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五章
　　二零零二年，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包东方的沙发在欧美滞销，一时间资金链有些接不上了。包东方决定把散落在各地的办事处关了，就保留北京、上海两家。
　　望海办事处撤销前，包东方还是去看望了一下魏林凯，除了感谢魏林凯这几年来的帮助，还给了老领导三万块钱。
　　魏林凯“失业”了，收入大幅度减少。
　　本来嘛，魏林凯的离休工资又不低，足够现在的一家三口正常花销。但钱一直掌握在小翠手里，小翠现在是跻身上层社会的生活了，衣服、包包都是名牌，把个女儿打扮得花蝴蝶似的，有空还去喝喝咖啡，搓搓麻将，反正那老头有的是钱。
　　一下子每月少了万把元钱，小翠觉得花起钱来没以前过瘾了，就对魏林凯说：“你再去找个工作看，没有一万，八千也好啊。”
　　魏林凯苦笑着说：“我都七十多岁了，到哪里去寻工作啊，就算是帮人家去看大门，也未必有人要啊。”
　　“那你不好再去跟包东方要些钱啊，你帮过他不少忙的，他可有的是钱。”小翠出起了主意。
　　魏林凯有些生气：“你这是让我去做叫花子要饭啊，人家可是生意人啊，不帮他做事了，平白无故会给你钱吗？”
　　见魏林凯生气，小翠还是有所顾忌的，嘴里嘟嚷着：“小囡的门门功课都要补习，老家天天催着要钱修房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经济形势不是很好，但刘国强父子却鸿运高照。
　　通过运作，东风机械于二零零二年七月上市了。十五个涨停板啊，也就一个月时间，刘国强父子便成亿万富翁了。
　　刘国强是很有前瞻性的，干脆把董事长的职位也传给了刘子豪，自己就挂个顾问的名头，开始旅行考察，去澳洲看看有什么项目可以投资的。
　　刘国强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阅历丰富，心思缜密。
　　现在总算是有点钱了。这钱来之不易啊，国家的政策也可能会瞬息万变，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来个斗资批修，不光赚来的钱要泡汤，估计连小命都保不住啊。说是旅行考察，其实嘛，就是为以后寻找退路去了。
　　刘子豪现在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了，手里攥着好几个亿，这钱该怎么花呢？
　　到底是年纪轻，胆子大啊。国家为度过金融危机，实行宽松的银根政策，拉动内需，建筑业开始慢慢复苏了，刘子豪就把钱砸向了房地产，一砸就是好几个亿啊。
　　等刘国强回来，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刘子豪拍下了七处地皮，建立了四个颇具规模的施工队，光建筑材料就进了一个多亿。工地上，一座座高楼开始拔地而起。
　　刘国强埋怨儿子：“有钱了也不能这么花啊。现在，有多少人买得起房子啊；房地产，也不是不可以搞，你不能先小规模搞一点，试试水的深浅，打打基础啊；你以为有几个亿就用不完了吗？你不想想，如果股市跌一下，资金链断了怎么办？”
　　一席话，把刘子豪惊出一身冷汗，是自己过于莽撞了。但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充好汉了。
　　魏林凯真是自作自受啊。小翠掌握着经济大权，连零花钱也没有几个。最要命的是，小翠说：“你年纪大了，抽烟对你不好，以后一个月就给买一条半香烟，每天抽半包也就够了。”
　　小翠觉得，嫁给这个老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小翠这个年纪，到了晚上，总想做些男女之事的。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又能有什么作为呢。难得同睡在一个被窝里，那种老年人特有的气味，真让人受不了。
　　周末一大早的，小翠要带女儿去老师那里补习，就对魏林凯说：“我今天特忙，上午、下午、晚上，都要带孩子补课的，你自己随便搞点吃吃么好咧。”
　　魏林凯心中有气，但最近总是跟小翠吵吵闹闹的，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委曲求全地应了一声。
　　出门前，小翠翻箱倒柜找了些钱，数了数，对魏林凯说：“月底了，四个补习老师的两千块钱要付了，你那一百零花钱先借用一下。”
　　魏林凯面无表情，把仅有的一百块钱递给了小翠。然后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魏林凯懂的，孩子读书，除了勤奋，天份也要有点的。那女孩每月花两千块钱，补四门功课，人搞的累死，考试的时候也就提高了两三分，除了面子上好看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千块啊，几乎占了魏林凯一半的退休金。当时，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没这么高啊。
　　小翠带着孩子走后，魏林凯抹起了眼泪：实在是懊悔啊，要是当时不发生那件事；要是听从亡妻的事先安排，和雯丽一起过日子，就不会受今天这份苦了，雯丽对我才是真的好啊。
　　因为小翠这件事，魏林凯快变成孤家寡人了，除了魏跃难得来看他一下，女儿雪妍已经好几年没消息了，那个雯丽也是好久没来了啊。想到雯丽，魏林凯自个儿喊了一声：“雯丽啊，你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条香烟啊。”
　　果然被刘国强说中了，都到二零零三年下半年了，房价才一千多元一平方米，工程一期十多万平方的房子，也就零星地卖出了几套，资金短缺，二期工程不得不停下来了。
　　苦思冥想，怎么来帮儿子擦屁股呢？
　　刘国强到市府走了一趟，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倚仗望海第一家上市企业的牌子，得到了一个商会会长的头衔。
　　刘会长召集了一次聚会，谈了一下东风机械的发展愿景，并看好房地产投资。好多人觉得刘会长说得不错，上市企业的幕后老板总有些号召力的，总算得到了一部分投资。
　　刘国强悄悄对儿子说：“我就忽悠了一下，心里也没有底，以后就靠举债过日子了啊。”
　　二零零三年底，公安、工商、税务等部门联合发文，查处了几个传销组织。雪妍所说的直销，其实就是传销，名头上好听点罢了，所以过不多久也被取缔了。
　　雪妍的传销业务，算是做得比较好的。四年多来，吃过用过，买了套二手房，还有一百多万存款呢，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了啊。
　　尝到了赚钱的甜头，雪妍的心气可高了。对有富说：“一百万算什么啊，现在千万富翁，亿万富翁都出现了，还是要想办法挣大钱啊。”
　　有富也跟着乐：“反正我都听你这个女军师的。”
　　二零零四年元旦，雪妍的上线告诉雪妍：公司原套人马正在集资做一个项目，叫“红木行动”。现在红木家具走俏，从二零零三年九月份到现在，才四个来月，红木的价格就翻了一倍；红木可是稀缺资源啊，越用越少，就海南那边才出产些，所以投资参与“红木行动”，囤货待涨，不出两年，必定会有七到八倍的收益。
　　雪妍原本就是经这个上线介绍，做起了直销生意，赚了小几百万，所以对这个上线是十分信任的。又听说投资“红木行动”有七八倍的收益，自己有一百多万资金，那两年后不就成了千万大富婆了吗。
　　利欲熏心啊，雪妍考虑也不考虑一下，也不跟有富商量，那一百多万钱就打出去了。
　　魏林凯病了，高血压、心脏病引起的脑梗阻。
　　这病是气出来的呀。为了钱，小翠三天两头跟魏林凯吵吵闹闹，尽是些埋怨。
　　前段时间，一个小翠的老乡来看望了一下小翠，是个男的，四十来岁，当着魏林凯的面就忍不住跟小翠眉来眼去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从此啊，小翠有事没事都往外面跑，有时还夜不归宿，真要让邻居看笑话了。
　　魏林凯心都死了，对小翠说：“你也不用管我了，让我死了让你们就是了。”
　　小翠笑笑，很关切地对魏林凯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啊，还指望你的退休金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魏林凯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发病了。小翠还真舍不得他死，把他送进了医院。
　　第三十六章
　　二零零四年春节刚过，包东方就北京、上海两头跑，沙发出口的生意不是很好，他要急于回笼些资金。
　　包东方发现，北京、上海的房价上升了不少，买房的人多起来了。上海市政府的一个朋友，一口气买了三套，还说：“国家拉动内需，房产是重头戏，投资房产可比炒股靠谱多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现在其他生意也难做，不如投资房地产，如果上面确有政策，今后几年把房产作为拉动内需的龙头，那么，改行做房产生意就稳赚不赔了。
　　大城市的房产在悄悄上涨，包东方也没有这个实力做。包东方发现，像望海这样的小城市，房价还在原地踏步，一旦房地产热起来，上涨的空间应该更大，凭自己现在那么点实力，也只能小打小闹试试看了。
　　说实话，包东方又没做过房地产生意，怎么入门都不知道，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包东方在望海搞过投资，做过几年生意，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包东方向朋友了解一下现在望海房地产的行情，那朋友摇了摇头：“望海根本不行啊，我们商会会长的儿子投资了几个亿，一期的房子卖不出去，二期的房子造不起来，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是看在他老头子面子上，上个月借给他五百万救救急。”
　　包东方临到市面，心中窃喜：“你说的是刘国强父子吧，一个是商会会长，一个是上市企业老总，什么时候方便，介绍认识一下，我在望海做生意，总要他们帮忙的。”
　　刘子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市面上流传，东风机械资金链都快断了，股票下跌了不少，这是要崩盘的先兆啊，怎么能不着急呢。
　　还是刘国强老到，一点也看不出，照样见见一些生意上的朋友，谈谈经济形势的走向。
　　包东方经朋友引荐，算是跟刘国强认识了。包东方很真诚地请教刘会长：“现在我的出口沙发生意也难做，想改改行，刘会长能否介绍一点路子。”
　　刘会长很谦虚：“我手头上也没多少项目，也就三四个待建楼盘，你如感兴趣，分你一两个做做也是可以的，就当帮朋友忙了。”
　　刘子豪大喜过望，老头子是真有本事，这样的烂摊子竟然也有人接手，二期工程本来就没钱上马了，现在包东方这个土豪出资八千多万，买下了两个区块的地皮和一支施工队，这盘棋算是活了。有这八千多万流动资金，公司再撑上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了啊。
　　包东方总算捡到个大漏了，才八千多万，自己就可以起步做房地产了。自己什么都不懂，要不是批文、地皮、施工队都是现成的，还真一下子搞不起来呢。
　　每过一个月，雪妍总要打电话问一下她的上线：“现在红木的价格怎样，我那一百二十万，现在值多少了。”
　　回答总是令人欣喜：“这个月涨了百分子三十。”“翻了将近一倍了。”……
　　第五个月，电话打不通了，一起参与投资的人来找雪妍：“我们都上当了，红木行动的五个召集人失踪了，我们算是血本无归了。”
　　雪妍大惊，拿着一纸投资协议：“这怎么可能是个骗局呢，我不相信，估计也就是个误会，再等等看吧。”
　　网上出消息了：“红木行动”是一起罕见的集资诈骗案，涉案资金三点八亿，受害群众近万名，现主要嫌疑人、资金不知去向，据传已逃往海外，有关部门正全力追查。
　　雪妍家里，两双呆滞的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连悲伤都看不出了。
　　有富说：“算了，不要再去想它了，我们没有富贵的命，还是踏踏实实去找份工作吧。”
　　雪妍：“是我把钱弄丢的，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的。”
　　有富：“你实在想赚钱，不如把房子卖了，回乡下养猪去，也能挣大钱的，就是苦点。”
　　雪妍：“你把我当乡下农妇啊，这猪我会养吗？我要闯海南去，好多人都去了，那里刚搞开发，钱好挣。”
　　有富：“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去。”
　　……
　　雪妍跟有富第一次有了分歧，有点闹僵了。
　　最后决定，把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有富带着儿子回乡下养猪，雪妍去海南碰碰运气。
　　连续几个月，房价“蹭蹭蹭”地往上蹿，这钱是没法数了。刘子豪兴奋得脸胀的彤彤红：“爸，今天卖出去二十四套。”
　　“今天成交了三十八套。”
　　“爸，今天都破五十大关了，这人真是犯贱，房价低的时候没人要，你越是涨吧，越抢得起劲，哈哈哈。”
　　刘子豪肉痛起卖给包东方楼盘来：“早知今日，无论如何不让那个包胖子插一脚了。”
　　刘国强白了儿子一眼：“没有这一脚，你撑得到现在吗？早死掉了；这叫双赢，你懂不懂啊，胃口太大，会噎死人的。”
　　包东方那点房产规模，跟刘子豪比，也就小巫见大巫了。即便这样，也赚得盆满钵满的。
　　房子还没结顶呢，就预售出去了八成；如全部卖出，算下来利润也有五六千万啊。
　　包东方这次把宝压对了，明年再巴结点那个刘国强，再做成几个项目，自己也是上亿的富豪了。
　　魏林凯躺在医院里，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离休干部病房，很高级的，一人一间的那种，跟宾馆的房间差不多。
　　刚住院的时候，魏跃来得还是蛮勤的，因为实在太忙，后来就少起来了，一个星期一次，向医生打听一下情况。医生说：“病人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再好的药也不管用啊。”
　　小翠当然是要来的，不管怎么说，病床上的那个是她男人啊。小翠来，就带点水果什么的，一日三餐，医院是有食堂的。
　　小翠每次来，就翻翻医院账单，看看有没有自费项目，其实是多担心了。
　　魏林凯是离休干部，待遇可高了，几乎所有费用都由国家报销的。医院对魏林凯也是很照顾的，这样的财神爷，是多收治一个好一个啊。
　　小翠这次来，居然煲了一个老母鸡汤，喂魏林凯吃了几口，然后掏出律师帮起草的一份遗书，让魏林凯签字。
　　魏林凯就看了一眼，说道：“你不就是为了钱嘛，人把心丢了，要钱有什么用啊。”说完就在遗书上签了个字。
　　好几年都没见到女儿雪妍了，魏林凯好想见一面啊，托了人去打听，女婿有富总算带着孩子来了一趟，告诉岳父：“雪妍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先是到了海南，还经常电话联系的，后来说是找到了大的生意经，都出国了，现在正想办法跟她联系呢。”
　　其实，来看魏林凯最多的，还是那个雯丽，雯丽来看老魏，每次都拉拉他的手的。
　　魏林凯很后悔，又很内疚，就对雯丽说：“我是很对不起你的，你不用常来看我的，看到你，我真的好难过。等我走了，你来送我一下就行了，我不要那个女人送。”
　　雯丽说：“你能好起来的，还没到说这话的时候呢。”
　　魏林凯说：“下次来，给我带包烟来，让我偷偷抽两口。”
　　雯丽起身关死了病房的门：“来，我扶你到阳台上坐坐。”
　　魏林凯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雯丽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香烟递给老魏：“说好的，就吸两口。”然后用打火机点上。
　　魏林凯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露出孩子般的笑脸：“你给我的东西，总是雪中送炭，还记得不？那些红糖、花生。”
　　雯丽也笑了，笑在了那片回忆里：“我明天来，再给你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