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五章
　　九七年春节，雯丽的汤包店从年三十到年初七歇业了八天，雯丽狠狠地休息了一把。乘着放假，雯丽又去看望了一下秀梅。情况不大好，也就是拖拖时间了。
　　年初八早晨，汤包店忙得不亦乐乎，那些老客户好久没吃到雯丽家的汤包了，所以生意特别好，都排上队了。真是奇怪，一向勤快的郝阿姨今天还没来，雯丽寻思是不是病了，或者家里有什么大事，分不开身。
　　早上九点半，汤包店早市做得差不多了，快打烊了，郝阿姨才火急火燎地跑来，有点不好意思，一边争着洗碗，一边神秘兮兮地对雯丽说：“等下，跟你说个事儿。”
　　等店里没有其他人了，郝阿姨掏出一个小本本，对雯丽说：“这是女儿从北京带来的，专练气功，可了不得了，练好了，人就可以圆满了。”
　　雯丽看了一眼，是一本叫《转法轮》书，就对郝阿姨说：“这种迷信的东西你也能信，我看着都不靠谱。”
　　郝阿姨一下变了脸色，惊恐地警告雯丽：“你可不能随便乱说，这样是对大师不敬重，李大师法力大得去了，他一发功，你可要倒大霉了。”
　　雯丽说到：“哪有那么玄乎？气功大师嘛，你看那个严沁，作个报告都带功，发个功能把大兴安岭的火灭了，真是天方夜谭；还有那个香功田大师，说是作报告累着了，都住院了，香功那么厉害，能医百病，怎么把自己整医院去了；我看你现在看的那个，也差不多，就是变着法子骗钱而已。”
　　郝阿姨真的翻脸了：“你怎么能这么编排李大师，不学习你还真不知道法轮功的好处，你这种态度，我是不能再来这里做事了，会影响到我的修为的。”
　　雯丽苦笑了一下，无话可说。寻思着：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呢，那个法轮功声势这么浩大，这股风又要刮到什么时候了。
　　郝阿姨不来上班了，和雯丽算清了钱，彻底退出了。雯丽上门去劝了几次，郝阿姨表示不欢迎：“你来，会影响我跟女儿练功的。”
　　夏花刚到办公室。一大早的，俞老总就通知中层以上干部开会，说是布置一下工作。
　　真是稀奇，一向不大参加会议的何书记今天也来了。何书记是复员军人，二等功臣，在部队受过伤，脑子不大活络，年龄还比俞老总大些，他还兼着副经理、工会主席等职务，就是不大管事，还经常住住院，所以平常少有人提起他的，今天不知那阵风，把何书记也吹来了。
　　会上，俞老总布置完工作，就对大家说：“我和何书记年纪都大了，想在干部队伍里提拔一名副经理，以后好接班啊；人选吗，我想发挥一下民主，大家先酝酿推选一下，我来向上级打报告，但最终还是上面定的，我们只负责向上面推荐。”
　　说完，俞老总还不忘向何书记征求一下意见。何书记简单，就说了几个字：“俞总说得对，是该提拔一下年轻人了。”
　　让大家酝酿推选，也不过走个形式。要提拔一个分管业务的经理，够条件的，也就是公关部匡经理和总经理助理夏花了。
　　在向上面推荐人选问题上，俞老总有些犯难：若论资排辈，小匡比较合适，他在公关部经理位子上好多年了，经验丰富，业务精通，办事稳重，要不是副经理的位子一直被何书记占着，早就该提拔了；若按近年的业绩看，夏花也不错啊，干事有冲劲，人脉关系广，交际能力强，是发展业务的不二人选。这两个人都比较合适，推荐谁好呢？
　　干脆，把两个人的情况都报到上面去，让上级领导定夺吧。到了真犯难的时候，俞老总把球踢给上面，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夏花这几天可精神了，干活十分卖力。俞老总找了小匡和夏花一起谈了话：“我把你们两个都报上去了，今后你们两人，不管谁当副总，都要好好配合工作，你两可是公司的顶梁柱啊。”
　　两人当场表了态，谢谢俞总的信任，不管谁当上副总，能得到俞总的赏识，都会配合好好做事情的。
　　夏花实在是太想当那个副总了，这个副总位子可了不得，将来是要接班的，接了班，自己不就成了电视里的女主角，年轻漂亮的“女总裁”了吗。
　　夏花是有些人脉的，她记得那个冯副市长，现在已是地市的政协副秘书长了，官够大，应该说得上话。夏花打了个电话，跟冯秘书长说，好久没一起聚聚了，如周末回来，就一起吃个饭。
　　在饭桌上，夏花告诉冯秘书长一个喜讯，她有可能要当副经理，正等待上面下批文呢。冯秘书长心领神会：“这件事我会关心一下的，等上了班就去打听打听进展情况。”
　　其实，那个匡经理的想法也和夏花差不到那里去，也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找门道呢，只不过夏花不太知道而已。
　　雯丽最近比较郁闷，夏花这个疯丫头只知道出去野，指望她找对象结婚看来是不可能了，还偷偷告诉妈妈可能要当副经理了；唉，女人嘛，找个好男人才是正经，当什么女强人啊。
　　到医院看了秀梅几回，情况一次不如一次了。雪妍告诉雯丽，上星期妈妈病危，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四天四夜才缓过来的。
　　雯丽真是难过，可不敢告诉秀梅：你托我照顾你家老魏，可那个小保姆照顾得太无微不至了，自己都插不上手，只能辜负秀梅的一片好意了。
　　还有那个郝阿姨，说散伙就散伙了，害得自己越发忙了。原来那么要好的老姐妹，弄得跟仇人似的。本来还可以说说话，排解排解心事，现在都难得打照面了。听说那个法轮功，她练得可上心了，还发展了一些人，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婆子。
　　六月七日，医院又发了病危通知。魏林凯、魏跃夫妇、雪妍和有富都来了。
　　秀梅吊着盐水，陷入昏迷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医生暗示，再送重症监护室也没有实际意义了。男人们默不作声，两个女人开始哭哭啼啼。
　　魏林凯突然关照女婿：“你去把两个孩子接来，如果能醒过来，还能见上一面。”
　　郭有富带了孩子来到病房。两个小孩看到秀梅还在睡觉，小为已比较懂事，看到外婆挂着盐水，就小声地问：“外婆，你疼不疼啊？”
　　魏跃的女儿小箐就不大懂事了，一个劲地“奶奶，奶奶”地叫着。
　　真是奇迹，秀梅突然睁开眼笑了一下，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停留了片刻，对小箐说道：“是你把奶奶给吵醒了啊。”见到奶奶醒了，小箐觉得很开心。
　　秀梅的眼神从魏林凯、魏跃、小玲、雪妍、有富脸上一一掠过，示意女儿坐到床边，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事要跟雪妍说。”
　　就在当天的后半夜（因该算6月8日临晨吧），秀梅安静地走了。
　　一早接到雪妍的电话，雯丽知道秀梅走了。悲悲切切地，雯丽一边抹眼泪，一边告诉雪妍：“我马上过来。”
　　在路上，雯丽一个劲地在心里埋怨：也不知道早点告诉我一下，连秀梅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料理后事，也就三天时间。除了秀梅的家人、亲戚，雯丽也一直忙里忙外的，秀梅身前关照，要照顾好老魏的。
　　魏林凯家的客堂间，挂着秀梅的遗像，点着一炷香。大家默默地坐着，雯丽说到：“你们大家节哀吧，都晚上九点了，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雪妍关照有富送一下雯丽阿姨，毕竟都晚上九点了啊。
　　雯丽走后，魏跃问父亲：“妈妈走了，保姆是否就用到这个月算了。”
　　小翠一听牵扯到自己，一脸焦急，赶紧向魏林凯使眼神。
　　魏林凯就说：“小翠姑娘一直以来倒是尽心尽力的，我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再说，她也挺可怜的，家里出了状况，没得办法，才出来做保姆，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魏跃想到父亲现在在包东方那里挂了职，经济上不是问题，父亲也确实需要个人照顾，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雪妍有些不乐意了，说道：“妈妈临走时跟我说过，雯丽阿姨以后会来照顾爸爸的；你们看，妈妈的后事，雯丽阿姨都跟着忙了三天。”
　　雪妍的话，大家都听懂了。秀梅是有心让雯丽来接替自己，雯丽跟魏林凯有交情，大家都明白的，再说，年龄上也还般配。
　　魏林凯一脸的愧疚和无奈，想了好久才说道：“你们雯丽阿姨自己有自己的事，她还开着店呢，她来帮忙，总不是长久之计；我也知道你们妈妈好心，但现在有小翠照顾，就不要再去麻烦雯丽阿姨了，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第二十六章
　　都七月份了，俞老总提交材料也有四五个月了，但关于谁当副经理的批文却时时没有音讯。夏花着急，那个匡经理也很着急。
　　那天，俞老总接到通知，让他马上到上级公司参加个会议，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第二天一早，俞老总通知中层以上干部，开个通气会。夏花和匡经理等中层干部陆陆续续来到会议室，看到俞老总精神不大好，一大早就在打哈欠，许是昨晚没怎么睡好。
　　见到人到齐了，俞老总强打起精神，说道：“今天早晨，先和大家开个通气会，昨天我到市公司开会，市公司宣布了我们分公司的新任副经理人选。”
　　俞老总故意停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反应。大家的精神头被吊起来了，尤其是夏花和匡经理，耳根都竖起来了。
　　夏花把那份喜悦强压在心里，脸上微微泛出一片红云。她相信凭冯秘书长的实力，应该问题不大。
　　俞老总继续说道：“为加强对分公司的管理和有利于今后业务的发展，上级公司决定，原市公司人力资源部副科长夏渊远同志调任望海分公司副经理。”
　　“呵，空降兵啊，真没想到”。台下一片嘘声。
　　夏花神情极为复杂，瞟了一眼匡经理。匡经理也半张着嘴巴，在向她这里看呢，眼神交汇：怎么会是这样啊。
　　俞老总咳嗽了一下，看看夏花，又看看小匡，嘴角微微偏了一下，似乎在表达一些歉意、内疚和无奈：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俞老总说：“夏渊远同志今天下午就到，两点开个欢迎会，夏花和小匡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会议室就他们三个人，静了一会儿场，俞总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知上面是怎么想的，好在你们还年轻，今后还是有机会的。”
　　听到俞老总讲起了台面话，夏花和匡经理也就随便应付了几句，说些非常大度的场面话：新领导来了，会好好配合工作的。
　　等夏花和小匡走后，俞老总神情大变，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昨天去上面开会，有些事是不能跟下属明说的啊。
　　从上级调一个人来，局面对自己大大的不利。新来的副总有市公司撑腰，今后自己不一定能一手遮天了；哪有夏花、小匡那般听话啊，总归是自己提拔的。但事情是自己办砸的，真是好后悔啊，要是报一个人的材料上去，也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
　　原来，市公司领导接到俞总上报的材料，觉得望海分公司倒是人才济济，这两个人不管谁当副总，都是蛮合适的。
　　过了没几天，政协的冯秘书长过来打招呼了，说夏花是自己圈子里的人，对夏花十分了解，挺有工作能力的。市公司领导对人选的选择有点倾向于夏花了。
　　又过了几天，市府的曹秘书打来电话：“听说你们望海分公司要提拔一名副经理，我们主任有个远房亲戚，姓匡，听说材料都报到你们那里了，该用的人还是要用啊。”
　　原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提拔谁好呢？不管提拔谁，都要得罪一方神仙的，还是缓一缓再说。
　　这一缓就是三四个月。
　　市里来了个新的副市长，是从外地调来的。副市长夫人也想跟着调过来，正打听哪里有好单位，好位子呢。在小学教了二十年书，老公都当上副市长了，该换点轻便点的工作了。
　　新来的分管副市长召集，开了一次会，市公司领导算是跟副市长认识了。副市长秘书私下问了一下市公司领导：“你们那里有没有好点的位子，我们市长家属想调过来。”
　　市公司领导受宠若惊：“那我回去好好安排一下。”
　　市公司领导回去召集了几个副职，正儿八经地开了个会。决定：原人力资源部副科长调望海分公司任副经理；腾出的位子由市长夫人接任。
　　真是一举三得：解决了市领导的后顾之忧；提拔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下面报上来的人选，都有些后台，我谁都不动，也就不存在得罪谁了，要是谁兴师问罪，把副市长抬出来也就是了。
　　这些事，都是市公司领导私下跟俞老总沟通的，怎么可以拿到台面上去说呢。
　　新来的副总原来是做人力资源的，管人还真有一套，劳动纪律抓得可紧了。夏花等业务员出去发展业务，先要到副总那里登个记，写明到什么单位、找什么人、发展何种业务，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尽管繁琐，倒是显得很规范的。
　　好多业务员就在办公室耗着，怕违反劳动纪律，怕被扣奖金。夏花也觉得有些别扭，但领导总归是领导，何况还惦记着发展业务的那点奖励，尽管繁琐，该出去发展业务，还是要去的。
　　东场村利民袜厂的保险合同到期了，夏花想约了刘子豪一同去续约。原来那份合同，就是人家看在刘子豪的面子上才给签的。尽管刘志豪现在不当税务科长了，但人家是大公司老总，实力雄厚，让刘子豪出面，还不是马到成功。
　　夏花出门前，照例到夏副总那里如实登记一下。
　　刚想走人，夏副总叫住了夏花：“你这份表格，填得有些看不懂，到利民袜厂发展业务，怎么用得着去东风公司啊，你跟那个刘子豪是什么关系？”
　　夏花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
　　公司上上下下，私下里谁不知道，夏花跟那个刘子豪在酒场上是出双入对的“情人”关系啊，有你这么问的么？
　　夏花第一次动气了：“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去查查；你觉得有问题，我不去就是了。”转身回办公室了。
　　夏花这个总经理助理，其实也就是个虚职，俞老总提拔她，也就是激发一下夏花的工作热情，好实实在在地多发展些业务。
　　俞老总看到夏花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在生闷气，就问：“你不是要去利民袜厂的么？”
　　“去什么去啊，人家在查我跟刘总的关系呢，我怎么去啊。”夏花喉咙梆梆响，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就跟刘子豪多吃了几顿饭，又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谁怕谁啊？
　　俞老总有点尴尬：“你是跟夏副总杠上了啊，这又是何苦呢？”
　　俞老总如今也不大管事了。你夏副总这么能干，我就放手让你干吧，我年纪也差不多了，就不趟这混水了，还是看戏来得好，反正工资、待遇不会少一分钱的。
　　雯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只要有空，就到魏林凯家坐坐。
　　不管怎么说，雯丽对魏林凯总是有着感激之情的。那次和魏林凯有了一夜温存后，魏林凯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秀梅身边，在伤心之余，雯丽觉得魏林凯配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再说秀梅身前的托付，雯丽是心知肚明的，就是要让他们走到一起，对魏林凯也好有个照顾。
　　唉，那个保姆小翠真不识相，每次到了老魏家，小翠就像警卫员那样守在魏林凯身边，一点机会都不给，一些要紧的话，是一句也说不上了。
　　雯丽不死心，总想再最后试探魏林凯一次，看看他是啥态度。如果魏林凯没有想法，自己就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早上九点，雯丽顾不上店里的生意，就赶到魏林凯家去了。
　　雯丽盘算，这个时间，那个小翠应该买菜去了，只要是魏林凯一个人在家，就可以把话挑明了，行，还是不行，爽爽快快。
　　门虚掩着，雯丽推一下就直接走了进去。
　　客堂里没人，房门半开着。大床上，一对枕头，两个被窝，有些凌乱，还没来得及整理。
　　雯丽的脑袋“嗡”地一下，蔫了。
　　没自己什么事了，原来小保姆都陪上睡了啊，怪不得一直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别扭，就是没想到这层关系啊。
　　小翠在卫生间刷牙，听到点动静，就探出半个头来，见是雯丽，马上出来打招呼。
　　雯丽脸色很难看，问道：“老魏到哪里去了？”
　　小翠回答：“一大早被包东方叫去跑业务了。”
　　雯丽再次朝房间瞥了一眼。小翠见状，也只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知道瞒不过去，索性说道：“老魏说了，等过了大热天，到十月份，就去领个证，到时候雯丽阿姨一定来喝杯喜酒啊。”
　　雯丽“哼哼”冷笑了两声，也不搭腔，转身就走。
　　雯丽懊恼地发誓：“这个门，我是再也不会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