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王会计上街的这日，上工的钟声又迟到了。社员们个个睡眼惺忪，步履懒散。
　　“我还以为今天不干活了呢，我刚想睡个回笼觉，脑袋还没挨枕头呢，这钟就响了；响的太不是时候了，刚把觉勾起就得起来，真困哪。”老沈打手掩在口上打着哈欠。
　　“谁也没不让你睡，你睡会儿再来呗？”周兴富玩笑说。
　　“那哪成啊，要是真误那么一小会儿工的话，我两天活就白干。你以为我傻呀，没事不扒拉手指头算哪？”
　　“那手指要是不够用呢？”老孙问道。
　　“那还有十个脚趾头呢。”
　　“哎，我还纳闷呢。”老刘拧起眉头说，“今儿个咋上工比哪回都晚，从来没有过，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这还用问，我敢断定今天王会计指定出门了。他如果在家不能这时不上工，你们看都日出八竿子多了，是吧？”周老疙瘩比比划划地然后手指天空。
　　“啊，老疙瘩管咋的大大小小也是个小领导，对这些了解的比咱们小社员透测得很。”老沈调侃道。
　　“你可拉倒吧，一个小破组长有啥？别的优势没有，优势挨累。”周老疙瘩踢老沈屁股，说，“你以后别再挖苦我了好吗？你如果想当，我可让你？”
　　“我、我岁数大了，干活打不了头喽。”老沈手指老孙，说，“干点轻手利脚的还凑合，要是让我干的话，老孙这角儿我被不住能胜任。”
　　“哎，你要疯吧？得谁说谁，我也没惹你？”老孙抬腿。老沈侧退躲开便说：“你说说咋动手了？真怕我抢你饭碗呀？”
　　“给你。”老孙腰间拿下一大串钥匙递过来。
　　“你先挂起来，我又想自己记性差，让我开个门，我光找钥匙就得找小半天，岂不耽误队里的活。”
　　“什么也干不了你勾什么芡？”周兴富问。
　　“不算勾芡，我造不出来三股神钗，就不敢造反天纲，我又没金刚钻上哪敢揽瓷器活儿。”
　　“你这弓拉的挺满，箭没射出弦可弓弦拉断了，紧关节要就掉链子，让我们大家怎么看你？就剩下让我们笑话你了。”老刘他们说笑来到大马棚前。刚站好就听到“你们笑啥”？众人循声望去，韩队长已经走上一块小青石上。
　　老孙连忙回道：“我们在说笑话呢。”
　　韩队长并未责怪他们：“今后注意点，别嘻嘻哈哈的，送粪的活还是没累着你们？但是，该一是一，该二是二，我还是表扬你们一番。因为多苦多累的活也没吓到你们，还是乐观的面对苦与累，这是对我们领导的支持；同时，也是对明天抱有美好憧憬。因此，我很感动！我想，咱们抱团拧成一股绳，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今天我特意晚点上工，原因你们懂。话不多说。”往旁一指，“你们今天任务往犁上挂套什么的，犁上大铧卸下去；还有，哪不相应好好拾掇拾掇，咱们今天最好整利索，明天准备开犁种地。”
　　“咱们耲耙的小铧没多少了，好像仓库里不够用？”老孙说。
　　“啊，今天我告诉王会计买了。”
　　“王会计出门了？”周老疙瘩问道。
　　“嗯，刚才我忘说了，王会计是给老杨爷俩去看病了，听说老杨组长的脑袋都发炎了，肿得挺大。对了，周组长今天你要一个人带两组。”周老疙瘩听杨占山脑袋发炎的好消息，暗自解恨，心情忭跃：“没问题。”
　　韩队长告诉老孙说：“你抓紧上仓库把拴好的套都拿到大马棚来。”
　　“我自己也没法拿呀？又套、又遛绳、又小铧什么的。”
　　“那帮小年轻在那等你呢，赶紧去开门。”
　　“嗯。”老孙刚走两步就被韩队长叫住，“你先等等。”
　　“还有啥事？”老孙回头问道。
　　“对了，我问你现在种麦子早是不早？”
　　“行了，种得儿了。”老刘说。
　　“那可不，现在节气在这哪，都清明节气了。”周兴富说。
　　“俗话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老沈说。
　　“这话跟没说一样，种地人都知道。”周老疙瘩的话又逗得大家一阵笑。
　　韩队长嘴角抽动没笑出来，他说道：“我刚说完不许嘻嘻哈哈的，这么一会儿你们又忘了？行了，行了，咱们还是以正事为主，种完麦子紧接着又种大田了，大家伙的小夹板刚解开就又该扣上了。老孙，你去仓库，对了，溜绳就不用拿了，我告诉王会计买了，买的比咱打的结实扛磨扛抻。”
　　“嗯哪。”老孙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路小跑，腰间钥匙互相碰撞发出“哗哗”声。
　　韩玲她们在钟响之前就到了仓库，到这后没有看见天天早来的大维他们哥俩，她们趴到文化室窗台往里面看。墙壁雪白，桌椅如新还摆放整齐，地面洁净无尘，和之前相比简直天壤之别，看哪里都养眼。看了一会，转身背靠窗台，看到远处走来三个人，不用看面部，从走路姿势就能分辨出是大维哥三个。到了跟前她们发现他们郁郁寡欢，韩玲问：“你们怎么了，全无心思看看咱们劳动成果呢？”
　　“是啊，怎么都蔫蔫巴巴的？”刘晓霞猜测有事发生，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这么回事……”二娟子刚开口就被瞪了一眼，她缩脖不语。大娟子说：“没事，昨晚没睡好觉，胳膊腿疼一宿，放哪都不是个地方，真难受哇。”
　　二娟子附和道：“是没睡好觉。”佯装打哈欠，“我现在还有点困呢。”
　　大娟子说：“我们累也罢了，害得你们还跟着受累，还，还不敢和你们说谢谢。”
　　韩玲说：“你姐俩别掩饰啦，你们啥性格我们还不知道？什么事都在你们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快把事情交代出来吧？”
　　二娟子看向大姐。
　　“你看你们撒谎都撒不匀乎。”沈英指着哥仨的眼睛说，“你们没睡好觉和眼睛又有什么关系，看眼睛都红肿了，好像哭过。”
　　“到底出啥事了？哥，你们都说呀？”大亮问大维。
　　“我、我……”大维一时间还编不出让大家信服的话。
　　“我什么我的，有啥说啥，怕啥的？你如果说昨晚没睡好我们信，因为你不会撒谎，只要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们都信，你也别你我的。”刘晓霞问得大维一个劲儿挠脑袋。
　　“是不是杨六子又去你家找麻烦去啦？你告诉我，我们帮你收拾他。”
　　大维还是闭口不答。妈妈嘱咐他们，杨家父子找茬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怕事情越闹越大。大娟子没有别的慌可撒，只好再拿弟弟说事儿，解困说：“别难为我大哥了，是这么回事。”
　　大家的目光从大维身上又聚焦在大娟子身上。
　　“怎么回事你都快说？”刘晓霞问。
　　“昨天我老弟和杨六子干仗的事你们也知道，晚上被我妈知道了。”
　　“大姨是怎么知道的？”沈英问。
　　“是她嘴欠。”大娟子指着二娟子，说，“不然我妈上哪能知道，气死我了。”
　　二娟子说：“是我说的，我告诉我妈的。”
　　“我妈生气又给我老弟打了。”大娟子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维你直说不就完了，害得我们虚惊一场，芡不芡我打你一顿。”韩玲二指如勾掐向大维耳垂儿。二娟子身体护住哥哥，说：“你就饶了我哥这回吧，他又不会撒谎。”
　　“你说啥？再说一遍？”韩玲好像没听清楚。
　　“啊。”二娟子掩口道，“我说我替我哥挡一挡，我脸皮糙肉厚。”
　　“哎呀，你这妹妹可真知道心疼哥哥，那就替你哥受惩罚吧！”韩玲二指直逼二娟子脸颊。
　　“还是不要了。”二娟子退步躲开。
　　“二娟子你可真实在，你让她掐她还能掐呀？”沈英笑说，“要说晓霞姐犹为可能。”
　　“你别乱说，我急眼把你嘴用胶封上，让你一天到晚有的也说没的也说。”刘晓霞说道。
　　“对了，咋没看见王志刚和杨六子呢？”大亮问道。
　　“上街看病去了。”韩玲告诉说。
　　“你咋知道的？”沈英问。
　　“我是万事通啊，哪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你多暂对象啊？”沈英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韩玲眉毛高挑。
　　“看我管不管了，我要管一下就管着了。”沈英瞥向大维，还故意让韩玲看见。
　　“我看你真的短削。”韩玲欺身向前，沈英忙躲开，笑道，“你手太勤勤说动手就动手。”她在刘晓霞身后，拍晓霞肩头问，“你今天咋了，咋这么老实呢？想啥呢？告诉我，我被不住能帮你解决解决。”
　　“你咋扬哪叨欠儿，不怪人家看不上你，你快成万人烦了。”刘晓霞朝韩玲招手，“左右你也是收拾一回，让她一见你就酥骨，我想她以后说啥也不敢和你嘚瑟了。”
　　“瞅你俩像话吗？合起伙来欺侮我，我找个帮我的。”沈英慌忙躲在大维身后，“这回你可帮帮我，你看她俩太不像话了，你可为我做主啊！”
　　“今天说出大天也不行，我俩非让你笑个够。”韩玲布置战求，“晓霞你管掐，我管咯吱她，今天让她心口都服，问问她再嘴沬啷淋不？就像你说的咱俩这回就让她骨酥，以后见到咱俩她自然而然的哆嗦。”
　　“别闹了，看谁来了。”大娟子说。
　　老孙人未至话先到：“你们来啥时候了？”
　　“我们来半天了。”
　　“队长说让你们和我往大马棚捣腾东西。”
　　“知道了。”韩玲边回答，边白了沈英一眼，小声说，“这回你先记下，下回一堆算。”
　　“几堆算我也不怕。”沈英大摇大摆地从大维身后走出来，“我呀，我呀，我找到保护伞了。”
　　“不用你嘻皮笑脸的，哪天一定有你好瞧。”刘晓霞猛然伸手抓向沈英。沈英早有防范，侧身躲过，摆手说：“我先走了，您哪。”
　　晓霞说：“有能耐别跑？”
　　沈英说：“你说啥呢我不明白，跑不跑的跟有没有能耐有关系吗？哼，我就知道打不过就走，二娟子跟我走。”
　　“二娟子你先站住。”刘晓霞叫住二娟子问，“你家里活多，平时是不来这的，你今天是怎么了？”
　　“这还用问，二娟子今天来的意思是怕杨家爷俩难为她哥，所以必要时能帮他们来抵抗杨六子爷俩呗。二娟子我说的对不？”韩玲猜测说。
　　“我不是，我是来看看你们，主要看看文化室墙刷得白不白。”二娟子圆滑地说。
　　晓霞说：“二娟子，你别褶了？记着点儿，凡事有我们。”
　　“左右我也来了，我帮你们干一会儿活再走。”
　　“二娟子，你该回去就回去吧，队里的活又不是咱们自家的活，干多少也没人蒙你的情，这里的活真不需要你帮。”韩玲说。
　　“那我就回去了。”二娟子和她们挥手道别。
　　老孙打开仓库门，沈英跟在老孙后面进去，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她们原地未动，站在仓库门口大喊：“你们几个想不想干活了，还在那说什么呢？”
　　“就你积极？”韩玲和大家说，“咱们快过去吧，没看沈英嗓子都要喊破了。”
　　大维一个人走在后面，低着头一语不发。
　　大亮一直在细心观察大维，他隐约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拽停大维，低声问道：“大哥你没精打彩的，指定心里有事，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啦？和杨家有关系吗？”
　　大维调整情绪：“瞎寻思？别有事没事儿的都和杨家联系到一起。”
　　大亮呵呵一笑：“我……”
　　大维怕自己说多了露出马脚催促说：“别我了，进仓库拿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