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师生情长

　　灵芝见爹慌慌张张说了句要去地道里找先生半天也没回去，小心眼里揪了个大疙瘩。睁眼合眼像看见老师憋在墨黑的洞里哭哩，急得在门口转了又转，眼错不见瞒着娘就去找小伙伴玉娇。正好，文珍也在她家玩。文珍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挖地道时就出出进进捉迷藏，觉得好玩。一说去地道里找老师，赶忙溜进爷爷的饭馆里找了支小蜡烛，三人就上了村北。
　　喜竹要做晚饭，见没了灵芝心里咯噔一下子，怕她跑出去惹是非，急忙追了出去，影在墙角顺街一看，三个孩子正被围在汉奸们群里。脑瓜子嗡地一声，忙把身子缩回来。只听灵芝说了声“不知道”，咕咚咕咚几声手榴弹响过，接着就是鬼子们的嚎叫，消停了一下再看，街上没人了。
　　灵芝她们受了汉奸们的盘问并没胆怯，鬼子们往南头一跑，她们拐进北小街。跑出北口，贴大土坡转进了黑森森的破窑里。灵芝听爹说过窑里有洞口，点着小蜡烛照了个亮，一堆破砖果然影着个黑窟窿。
　　“找着了，找着了。”几个小姑娘挤挤擦擦高兴的蹲下来就喊叫：
　　“老师——”“老师——”好像老师们就被洞口的砖挡着，一叫就能出来似的。喊了叫了，洞口里黑洞洞散发着冷气，什么声息也没有。
　　“进去！”文珍瞪着大眼睛望着灵芝，灵芝看了一眼玉娇，玉娇犹豫了。
　　“能找到吗？”
　　“能，准能！”泼辣的文珍扒拉了一阵子砖头，接过灵芝手里的蜡烛就往里钻。蜡烛的光摇摇晃晃，被她的身子一挡，窑里更显得特别黑。灵芝她们站在洞口，见她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被那晃晃悠悠的烛光一照，身子也像高大起来，倒给灵芝仗起了胆量。她把玉娇一拉，“进！”俩人紧跟着钻了进去……觉得越走里边越宽绰，周围黑森森的，只有在烛光下相互能看见对方脸上红扑扑的轮廓。就在相视的刹那间，灵芝寻找老师们的急切心情，文珍那大胆探索的神态，玉娇有点颤颤惊惊的气色，像清晰地看在每个人的眼里，在心灵上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老师——”文珍又喊了一声。
　　“别吵，别吵。让外边听见。”玉娇很着急的样子。
　　“跟上！”灵芝在鼓励她。
　　“还走哇？”
　　“不找老师了？”
　　“怎么不找，咱们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不会。我爹说过，地道里口可多了。会出去的。”
　　灵芝和玉娇边走边对答边悄悄地摸索着去追文珍……荫凉、潮湿、瘆人的寂静，玉娇真有点害怕，拉着灵芝的衣襟，打着坠似的紧紧随在她身后。文珍却满不在乎的觉得好玩，右手擎着蜡烛，左手挡着风，像参加运动会时举着校旗的排头兵。
　　“老师——”
　　随着文珍又一声呼唤，手里的蜡烛熄灭了。玉娇“啊”的一惊，灵芝赶忙划一根火柴去点燃。火光下映出前边出现了两股洞。文珍要一直往前，灵芝要向左拐，争执来争执去，因有玉娇支持灵芝，文珍笑嘻嘻地向左拐去。走哇，走，仨人无声地摸索着，约摸有到大寺学校的路程了，依然什么动静也听不见。文珍也有点灰心失意，停下脚一转身子，蜡烛又灭了。觉得一阵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灵芝摸了一下顶上，都是潮湿、梆硬，没再划火柴，她轻轻推了推文珍，说：
　　“前边看看哪来的风？”
　　文珍俏没声的往前摸去……“洞口！”她高兴地压低声音招呼了一声，紧向前走了几步，就倚在了洞口旁。不料探头一看，下边闪出一丝光亮。上边圆圆地露出一片星星。
　　“井！”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再也无路可走。
　　“回去！”
　　“回哪儿？”
　　“往那边走！”
　　“老师们哩？”
　　“找哇！”
　　“老师——”
　　“老师——”
　　文珍和灵芝一个人喊了一声，回答她们的是地道里闷声闷气的回音。几个孩子茫然地又向前摸索起来。
　　“多黑！”玉娇一阵阵噤缩的嗫嚅道。
　　“等一等把蜡点着。”灵芝划着火柴点燃了蜡烛，顺势拉起玉娇的手，俩人一前一后的跟在文珍身边。
　　什么方向，上哪儿去，孩子们全是茫然的，就凭着文珍鼓着勇气，闯闯的往前带路。这会儿，与其说找老师，不如说找洞口更迫切了。走着走着，文珍两脚一滑：“泥！”“啪叽”蹲在了地上，蜡烛熄灭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灵芝、玉娇被文珍落了大远。听说有泥，文珍已被滑倒，俩人忙试探的向前去拉扯她，仨人慢慢的摸索到一起。
　　“出不去了。”玉娇喃喃地，掉了泪……想得多么可怕啊！
　　“听！”文珍伸手把她俩一按，仨人屏着呼吸地听起动静……
　　“沙沙”的声音里夹杂着“咕咚咚”的响动，也有锨镐碰击的声音，不时地还能闻见一股烟熏味道。文珍想听的真切些，往前爬了一截地，赶忙又爬了回来，弄得两只手也泥坨子似的，高兴地说：
　　“是洞口。到洞口了。”
　　“是哪儿？”
　　“像是在堵？”
　　“……”
　　全然不清楚，警惕的孩子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等等，听清楚了再出去。”灵芝像个小大人似的，伸手把文珍拢在怀里。
　　“我爹要知道咱们在这儿多好！”玉娇念叨着。
　　“老师们在什么地方呢？”文珍思索道。“见不到同学们他们多么着急。”凌志揣摩道。仨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不回答谁的话。
　　“多么黑，点着蜡吧。”玉娇恳求道。
　　“白费！”文珍毫不犹豫地说。
　　“点一会儿吧。”灵芝感觉到玉娇很冷，身子不住的颤抖，好像有一星火洞里会暖和一些似的，慢慢地又划着了火柴。
　　“啊呀！”文珍惊得举在手里的蜡烛早摔断了，只还连着一根灯芯。她举过去燃着了，放不下，只有拿在手上。
　　时间不停地消逝。蜡烛的上半截点完了，蜡油淌在手上，赶忙换过手，剩下的半截也只有二指长了……
　　
　　老师们本来惦着老吉，又加上了灵芝他们三个学生找不到了，更迫切地要回去找她们。
　　志明让大家先去看看老吉大叔，他和几个学生随刘吉昌去找灵芝。素环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她多么希望也跟上去找灵芝她们呀。三个学生，从预备班就跟她形影不离。她揣着自己的心事闯闯的走在老师们的前面，像忘却了照顾赵素萍，很快地沿着小道朝她家的房后走去。进家听娘一说老吉大叔两个肩膀肿的像那大馍馍，腿脚没事，惦着他那破房烂家回去了。她扭头就往外走，把人们迎在了门外，让直接去了老吉家。她却一闪钻进了黑影里向银江家奔去。
　　喜竹打从街上回来就猜测孩子们让人抓走了。热锅上蚂蚁一样，急的里走外转，坐不安立不稳。正盼有个商量的人呢，素环匆匆的来了，没成想来了个更着急。她一见喜竹那神情，眼圈的泪早掯不住了。虽强作镇静，泪水也扑簌掉了下来。
　　“环子，走，咱们去找找！”喜竹安慰着素环，也倾吐着做母亲的心思。她没敢提见到汉奸们盘问时的情况，更没讲她猜测孩子们带到了岗楼上，只一门的要去找找。拉起素环就朝外走。她们走到老吉家的时候，见老吉拄着根木棍站在院里和赵淑萍、付金涛、刘顺霞正讲述着遇难时的情形。闫志明、刘吉昌和学生们跟刘老沛、董老宗扒开坍塌的灰烬、房土，刨出了那救了他们的洞口。人们救火时浇了不少水，洞口早被冲的豁豁牙牙的，志明一瞅，不由得“嘶”的吸了一口凉气。他看了看周围见银江回没回来，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
　　“叮当！”柴门的铃铛响了一声，一个黑影一闪到了跟前，正是他——
　　“我……我爹说……窑洞里那个口打开了，说不定她们是从那儿进去的。他要了蜡烛去了。”
　　又一个线索，更坚定了志明进洞找人的决心。
　　“好。”他看了一眼刘吉昌和素环：“咱们从这儿进去。”志明一吐音儿，刘吉昌探身就迈了进去，银江说了声“咱从窑上进。”冲着虎娃、万祯几个把手一摆正要走，素环赶忙从银江手里接过一支蜡烛，见几个学生朝东墙上爬了过去，她朝着喜竹把下巴一翘：
　　“嫂子，你在洞外面听动静。”转身向洞里钻去，接着志明随在身后也钻了进去。不料，就在志明回头向付金涛、赵淑萍他们点头示意的时候，街里枪响了。一阵急促的枪声，随着传来跑动的声音。
　　且说，三个孩子听不清外边“咕咚、咕咚”是什么声音，悄悄地又往回走。约摸吃顿饭的工夫，又摸到了井里的洞口处，听了听什么声息也没有。只觉得阴森森有点瘆人。蹲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洞口上却被土填上，也听不到什么声息了。
　　文珍也有点气馁。来的洞口找不到，有点动静的洞口又被填上了，无可奈何地说：
　　“等等吧，他们总得走。”鼓励着自己也安慰着两个伙伴。
　　“来。这儿得坐。”伸手拉玉娇一起坐下，玉娇抽抽噎噎的哭了。她平常就怕夜黑天，怕遇到婶子给讲的白裤子白褂子的狐狸精，小心灵上的烙印太深了。脑子里一身白的狐老仙儿，耷拉着长舌头的吊死鬼，常使她夜里不敢自己上茅房。如今对鬼子的怕情虽有，但使她一惊一乍的还是那能随一阵风落地的白衣裳大美人儿，自然也和日本鬼子联系在一起。
　　玉娇和文珍一天生日，比灵芝小一岁，灵芝又比她俩早上一年学，对她俩说俨然是个大孩子了。对于玉娇的啼哭，揣摩的很清楚，知道她胆小。可是，见不到老师，又找不到出口，自己不知该怎么办，还得安慰她，心里像受了什么委屈，一阵阵也想哭。她一手扶住玉娇，让她偎在自己身上，一手把文珍也拉在身边坐下，小大人似的说：
　　“不怕，说不定一会儿老师还找咱们来哩。鬼子总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那天菊奶奶给俺们讲地道里的故事，就和俺们似的，不知道叫个什么地方了，反正在日头落的时候，那儿能看见山上的柿子树和小山羊，也能听见火车的叫唤。有一天鬼子把村子包围了，一群孩子忙钻了地道。鬼子一直在村里折腾了两天两宿，钻进北岔股的三个孩子急的爹一声、娘一声的喊开了，一下子让鬼子听见了，抓了不少人，就挖起了地道。人们虽说磨磨蹭蹭，到头来还是给挖开了，把几个孩子抓到火车站的据点里。西岔股的几个，闷了两天两夜，想出去又找不到洞口，急的到处乱抠，那真是天高地厚，手指头怎么能抠开，结果急得说不出话了，两手抠的血葫芦似的，差一点急死。有几个小姑娘跑到了东岔股，她们虽然也着急，但都恨起日本鬼子，大家鼓着勇气说，别急，他越折腾咱越沉住气，越不跟他见面。三天不走，咱在洞里呆三天，五天不走，就呆五天。一个说咱白熬时光不就输给鬼子了吗？老师不是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咱就抓紧学习吧！”
　　“怎么学哩？洞里一没本，二没笔，三没书，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连个比比划划都看不见。”
　　“背书吧。”这一提仨人都挺高兴，把讲过的书从头到尾，一对一句的全背了一个过儿，接着就是背写，有指头在自己的腿上划……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她们悄悄爬到洞口一听，鬼子早跑了……
　　故事讲完了，灵芝才觉得腿有点麻，敢情玉姣趴在腿上睡着了。摸了一下文珍，文珍也迷迷糊糊，她伸直了左腿让文珍也枕上，仨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素环是仗着胆子颤颤惊惊亟不可待的向地道里寻找的，她已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心扑向了孩子们，多么希望很快见到她们呀！眼前一闪一烁的炽光，好像孩子们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憧憬中“老师，老师！”那银铃般的呼唤，这会儿像幽噪的秋蝉盈耳闻听的鸣响……什么惊人的枪声，什么封闭洞口的响动，全然无知无闻了。
　　此时没有灯光，是不可思议的。然而，也正因烛光映出了一张张扑来的孩子们的笑脸，使她像迈不开步伐。她把蜡烛擎了起来，举过了头，在烛影里高高的抬着腿，探头弯腰的向前紧迈着步子，好像孩子们正在里边哭泣，多么想赶忙去给她们擦掉满脸的泪痕啊！
　　“啊！”阴森、瘆人，加上幻觉一样的惊恐，一声惊愕使她倒退了两步，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强镇静了一会儿人，定睛看去，三个孩子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僵直在了那里，她的心冰凉了，腿弯曲下去，哆嗦的有点站不住。她努力挣扎着死死盯住那恐怖的幻觉一样的地方，不知所措地说：
　　“醒醒……醒醒……”
　　她以很大的勇气和毅力向前挪动了两步，身子一晃，蜡烛的光跳跃了一下熄灭了。就在那烛光闪烁的一瞬间，辉映出灵芝那明眸的光泽，惊喜莹然映入眼帘，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嘴唇，喊出：
　　“灵芝——”一下子扑在了孩子身上。她把她们统统抱在了怀里。
　　“找到了，找到了！”
　　她忘乎一切的喊了起来……一种幸福的、渴望得到满足的心情，使她如同孩子一样再也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
　　志明和刘吉昌正在已填完的洞口上，试图寻觅外面的每一丝声息，他多么希望老吉家那焦糊破败的院落能掩护下没进洞里的几位同志啊！悬着的心一下子跌落下来，被素环的惊愕呼喊搅乱了。
　　“怎么回事？”一颠一瘸跌跌撞撞紧向里边扑去。
　　“找到了。灵芝她们在这里！”
　　“好，好，好……来了！”
　　“闫老师，闫老师！”灵芝和文珍听见了志明的声音高兴的喊叫道。
　　“蜡哩？快点着！”他恨不得立即就能看见她们。
　　经志明一提，素环才察觉手里的蜡烛不知哪去了。
　　“快点，蜡哩？”
　　“这儿有！”志明的话一落音儿，似很远很远传来回音，志明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听了听，寂静、墨黑、犹豫间一声蛐蛐的窸窣声，接着闪现出一星暗淡的红光。
　　“唅！”志明觉察到像是学生们吹出的声音，依然下意识地向前迎了两步，把素环和学生们影在了身后。很快，虎娃的影子出现在眼前。随着银江、万祯身后传来了刘明生说话的声音，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原来明生他们正在老吉家救火，听说几个孩子钻了地道找不到了，急切地钻进窑里去查看，那个通风口果然开着，赶忙钻了进去。洞里岔道多，直到和刘丰年相遇，才又碰上银江他们，又随他们走进这一股。
　　“死丫头，你瞎跑什么？”银江狠狠责备起灵芝惹了事。
　　“找老师嘛。光兴你？”灵芝毫不示弱的辩解道。素环一笑，眼眶又湿润了。多么天真的孩子啊，她心里觉得十分满足，然而志明的心却仍然是悬着的。他亟不可待地问：
　　“明生你们进来时外边响枪了吗？”
　　“没有。怎么？”明生不解。志明扭头转向素环，说：
　　“你和吉昌哥给学生们作伴，待一会儿，我们很快回来。”说着，枪声似乎还在耳边鸣响，他多么惦着外边的几个同志啊。也没细讲，拉上刘明生、刘丰年，顺着银江他们来的那一股向着窑洞口摸去。
　　却说，瘆人的枪声带着哨音在夜空里划过。付金涛让刘玉辰和赵淑萍先走一步，不顾刘老吉火窜窜的催促，他和刘顺霞赶忙把洞口用燃剩的破木烂柴遮掩起来，随后追去。他们刚刚跑到街北口，街南头已可街筒子是敌人了。几个人踉踉跄跄顺着坡下的大沟就往西跑。“砰”的一枪从西边坡上打来。玉辰和顺霞像架起赵淑萍从坡上滑下，稀里糊涂钻进了砖窑里，一下子跌入了漆黑的深渊。惶惑、恐惧、奔跑的喘息、疲惫，付金涛晃晃悠悠蹬在一块砖上差一点没绊倒，好像没立脚的地方了。赵淑萍光大口喘气，腿也不觉疼了，“呯呯”的心总也安定不下来，翻来覆去的想着拖累了别人……时间就像一眨眼，没容多想就听有人跑上窑顶。刘玉辰心一惊，脚绊在一块砖上，只觉背后一股冷风，不禁打了个寒噤，说：
　　“老师，洞！”
　　“进！”付金涛正恨上天无梯、入地无门的转悠哩。玉辰一个“洞”字使他想起银江说过的话。“快！”一霎时，每个人的动作都那样机敏起来，一个紧跟一个钻进了地道里。付金涛刚进洞口就听见窑道上咋咋呼呼嚎叫开了：
　　“快出来！放毒瓦斯了……”话刚落音儿，“咣”就是一枪，随着汉奸们的狞笑，“哗啦啦”窑帮上掉下了碎砖头……
　　
　　志明他们正摸摸索索向这股上来了。听见前面有动静，步子立即慢了下来。过了一阵子，隐隐约约听见有“吐吐吃吃”的说话声音。志明示意让明生和丰年蹲下等等，他又向前蹭了蹭。
　　原来董老宗一扫摸到老师们钻进了砖窑。等鬼子汉奸一进街，他提了张铁锨悄悄钻进窑里和付金涛他们说上话了。志明只听见董老宗说：
　　“就那么着，千万沉住气……”然后就是砖头碰击的声音。志明没有立即去招呼他们，他迅速转回去把听到的情况和刘明生、刘丰年一说，得知几个老师都安然的进了洞，都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志明让刘丰年去叫来素环她们，他和刘明生又向洞口处摸去。估摸快到洞口的时候，志明呼唤了一声：“金涛叔！”
　　“……”
　　他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喊道：
　　“金涛叔！”
　　“志明？”声音从丹田发出，是付金涛。志明往前挪动着问：
　　“赵老师和霞姑她们哩？”
　　“都在这儿。”已是几个人一起发出的声音。
　　“孩子们……”
　　“找到了！”刚听了个音志明就忙回话道。
　　“哎，真有意思。找到她们时都睡着了，问怕不怕，一个个都还硬拉弓……”
　　“她们呢？”
　　“这就来。”
　　人们的神态、言行和情绪总是受到境遇和心情支配的。他们进洞前分手，到地道里相遇，没一会儿的工夫，可是觉得离别了多少日子。素环领着灵芝她仨走在前面，一听见老师们的声音也和孩子们一样高兴地不得了，赶紧摸到赵淑萍和顺霞扑在她们怀里。几个孩子更欢喜的蹦跳起来。明生、吉昌也话多了起来，问这问那，好像他们晚进来一会儿就成了百事通，外边什么情况也知道。
　　付金涛说：
　　“其实我们是随在你们身后开腿跑的，只比你们多听到了几声枪响，多出了身汗，多担了些惊，受了些怕，还是到洞里后才听了老宗哥说了点情况。”于是他们把老宗的话学说了一遍。
　　当大家知道鬼子正满街搜查，要军装、枪支、弹药时，见到孩子们时那种欢愉一扫而光了。当听说是刘双臣惹的祸——鬼子向他要干部、要先生，他回答不出来。为表示诚意就献出了收藏的两身军装，戳下了大祸，被鬼子吊在房檩上活活烧焦而且还在搜查的时候，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似乎觉得四周都是冷风，吹打着人们，吹打着四壁，像是严寒的冬天把雪都刮到了地道里。周身的血像凝结了一样，从头到脚，冻了个透心凉。几个孩子中间有牙齿碰撞的声音，是玉娇在赵淑萍的怀里颤抖。素环紧紧搂着文珍，想要使自己的身子暖一暖她两个，孩子都一动不动。灵芝却伸出手，黑洞洞里去抚摸顺霞的脸颊。她不知怎的觉得霞姑在流泪。刘吉昌用胳膊碰了碰明生，像撞在一根树桩子上，他纹丝不动的喘着粗气。银江、明奇他们几个鸦雀无声，摒着气在听人们发出的每一息动静。小心灵上惊恐、愤怒、惶惑、期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看样子又一场大劫。”志明阴郁的说：“既然有两身军装又是自己交出的就很难说去替人掩护……”人们听说着，好像看见家家户户都被搜出了军装……
　　是啊！老宗哥也估计到了，所以忙把洞口给堵上就去找维持会了，临走告诉大伙沉住气。
　　“我出去！”明生斩钉截铁地，说着就往前走，被付金涛伸手拦住：
　　“不能急，明生，听听消息……”
　　志明也忙插话说：“怎么，孤注一掷拼命呀，不是刚说老宗叔让沉着点吗？”说着听见刘丰年也不安地转动着身子，说：“既然老宗叔有话，有情况总得设法给个信儿，有必要咱一块去干掉他们。”最后这句话声音高昂，使银江、万祯他们头发根子都扎撒了一下子。
　　“好吧。志明哥和金涛叔在这儿照顾下，注意听着洞口上的动静。我和丰年哥再熟悉下地道里的情况。这玩意儿倒是有点活动周旋的地方，要保密是不行的，也半年没进来了，咱不能让鬼子倒了仓老鼠窟窿。”明生落音儿就要走。
　　“对！”像对他们寄托着很大希望，付金涛畅快的回答道：“你们查看下。”
　　听着他们腾踏腾踏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