪。他们悄悄地离开大道,顺着一趟趟高粱全漫风踏的向西北奔去。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发现绕到了杨庄。不料想,又赶上敌人对边沿村庄的包抄,呆了一天一夜才各自往回走。
  第三天中午,志明走到木道沟大堤,在王家坟打了个站,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安静,沿着去学校的大道直冲着大寺走去……多么熟悉的地方啊!从念书到教书,前后七八年进进出出。然而,又半年多没登门边子了。他无意再去看它,一阵阵的遐想,他低头不语的走过了学校的院墙。
  几天的奔波,加上太阳晒得热辣辣的,走到校门前大井台上,觉得有点累了,懒洋洋无精打采的俯身坐在那个大树蓇葖上。就在这一转身的工夫,一眼看见校门口上那块刺眼的校牌,不由心中忽悠一下子。这可真像猴戏,变得太快了。堂堂圣地,也挂上了这龌龊的东西,简直不可容忍,很想过去摘下来把它扔到井里去。下意识地往前一站,太阳那温暖柔和的光芒,仿佛抚慰他安静一些,似乎又觉不妥,心里七上八下。扫荡以来一宗宗往事在心里翻腾起来……争夺、争夺翻来覆去的叨念着,脸上浮起了一种自信的光彩。好像一个会过日子的老农盘算出一年的小九九,只待精心播种一样,心里甜滋滋的朝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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