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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断指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9-11 08:27:26      字数:6053

  远在半月之前,宋宽和邻居刘老顺曾有过一次半真半假的交涉,当时很有一些人在场耳闻目睹。此事后来传说开去,竟被当成一桩笑料。大家为此津津乐道,很是开心了一些日子。
  那一幕情景,至今仍活灵活现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宋宽大兄弟,你家那一群羊到底卖不卖啊?”刘老顺这一番话无异于存心挑衅,话题就此引出。
  “咋的,你是想当一个买家还是咋的呀?”宋宽朝刘老顺嘻嘻一笑。
  “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那我问你,你老伴打算啥时候和你离婚呢?”
  “你——你啥意思啊?”
  “我想把她接回去,给我当一回老婆,行不?”宋宽悻悻地反唇相讥,一点儿也不客气。
  刘老顺不尴不尬地“嘿嘿”一笑:“你不卖拉倒,扯出这么一套混账话干啥呀?有钱难买不卖,我也不好强买你的。”
  “刘老哥,咱老哥俩也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看你是有钱没处花去了,咋冷不丁地看上了我那一群羊呢?换上我呀!才不买那些卷毛兽呐,非把那个黄脸婆休了不可;说上一房漂漂亮亮的小媳妇进门,后半生过一个风风光光,咋说也不能白有一回钱哪!”
  “你趁早得了吧!买一群羊到家,到多咱都是自个儿名下的产业;娶个小媳妇进门,那叫自讨苦吃。说不定哪一天就跟了别人,老夫背少妻,早晚人家的;她拍拍屁股一走,你可就闹个人财两空,何苦来呢?”
  “我可不这么看!”
  “你是你,我是我,别拿我当你呀!”
  “说句笑话,你又何必当真哪!”
  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们,听了俩人这一通调笑都开心地大笑起来。显而易见,男人们对这一类话题都很感兴趣,也就乱纷纷地参与进来,开始了一场饶有兴致的讨论。有人说刘老顺不只说得在理,而且本分得很。男人嘛,到啥时候都不可以把自个儿拴在女人的腰带上。多少皇帝老子为女人丢了万里江山,那不值得,千古骂名得自个儿承担;也有人赞同宋宽的说法,得快活时且快活,风流潇洒过一生,也不枉做一回男人!钱是什么东西,两眼一闭,没看见哪一个把票子带到棺材里去。大家各持己见,争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那不过是一次笑谈,逢场作戏,聊博一哂而已,宋宽本人并没往心里去。过后,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还有为此专程上门去找刘老顺的一天。正所谓世事沧桑,变化万千,一切都难以预料。
  此刻,宋宽正匆匆忙忙地去找刘老顺。
  应该说,这是一桩水到渠成的交易。刘老顺野心勃勃,一直想着如何扩充自己的家业,早就瞄上了成子放牧的那一群羊。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宋宽主动找上门来就狠狠杀价。宋宽因为急等钱用,本来已经做好了让刘老顺宰一把的精神准备,见对方如此高姿态,自然也就没得话说。总之,双方经过一番洽谈之后,立即拍板成交。当场预交了八千元订金,其余款项待明日把羊群点验清楚后再一并付齐。
  待到把那厚厚的一沓钞票递到对方手里之后,刘老顺还是不失时机地开了一句玩笑:“宋宽老弟,这一大笔钱,够你大大方方地干上两场的了。这是想到哪里去发财呀?”
  “刘老哥,我姓宋的今生今世再进赌场,就大头朝下见你好了!”宋宽两眼一瞪,毫不含糊地说。
  “你真能忌赌啊?”刘老顺连连摇头不止,似乎并不相信,“你要真能忌赌,我能把小米干饭忌了。”
  “小米干饭谁都忌不了,一个赌又有啥忌不了的呀!”
  “你还是少说大话,我刘老顺十年八年的还死不了呢!”
  “你可别死,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看着我怎么忌赌啊!”
  “跟你说吧!我还等着你大头朝下见我哪!”
  “是嘛。”
  说到这里,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甩手无边的大草甸子在一团晨曦的笼罩之下,显得扑朔迷离,一派迷茫。一条羊肠小路,弯弯曲曲,恰似一条受惊的蛇儿,慌慌地向大甸深处遁去。
  前几天刚刚落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因为天气还不算冷,所以甸子上并没有大面积的积雪存住。不过,在背阴的地方和那一处处草丛之中,已经有一片片的残留积雪了。放眼一望,整个大甸子黄白相间,斑驳陆离,不能不给人一种萧索已极的感觉。
  宋宽匆匆忙忙地走在那条小路上,速度越来越快。离着老远,就看到了成子和他的羊群。
  成子驱赶着羊群,在缓缓地向前游动着。羊是一种贪吃的动物,它们就像是永远也填不饱肚子似的,对那些瑟缩在一团冷风中的枯草断茎,居然也兴趣极浓地啃个没完。也许在这种时节想吃饱肚子已经艰难了许多,所以它们才更加需要这种坚持不懈的大吃大嚼吧!
  来到近前,宋宽收住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成子一回。他发现成子长高了,似乎也瘦了一些。冷眼一看,不知因高而显瘦呐,还是因瘦而显高,一时很难让人说得清楚。宋宽压根儿没顾得上替儿子研究这个问题,他的心思于不经意间已经另有所属——他注意到儿子嘴巴上方那一处所在已经变得毛茸茸的了,内心深处不禁为之惊诧不已。
  不消说,儿子长大成人了。仿佛一夜之间,儿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男子汉似的。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心里顿时又添了几分沉重。
  乍一见到爸爸,成子显得特别高兴:“爸,你咋来了呢?”
  “儿子,爸特地来看看你。咋样?你还好吧?”宋宽怀着一腔柔情,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还挺好的,一切正常,羊群都发展到三十多只了。”
  “唔,不错,你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
  小柱子若有所思地问:“爸,你来有啥事儿吗?”
  “是有个事儿——不急,不急,待会儿咱爷俩回到窝棚时再说。”宋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那也好,今儿个咱们早一点儿回去。赶上前几天下头一场雪,我套到了两只兔子,看着都挺肥的,吃了一只,还有一只没舍得吃呐。一会儿咱爷俩炖兔肉吃,我再跟拐子大伯匀点儿白酒,让他好好地陪你喝一场。”
  “你和你那拐子大伯走动得还不错吧?”
  “好歹也是邻居,谁还用不着谁哪!”
  天色已晚,成子临时改换了一处较好的牧场。这样一来,羊们可以尽快地吃饱肚子,他们也就可以早一点回去了。
  羊们入了栏,兔肉下了锅,成子再一次向爸爸问到了来意。已往,爸爸也不止一次到这里来过,或送东西,或来看他,从来都是来去匆匆,不多耽搁。这一次却很反常,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吧!
  宋宽话一出口,还是拐了一个老大不小的弯子:“儿子,你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过得挺苦吧?”
  “可也不算苦——”成子只是一笑而已,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
  “还说不苦呐,一个人离家在外,年岁又小,咋能不苦呢?要说这个,是爸爸对不起你呀!”
  “爸,你也别这么说,是我自个儿乐意这样啊!”
  “爸爸好想你呀!”
  “这我知道。”
  宋宽有意把话引向正题,迟迟疑疑地说了下去:“嗐,还有你不知道的哪!”
  “我不知道什么呀?”小柱子颇感兴趣地问。
  “都他娘的走了,走了也好,咱爷们儿先说闹个干净利索。”
  “谁走了呀?”
  “小凤找了个男人,她妈也跟着去了,娘俩一起走的,都好几天的事情了。”
  宋宽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儿子。成子不动声色地听完,浅浅一笑,开导爸爸说:“她们走了也好,心没在你这儿,你留得下人家吗?”
  “儿子,我——我来是打算把你接回去,咱爷俩住到一块,欢欢乐乐地过日子,那有多好啊!”
  “让我回去,这一大群羊咋办呢?”小柱子为之一怔。
  “让我说,干脆把它们卖掉算了,说话就入了冬,你一个人在这大甸子上也够遭罪的了。”
  
  说到卖羊,成子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他如同不认识了似的,从上到下把自己的爸爸好一通打量;与此同时,脸上的表情也不禁为之一变,一句话脱口而出:“爸,我明白了,你是专为卖羊而来的,对吧?”
  “也对。”到了这种地步,当爸爸的也只好直言不讳了。
  “又赌输了?”
  “也可以这么说。”
  “还想着去赌?”
  “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赌了!”
  “我才不信哪!这种话你都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不想去赌,还来打我这群羊的主意干什么呀?”
  “儿子,你也别不相信爸爸,听我再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接下来,宋宽把与之相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儿子,并特意说明了钱和文面临的处境。当爸爸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相信成子听完之后,会很快答应下来的。于是信心十足地说了下去:“儿子,你钱三叔最疼你了。还记得不,你钱三婶还打算给你当干妈呐,赶上他家有了难处,就别说咱们欠不欠人家的了,能帮也得帮一把呀!对不?”
  “理倒是这么个理,只怕事儿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成子听到末了,竟连连摇起头来,“爸,你可别说了,我咋觉着你是在给我编派故事哪!告诉你吧!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会相信的!”
  “你——”
  说到这里,宋宽再也无话可说了。也难怪当儿子的不相信爸爸,只怪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也太不地道了。那种忌赌的话,他确实说过许多次了。有人相劝时,他说过这种话;输得极惨时,他也说过这种话。可实际上又怎么样呢?说归说,做归做,说得板上钉钉一样,过后照赌不误,说了等于没说。现在,他一面宣布忌赌,一面又张罗着卖羊,无论如何都难以自圆其说。不要说对他早已失去信任感的成子,似乎换上任何一个不知实情的人都很难再相信他。
  然而,他是多么需要成子的相信,又多么需要成子的支持啊!在这个世界上,儿子是他惟一的亲人,但最不肯相信他的偏偏也是这个宝贝儿子。这种情形未免太残酷了一些,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嘲弄。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已经破碎,精神世界也已为之崩溃。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已变得迷离恍惚,如梦似幻一般。心里纵有万语千言,一时却又苦于无从说起。
  也许是潜意识里早就有过类似的念头,也许只是事到临头的一时冲动而已,这一切似已无法说得清楚。片刻的惶惑过后,宋宽颤颤地转过身去,随手抄起了那把菜刀,手起刀落,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左手上那一根食指已被齐刷刷地剁了下来。
  成子有所察觉时,当即扑了过去,可惜毕竟迟了一步。他不无惊悸地看到,那一根断指已经落在地上,一连跳动了两下,就如同一个虫儿似的僵卧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爸——”成子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呆呆地立在原地,泥塑木雕一般,一时间仿佛失去了知觉,早已不知所措了。
  
  宋宽本人还算镇定,一下把菜刀抛出老远,而后用右手紧紧地捂住伤口。无奈此时已是血流如注,那红鲜鲜的液体顺着他的五指,淋淋漓漓地流淌下来,令人惨不忍睹。一阵阵钻心般的痛感在折磨着他,一张脸也早已没了血色,惨白如纸,偏又冷汗直流。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头点了几下,示意成子过去:“儿子,你不要怕,找点儿东西,先帮爸把伤口包扎一下。”
  成子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开口,扭头跑了出去。工夫不大,他又一阵风似的去而复返,一只手上捏了个小小的纸包,另一只手上牵了侧侧歪歪的拐子。拐子腿脚不灵便,这一路上给弄得跟头连着把势,艰难得很。才一百多米远的路,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毕竟年岁大一些,见多识广,拐子并不怎么惊慌。他接过成子手里的刀伤药,三五下就替宋宽包扎完毕,而后开口安抚说:“兄弟,你尽管放心,我这可是特制的刀伤药,一能止疼,二能消炎,正经神着哪!”
  “多谢你了,老哥哥。”宋宽把那只伤手抱在怀里,软软地坐了下去。
  成子忙上前替爸爸擦那一头一脸的汗水,自己的眼泪再也无法止住;两腿一软,颤颤地跪伏下去,抱住爸爸的双腿失声痛哭:“爸呀!我的老爸呀!你这是干啥呀?儿子没听你的话,对不住你呀!可你打我骂我都行,咋好这么做呢?你这不是在用刀子戳儿子的心口窝吗?”
  “兄弟,成子都告诉我了,不是我派你的不是,你怎么可以和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呢?”拐子在一旁不住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用一副惋惜已极的口吻说,“你这才叫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呐,十指连心,这份罪你遭得起吗?”
  “唉——遭一点儿罪也好,流一点儿血也值,能让人长记性啊!”宋宽伤口依旧很疼。疼得他双眉紧皱,直抽冷气,嘴上却硬硬地说,“人呐,就这么回事儿。该下狠心时就得下狠心,对自个儿更不能客气,一咬牙一跺脚也就过去了。”
  “说得也对,总算是给自个儿留了一个教训。”
  成子说不出什么话,依旧抽抽咽咽的,在一旁哭个没完没了。
  “好儿子,快别哭了,你越哭爸爸心里越乱。这事儿压根儿就怪不着你,要怪也只能怪爸爸自个儿,没头没脑地耍了大半辈子钱,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该惩罚一下自己了。唉,有一句话说得好,脚上泡都是自个儿走出来的,怪不着别人。儿子,这一回你总该信得过爸爸了吧!”
  “信得过又怎么样啊?终归是迟了一步,害得爸爸活活地丢了一根手指头,让我这做儿子的于心不忍哪!”
  “说迟也不算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只要咱爷俩从现在开始好好过,一门儿心思干活,会过上好日子的。”
  “爸,往后我听你的就是。”
  
  父子俩于不知不觉中已抱在了一起。爸爸泪流如注,儿子抽抽咽咽,情形凄惨得很。拐子在一旁看着,直弄得两只眼睛酸酸的,也差一点儿落下泪来。
  灶里的火很旺,锅已经沸腾了好一阵子。炖熟的兔肉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在窝棚里弥漫开来。拐子好不容易劝住了那父子两个,然后忙不迭地去掀开锅盖,撕下一块兔肉,纳入口中,便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到底是野味,好香,好香!你们爷俩都饿了吧?天大的事情也别亏了自个儿的肚子,还得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成子,你麻溜跑一趟,上我那儿把白酒取过来,我陪你爸喝两口;再顺便带几片镇痛片过来,让你爸也吃上两片,完了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儿个早上也就疼过劲儿了。”
  “儿子,赶紧过去拿吧!”宋宽吩咐成子说,“吃点儿喝点儿,我还得趁亮赶回去呐,明儿个一早也好送你钱三叔去。”
  成子取回了酒和药,拐子就陪着宋宽喝上了。在正式开喝之前,宋宽以酒代水,抓过几片镇痛药,一口送下肚去。嘴巴一抹说:“没啥事儿了,这回就不疼了,误不了吃,也误不了喝,更误不了我往回赶路。”
  “兄弟,依我说你还是在这儿住上一宿,也养一养身板。”拐子不无关切地劝阻说:“路又不近,你一旦走动起来,刀口疼着哪!”
  “嗐,也不过少了一根手指头,没啥大不了的嘛。”
  “嗯,兄弟够条汉子。耍钱人我见过的多了,论起这股子豪爽劲儿来,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的。佩服,佩服!”
  “喝着,喝着,其实也没啥。人嘛,长长短短总有十根手指呐,多一根少一根问题不大——”
  拐子此时已有八分酒意,醉眼迷离中,他把坐在对面的宋宽从上至下好一通打量。末了,神色陡地一变,不无感慨地说出一番话来:“兄弟,今儿个你用刀砍断了自个儿的一根手指头,这得叫自残明志,够狠!三十年前,你哥哥可是一枪打在了我的腿上,让我落下了终身残疾,看来,你们哥俩都够心狠手辣的了!”
  “你是——”宋宽听了不禁一怔。
  “当时,你哥哥要是把枪口抬高一点儿,我也就成了他的枪下之鬼,咱们哥俩可就没有今天这一场子了!”
  “哎呀!原来是你——多少年了,我那村主任大哥一直想要和你见上一面,却总也没好意思过去。你咋不早说呢?老哥,那一枪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咋说呐,那一枪让你大哥成了河东的功臣,也给我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当成公伤处理,和残废军人同等待遇,日子过得正经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咋说也是我们哥们儿对不起你呀!”
  “也别那么说,都是为了公家的事情,谁又能对不起谁呀!三十年了,恩恩怨怨的,也早该有个了结了,又何必算那一笔旧账呢?”
  “老哥,我想代我家大哥敬你一杯!”
  “那我谢了!”
  宋宽再也不曾想到,今天会有如此一番遭遇。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碗,和拐子响响地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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