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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壮志凌云 88.脉搏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9-12 19:41:46      字数:3577

  一九四三年初春,带着凛冽寒意的微风,飘洒着雪花,撩拨着一个中年妇女的短发。她脸色白皙,神情庄重,那穿着却俨然像这小小庄护院的主人。她登在窗前的捶板石上,凝望着墙外,默默地注视着那越显的平坦的原野。眼前呈现了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啊!虽然已经覆盖了一层雪,那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似的坑穴,依然像喷吐着翻腾的青烟。
  一晃仨多月来,任凭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她脑海里一直不能消失的浮现着。愤怒地民夫们不忍掏开一个个的地道口残杀亲人,在雾霭朦胧的黎明时分同鬼子搏斗的情景。他们从鬼子手里夺得了步枪,又被刺刀戳进那冒着浓烟的地道口里有的掉进了燃烧正旺的火坑还死死抱着鬼子在烟硝里滚打,有的至死还掐着敌人的脖子……一条条铮铮的汉子,横躺竖卧倒在血泊里,他们身边的铁锨上沾着鬼子的脑浆……大雪纷纷扬扬像弥漫的烟雾晨霭,依稀看见一串串被捆绑的民工在鬼子们押解下列着长长的队伍……大车上拉着鬼子的僵尸……
  “大姐!”
  遐想被打断了,赵淑萍转过身去,看见是志明,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积雪,抿嘴笑着,赶忙迎过去开门,说:
  “可把你盼来了!”
  “精神太集中了。在想什么?”
  “在看下雪。多么好,纷纷扬扬,似琼玉晶莹洁白,它把所有的东西都装点成了白色的,再也看不见灰烬、弹痕、浮尸、血迹,好像人们的心都能被它染成洁白的……够多么好!”
  “怨不得说文人富于想象,完全是地道里的烟硝又在冲击你的神经,倘使再看见学生了定会反映出五光十色,又要赞美赤橙黄绿青蓝紫了。”
  “嘿嘿嘿……”
  两人笑着并肩走向屋里。素环早笑眯眯地等在门口掀起门帘把他们迎了进去。
  “怎么生活的?”赵淑萍高兴地问。
  “我正要问你,又十多天了吧?”
  “你的脸色完全变了。”
  “你照过镜子吗?”
  “谁也不用说谁,黄蜡皮张像串到南墙根下的那棵西番莲,晶黄精瘦,让敌人抓住了只能说大病不起……”素环急嘴连舌,一边给志明放凳子一边说。赵淑萍笑了笑,说:
  “这场病可不是躯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压抑、多虑,见不到同志也看不到学生,失去了精神支柱,尤其那些不知姓名的殉难者,听说至今连个准数还没闹清……每到院里都不能不向那儿望一眼,总觉得他们是为了我们在地道里的人而拼命的……”
  人们面面相觑,陷入沉思。过了多时,志明感慨地说:
  “为了所有的死难者,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为了天真的孩子们,得出击了……哎!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听说了吧?”
  “什么事?”
  “老宗叔没说?”他抬头望着素环。
  “别提啦,一宿也没回来。可把我娘急死了。”素环疑惑地问:“出事啦?”
  “岗楼上伪军换防,十多辆大车拉东西。据说那位‘猴’队长做了个褥子五尺宽三尺厚,把车箱里垫上了十多条被子才放平。”
  “让他们发洋财去吧。”赵淑萍淡淡地说。
  “这帮杂种可也走了。”素环狠狠地咒骂道。
  “嗯。走了黄鼬来个狐狸。说是换了王三元的一个分队。”
  “唅?”素环惊讶地张着嘴瞪起眼睛望着志明。赵淑萍为了不打搅志明让他讲下去,把素环在炕沿上一拉,坐在自己怀里。
  志明说:
  “你们还记得老吉叔说过的嘴上有块疤瘌的人吗?那小子叫刘偏助,头走时还在作孽,伙同两个坏家伙又跑到大乡东边那个女人家胡闹,让旭东、明生跟老胡给掏出来了。”
  “嗨!太解气了。”素环高兴地说:“还不崩了他们!”
  “崩了?还浪费子弹哩。银江、万祯和小刚、虎娃都参加了……”
  “唅?”素环刚一张嘴,忙缩了下脖子又听起来。
  “丰年哥分担了刨坑的任务,他让银江悄悄地找个人帮着。银江找个虎娃和万祯,小刚被惊醒了,非跟着去看枪毙汉奸不可。据说仨坑立楞楞都有七八尺深。一个个都倒栽葱的塞进去活埋了。填第一锨土的就是小刚。他不知怎么听说烧死他爹的是嘴上一块疤瘌的汉奸点的火。”
  “哎呀!小家伙有志气,给他爹报仇了。”这次素环的话没被制止,说完她扭头看了赵淑萍一眼,赵淑萍冲她点了点头。
  “老胡同志找我写了个《布告》,宣布仨汉奸的罪行。我写了一下,请修改修改,印一印,不光警告那些卖国贼,还要鼓舞自己人的斗志哩。”说着把稿子递给了赵淑萍。她接在手上,迫不及待地念了起来:
  “……毁田、筑堡,肆意虐杀……诈取豪夺,捐税翻新,农民栉风沐雨辛勤劳动的收获,尚不敷资敌的用度……因困饿而倒毙、曝尸不及掩埋……蓬蒿、秕谷、饥容、腐尸,满目凄凉……故为日寇之德政、铁杆汉奸的罪恶亦无以复加……
  罪大恶极的汉奸刘偏助等正法,以飨民愿,以儆效尤。”
  赵淑萍一目数行,隔二偏三浏览了一遍,沉默了片刻,说:
  “挺好!文了些,怎么办,多发一些?”
  “修改,修改。”志明望着赵淑萍,只见她摇了摇头说:“纸已成问题。”
  “想想办法吧。银江还说能印点薄纸的才好。”
  素环她俩都笑了,志明也跟着笑了。
  赵淑萍让素环去照料下大门,她把炕席掀开,把谷草扒到一边,揭开一块板子,露出了一个盛了小麦的磁盔,让志明把它搬开,就看见了洞口。要让志明进去看看。志明笑了笑,说:
  “上次不是看过了?里边很好就是了。”
  “不!再去看一下。”
  见赵淑萍执意的撺掇,索性跳进洞口,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在洞里就吵吵起来:
  “奇迹,奇迹!”说着笑呵呵的钻了出来。
  “太快了,印了多少?”
  “初小两套,各七课;高小一套,五课。”赵淑萍得意地回答道。
  “那点纸够用吗?”
  “咱们上次见面的第二天,老宗大叔和刘老沛说了,他为这事儿专门在店里附设了个小杂货柜,趸了点烟酒、糖茶、纸张、食盐,说赚的够印书就行了。”
  志明一听愣愣的呆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地望起那明亮的窗子。
  赵淑萍转过去把洞口盖上,见志明还在那儿愣着,问:“怎么,想什么呢?”
  志明扭转身冲着她感慨地说:
  “淑平同志,你是当事人,感受得比我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这种逆境中舍生忘死、全心全意的支持党领导的一个学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走了三个村庄,学生们也给了很大的启发。说我们什么也不怕,就怕老太太吃糖球闷起来,总听不到学校的消息。你看,是时候了吧,需要马上行动了。我看先把你们辛苦的结晶传给他们。这就是信息,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马上就去组织一下,今儿个黑价就准备好。”说着蹙了下眉头,接着说:“刚才说到了不知你们有什么感想,摆在眼前的新情况,必须引起我们注意。听说这一分队在河南已声名狼藉,王三元调来福佑乡里了……”边说边迈下门台闯闯的走了。
  
  傍晚的时候,成群的乌鸦在灰蒙蒙的天空打着转,聒噪了几声冲王家坟方向飞去。素环正仰着颌瞭望着群鸟飞去的天空,忽然像胡同口吆喝了一声“粕糕”,觉得耳熟,赶忙侧耳细听,又没声音了。刚一松懈又传来一声。
  “淑萍姐,是玉辰!”
  赵淑萍从窗子里答应了一声,刚想听听,素环已向门口跑去。她早从秫秸门上看见玉辰背着个草箱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素环动作敏捷,门一开让他闪进来,顺手又关上。
  进了屋,赵淑萍还以为他故意和她们开玩笑呢,说:
  “像不像三分样嘛!”
  “不,是真的!”说着把草箱盖一揭:“看,还热乎哩。我娘才给打的,准备明儿早出村,怕吆喝不像,先练一练,万一喊出个茬儿真的卖给他。拿个签子,素环姐,我娘让老师们尝尝她的手艺哩。”
  “你们家卖过粕糕,怎么还有草箱?”
  “玉亭借给的,这是他卖煎饼的家当。”玉辰说着把粕糕拾在签子里,剩下了两块,说:
  “还得准备碰上个茬儿哩。”几个人正打趣着,银根推门进来了,挎了个大篮子,里边装着半篮子枣。
  “银根给老师送枣来了。”素环抚摸着银根的肩头逗着他。
  “吃吧,管够。吃完了再装辣椒,我爹说得拿不怕冻的。”银根认真的对答道。
  赵淑萍向素环摆了下头,说:“拿去吧。玉辰出村,带高级班的。银根带初小的。”她看了看银根,问:
  “装多少?”
  “看发给谁吧!”
  素环从柴棚里提来两捆篇子,高小的一捆给了玉辰,用多少让自己去过数;给银根的她一个个念了名字。只见银根把篮子边上那根柳条一扯,下边的一层底,就耷拉下来,上边的枣却纹丝不动。他熟练地把篇子贴在底上,把篮子轻轻一放,柳条一别,提上就要走,赵淑萍忙问:“要遇上鬼子盘问‘什么的干活?’你怎么回答?”
  “串亲戚,姥姥给的枣。”
  她看了素环一眼,俩人相视一笑。
  素环随在他身边走出房门又嘱咐了几句应敌、保密的普通常识,推开大门一直把他送出了胡同口。她刚刚站下,身后便传来?:“粕糕……”又一声长长的吆喝,俩人都有趣地笑了。
  吃过晚饭,志明背了个粪筐和付金涛又悄悄凑到素环家。他把送活页课文的安排告学了一遍,让给准备材料,自己也要带上一份。赵淑萍未做回答却迫不及待地说:“《布告》印出来了,看怎么处理?”
  “是嘛,又是废寝忘食。”志明高兴地接着说:“正好银江在催我还问纸薄厚。”
  “嘿嘿!”赵淑萍笑了笑:“满足他了,在我一个旧本子里夹着几张美浓纸,还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哩。他早拿走了,和万祯他俩来的,还提着个大弹弓子,说是老明爷给特做的,出门就奔东街去了。”  
  半夜里,岗楼上打了三枪,付金涛和志明被惊醒了。
  志明幽默地说:
  “可能是脉搏一跳动,血液循环又冲击了这些病菌。”付金涛迷迷糊糊却觉得有点蹊跷。
  “哼!据说银江他们是晚饭后在乡公所墙根着射的,难道刚发现,还是两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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