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9-09 09:33:32 字数:6776
这天刚吃完晚饭,张家声还没来得及用舌头清理牙缝里的残羹冷炙,就急忙将旱烟杆塞进嘴里,像往常一样迅速将刺激的旱烟味道强加进来。他被旱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但不妨碍他寻找挑煤的箩筐。他拿着一把砍柴刀,用大拇指在刀口上轻轻荡了两下,检验刀口是否锋利。他表情冷漠毫无反应,以喷出一口遮挡脸庞的烟雾,表明他对刀口锋利心中有数。旱烟杆被他扒向了一边,他的嘴像面瘫一样歪斜起来。他磨刀时杀气腾腾,擦出了响亮的嚯嚯声,仿佛他不是去挑煤,也不是去砍柴,而是去杀猪。他蹲在磨刀石旁边,随着砍柴刀推拉抽送,绷紧裤子的屁股前后拱动起来。他突然停止磨刀,惊慌失措仿佛闯下了大祸。身上出现了放屁的声音,但他明白,屁股上的补丁出现了问题。他不敢站立起来,将屁股挪向没有人的方向后,才伸手摸向屁股。他没有弄清楚出现多大的口子,就破口大骂:“晦气,还没出门就倒霉了。”
他像行窃一样悄悄溜进屋子里,换上一条由无数破布缝制起来的短裤,像要拖家带口去逃荒。这条缀满补丁的短裤,虽然难看,却像树皮一样厚实,能将屁股包裹得严严实实。张家声认真检查,并反复拉扯,觉得牢靠后才放心。他得意地说:“缝得那么结实,连尿尿都不方便。”
志坚妈从屋后拿来几根干葵杆,表情沉重好像张家声一去不回。她用尼龙布包着一点煮熟的花生放在箩筐里,又在张家声脖子上搭着一条旧毛巾。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张家声挑着箩筐悄无声息地走向煤矿,他带着一把锋利的砍柴刀,胆子大了许多。从茅厕里出来的张志坚,早已做好跟爹挑煤的准备,没想到爹不声不响地走了。他立即冲进堂屋,从角落里找到那担适合自己的竹筐,又从锅里捡了两个蒸熟的红薯。他嘱咐弟弟志强给牛喂养花生苗,也嘀咕着:“我去给爹做个伴。”
淡雅的月光照出雪云山近处山峰模糊的轮廓,也将弯弯曲曲的土路照得阴森可怕。张志坚凭借记忆,在熟悉的山路上奔跑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奔走,却没有踏空栽倒在地。可是他呼喊爹的声音,比掉进水沟里还婉转哀鸣。
得知张志坚过来了,张家声不顾明火引起火灾,在茅草过膝的小路上,点燃一根干葵杆,还张牙舞爪地晃动。葵杆火呼呼作响,也“噼里啪啦”掉落火星。张家声手忙脚乱踩踏火星,也大声喊叫:“你慢点,不要踩空了。”
张志坚追上后,他们却无话可说,像刚吵过架。他们的沉默直到张家声将火星甩到草丛里,张志坚冲过去踩踏,并提醒他注意安全时才打破。张志坚的声音很生硬:“这里很不安全,不如将火灭掉。”
他们很快来到生产烟煤的煤矿,这里出产冶铁锻造农具的烟煤。在低矮的茅草棚前面,他们像走错地方一样四处观望。张家声拿着旱烟杆在树杆上用力敲打,又咬着烟嘴吹得呼呼啦啦,才将旱烟杆插进裤兜里。他礼貌地喊着孙矿长,但摇晃破烂的木门时动作粗鲁,仿佛要将它拆卸下来。
边角上那间低矮得只能弯腰进去的茅房,那扇破门打开时,发出倒下一棵大树那样的声音。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被这个叫做孙矿长的人带了出来,与粪便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张家声,也连连后退。孙矿长不敢在茅房里答应,担心吸入过多的臭气,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孙矿长提着裤子用脚带好破门,依然没有说话,他走到张家声身边,才轻声地说:“家声,你又来了。”
张家声给孙矿长抓出一坨比鸡蛋还大的旱烟丝,像给他送上一只鸡一样得意。孙矿长给他一坨玉米粒那么大的旱烟丝,也很神气。张家声没有感到吃亏,这个习惯先给别人上烟的人,在孙矿长面前,能得到旱烟丝已经非常体面。他将孙矿长的旱烟丝放进烟荷包,还龇牙咧嘴地笑着。他轻轻地说:“还想送一趟煤。”
张家声往自己的箩筐装煤时,不停地用脚踩紧踏实,给张志坚的竹筐里装煤,却反复估算烟煤的重量,还摇晃竹筐将沿口的烟煤抖落下来。他说张志坚正在长身体,身子骨还没有硬朗起来。
张家声挑着烟煤过秤,扁担上发出“吱哟吱哟”的响声,箩筐上的棕绳似乎要扭裂这根结实的扁担。张家声的脚步很沉重,如同两根铁柱在艰难移动,那双破了洞的草鞋,发出了赵邦田穿着皮鞋走路的嚓嚓声。孙矿长立即从屋子里冲出来,不顾打翻炉子上的饭锅,浇灭熊熊燃烧的煤火。他以为赵邦田夜间突然造访,赵邦田动辄就带着民兵过来打猎。赵邦田脚蹬皮鞋当然不会亲自上山,他在茅草棚里与人打骨牌,等候分享民兵的胜利果实。孙矿长来不及观察,就摇尾乞怜地喊叫:“赵主任……”
张家声告诉他没有看到赵主任。由于受到重压,他的话从嘴里挤了出来。孙矿长大失所望,说话时没精打采。
“我以为赵主任过来了。”
张家声挑着箩筐吃力地往挂秤上送上去,孙矿长停止叹息,腾出手给他帮忙。他似乎要接过箩筐,但手从扁担上迅速滑过,去扶着秤杆。放下箩筐后,张家声赶紧掏出火柴照亮秤秆,还往旁边挪动,将有利位置让给孙矿长。孙矿长像舌头上长出水泡一样嘟囔起来:“一百七十斤。”
孙矿长看着身材瘦小的张家声,产生了怜悯之情。他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像飞进异物一样猛烈眨动,声音哽咽着:“挑这么多,不要命了。”
张家声用铲子铲出箩筐里的烟煤,像供销社营业员铲盐一样精打细算。不能超过一百五十斤的重量,在孙矿长和张志坚反复劝说下,才勉强确定下来。张家声生怕他们再往外面铲煤,连忙阻止:“算了,就这么多。”
张志坚的竹筐里称出六十斤的重量时,张家声怀疑地看着他。张志坚说能增加一些,张家声立即阻止,像阻止他们从箩筐里铲煤一样急扯白脸:“算了,就这么多。”
张家声本来要跟随孙矿长走进棚子里,但在门口猛烈咳嗽起来,像肺痨病人。他从窗户里看到孙矿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趴在桌子上认真书写,像赶写作业的伢子。孙矿长打开小木箱,取出一枚小印章,在书写的纸条上看了一眼,就张开宽大的嘴巴,将印章放在前面,随时会将它塞进嘴里。他没有将印章往纸条上盖下去,而是拿到油灯下认真打量,然后又将它放在嘴巴前面,这次放置的时间更长。随后他不再察看印章,双手将它用力按在纸条上,他龇牙咧嘴像往桌面上按下一颗钉子。他将纸条举到煤油灯跟前,认真看着红印。他拿起纸条快速跑了出来,也带来猛烈的咳嗽。他找到张家声,为张家声没有进去很生气,他的声音硬梆梆的:“给你。”
张家声打开包着花生的报纸,双手捧出花生时,发现花生并没有多少。他本来要留一些给公社农机站的打铁匠黄孟新,却战战兢兢将花生都捧给了孙矿长。他随后就追悔莫及,往箩筐里插入砍柴刀时,还咬牙切齿。
张家声扁担上挤压出来的声音非常难听,像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张志坚扁担上的声音飘浮不定,像风吹拂门窗户缝隙。这样的声音以合奏的形式在山上响起,在打破夜晚的寂静时,也让周围喧嚣不安的虫子安分守己。唯一不受干扰的是那条小溪的流水,单调的声音将夜晚渲染得格外凄凉。
第一次停下来歇息由张家声提出来,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他将箩筐放在土马路上时放松了警惕,扁担在肩膀上突然打滑,他毛骨悚然。他迅速拉扯箩筐上的绳索,却没能减缓箩筐坠地的速度,巨大的力量让他趔趄起来。他手忙脚乱做出许多动作,才没有让箩筐倒下,可是附加力量的扁担,重重地击打着腰部。他感到腰椎断裂了,却没有尖叫,蹲下来还记得将扁担横放在箩筐上,随后坐在上面,身子前倾,双手抚摸疼痛的地方。他龇牙咧嘴,在月光里模模糊糊,他还用抽烟来掩饰。他点火时悄悄转过身子,其实张志坚没有看他,正忙着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破天荒地给张志坚一坨旱烟丝,像孙矿长给他的烟丝一样很少。他告诉儿子,那张包裹花生的报纸,可以用来卷烟。
张志坚没有看到爹身上发生的问题,平时送煤时,张家声也张开嘴巴大声喘息,像刮起一阵风。今天晚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六十斤煤让他感到吃力,两腿战栗起来。他休息时不停地耸动肩膀,还伸手揉捏。轻轻捶打腰部的张家声发现了情况,他抬头问了起来:“怎么啦?”
张志坚没有心理准备,只能装聋作哑。张家声第一次询问,像自言自语一样没有结果。他第二次询问来得很快,声音急促,张志坚招架不住,只得慌忙应付:“被蚊子咬了一口。”
“蚊子咬一口还能这样……”张家声很不高兴。
张志坚突然看到他双手扶着腰,身子扭动不已,就问了起来:“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痛?”
张家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低着脑袋,像犯了错误一样。他随后将旱烟杆插进烟荷包,用系绳麻利地打着结,然后扔在烟煤上。他突然站立起来,冷冷地说:“没什么,受了点凉。”
“要不,去医疗点看一下?”
“没啥,不碍事。”
张家声真拉肚子一样去路边解手了。他没有捂着肚子,而是双手扶着腰,像大肚子孕妇。张志坚看着他艰难行走,心里一阵酸楚,鼻子呼哧呼哧,还含着泪水。他左右开弓地甩着袖子擦拭眼泪,呼哧声戛然而止,仿佛被袖子擦掉了。他从爹的箩筐往自己的竹筐里装煤,他没有想到,自己也弱不禁风。
他用手捧煤时像个窃贼,还不停地张望。他弄好煤后也没见爹那边有动静,仿佛爹在那里睡着了,或者遭遇了不测。他焦急地喊叫:“爹,你那里没事吧?”
张家声几声生硬的回答,让他悬着的心稳定下来。他开始处理那双黑漆漆的手,发现周围没有水时,就在路边的茅草上反复擦拭,随后又将手伸向泥土里。
第二次休息时他们来到顽石山上,这个想法由张志坚提出来,这段路程比刚才短了许多。张家声没有发现张志坚弄走了烟煤,他感到轻松认为是腰痛好了不少。他又拿出烟荷包,也没有忘记递给张志坚旱烟丝。他从报纸上给张志坚撕扯吸烟纸时,发现箩筐里的烟煤低了下去。他怀疑快速行走时颠出了烟煤,但也质疑:“是不是你从我这里弄走了煤。”
他没有等待张志坚点头应允,或者直接说出:“只弄了一点点。”就急扯白脸地埋怨,“不要挑那么多,你正在长身子。”
张志坚违心地说自己有力气,这个重量不在话下。他发现爹递过来的旱烟丝比刚才多了一些,还感到那片报纸包不住。他没有撕扯更大的报纸,而是将旱烟丝抠出一些,放进口袋里。他叼着喇叭烟假装去方便,要好好揉捏疼痛的肩膀。张家声立即问道:“你也拉肚子?”
“没有,我是去……”张志坚差点说出了实话。他取下喇叭烟,吞咽一下口水,定了定神才说:“我去尿个尿。”
他靠着石头用力挤压,像长满螨虫的牛摩擦树杆。他觉得简单几下无法消除肩膀疼痛,希望时间更长。于是他蹲下来喊了起来:“我还要拉个屎。”
有了拉屎做挡箭牌,他毫无顾忌地在石头上摩擦,还反着手拍打。他也琢磨要不要解决拉屎的问题,如果行走时有了拉屎的念头,就不好意思再提出来。张家声将他摩擦石头的沙沙声,当作夜游动物在附近逃窜,他提着砍柴刀警觉地走了过来,并提醒张志坚多加小心——“我听到野兽走路的声音。”
张志坚提着裤子跳了起来,他很害怕,仿佛真的遭遇了野兽。他焦急地问:“什么野兽?”
张家声不会吓唬儿子,无端地制造恐慌。他立即说:“我听错了,那是刮风的声音。”
第三次停下来歇息,他们来到了梁兴国摔跤的小溪边。这次谁也没有主动要求停下来,这条涨了水的小溪挡住了去路。他们点燃葵杆火察看水面,发现那些让人过河的石头,被水淹没了。他们没有想到上午那场短暂的大雨,竟然让小溪涨水了,到晚上还没消退。张家声惊慌失措,仿佛在政治上栽了跟斗,成了牛鬼蛇神。他那张没有合拢过来的嘴巴,像隧洞一样。张志坚拿着扁担当作拐杖,脱掉鞋子小心地走进水里,然后回头说道:“我下去试探一下。”
张家声如梦初醒,立即走过来,举着葵杆火给张志坚照明。他在水边不安地跳跃,一只手紧紧握着拳头,也舞动起来。他反复提醒:“小心点,看清了再走。”
张志坚盯着小溪,努力往水里看去,并伸手做出抓鱼的动作。在趟过不过膝盖的溪水后,他喊了起来:“水不深,没有多大问题。”
张志坚话音刚落,张家声就去挑箩筐。他看到张志坚很轻松,以为自己挑着箩筐也能轻易过去,还准备帮张志坚将竹筐挑过去。张志坚立即制止,他声音很大,像吵架一样:“这样子箩筐会进水。”
张家声第一次听从儿子的安排,立即放下箩筐调整绳索。张志坚也剥夺了他这个权利,他抢过绳索,并调整到最短位置。在张志坚建议下,他们抬着箩筐小心地涉水而过。张家声不放心地察看箩筐底面,发现没有进水后惊叫起来,他的声音像猫叫春似的。
走上土马路后,张志坚加快了步伐,似乎在抢时间赶进度。张家声也跟着跑了起来,扁担甩起来后,绳索与扁担摩擦的吱哟声,让他们有种听广播的感觉。他们也通过喊叫,从身体里挖掘更大的潜力。他们年龄不同,声音也有差异,但谁也没有感到羞怯,都希望不断加快速度,早点赶到梅山凹。张家声很快就力不从心,要求张志坚减慢速度,可是他的喊叫没有作用,张志坚反而更快。张家声随后像在痛苦地哀鸣,不过提醒张志坚注意安全时,声音清晰响亮。
若不是竹筐上一根绳索突然断裂,张志坚可能会继续奔跑下去,张家声的提醒也会长久地在夜空里回荡。张家声没有想到张志坚的竹筐出了问题,以为他跑累了。那只绳索断裂的竹筐,歪斜在旁边的草丛里,倒出来的烟煤堆起一个小土包。另一只在土马路中间的竹筐,由于震动也倒出了烟煤。张志坚恨恨地骂了一声,还朝着竹筐踢了一下。张家声没有训斥,放下箩筐安慰起来:“摔着没有?”
“筐子烂了。”张志坚懊恼地蹲在旁边。他双手叉进头发里,似乎要揪下一撮头发。
张家声点着火把,慢慢扶起竹筐,仔细查看后才说:“断了一根绳子。”
张家声将火把交给张志坚,就手忙脚乱折腾起来。他将烟煤捧进竹筐时非常认真,张志坚感到他不是捡拾烟煤,是捡拾粮食。后来他回忆这个过程,说捡米也不至于这样。在右手被草丛里的荆棘刺了一下后,张家声怒气冲冲埋怨起来:“你跑什么,摔倒了还会落个痛。”
张家声在茅草丛里翻了个遍,又拔掉了不少茅草。他特别注意烟煤里的泥土,生怕打铁匠黄孟新不满意,在清理泥土时,他费了很长时间。他还说:“不能在煤里掺土,不然人家会说我们搞名堂。”
张家声将断裂的绳索打了个死结,又调整其他绳索的长度。他反复交待:“走慢一点,不要跑。”
张志坚随后走得很慢,生怕绳索断裂,或者颠出烟煤,这样反而浪费时间。他还走在后面,来压低速度。他也想,如果再有意想不到的情况,爹就没有理由埋怨。
公社农机站的打铁匠黄孟新,似乎知道他们会来送煤,他躺在竹椅上被蚊子叮咬了好久,那只摇晃老蒲扇驱赶蚊子的手比打铁时还酸痛,也骂骂咧咧多次表示要去睡觉,但没有走进屋子,继续在屋檐下与蚊子斗智斗勇。他在蚊子面前败下阵来,趿上破布鞋仓皇逃窜时,听到扁担“吱哟吱哟”的响声。他又坐在竹椅上,继续与蚊子纠缠。他认为,张家声父子又送煤来了。
张家声来到黄孟新身边,唉声叹气叫唤起来,希望黄孟新可怜他们,看到烟煤里出现黄土时不要刁难。他不顾大汗淋漓和气喘吁吁,放下担子就给黄孟新上烟。黄孟新迅速将鸡蛋一样大的旱烟丝,装进出现裂缝的黑色塑料盒子里,然后打开铁匠铺的门。张家声强颜欢笑,也轻声地说:“黄主任,给你添麻烦了。”
梅山凹称呼打铁匠黄孟新为主任的人寥寥无几,但张家声是一个,还自始至终都这样称呼。黄孟新喜笑颜开,他关心起来:“老哥,别把身子累垮了。”
张家声长久地咧着嘴傻笑。他为自己赚到钱沾沾自喜,也向黄孟新表明,他完全有这个能力。
“一百三十五斤。”黄孟新唱山歌一样的长腔,大过突突直响的发电机。张家声惊恐万状,仿佛心都炸开了,嘴里的旱烟杆掉落在地,还震得火光四溅。他顾不上捡拾旱烟杆,急忙靠了上来。他亲自检查秤杆,他不是不相信黄孟新,是怀疑那根杆秤。他急忙问道:“是以前那杆秤吗?”
“没错,这里只有这杆秤。”
张志坚痴迷地看着发电机,张家声招呼他挑着竹筐过秤时,他还盯着那排黑乎乎的仪表。竹筐被不停地絮叨的张家声挑了过去,他将竹筐挂上秤钩时,心里“怦怦”直跳,担心这里的重量也会变少。他将杆秤上所有活动的部位检查了一遍,还握着杆秤拧了一下。他还想继续检查,黄孟新却阻止起来,还用力挡回他的手。张家声非常沮丧,觉得今晚非常倒霉,不仅挑煤挣不到钱,还要赔偿烟煤的损失。
“七十四斤。”与张家声争执后,黄孟新心情不快,声音有气无力。张家声就在旁边,眼珠子几乎掉到秤杆上面,却没有听清楚声音。他紧张地问:“多少斤?”
“七十四斤。”黄孟新大声喊叫,还将嘴巴凑过去,仿佛要咬着他的耳朵。
张家声扳着手指头念念有词,虽然不能立即将这两个数字加起来,却知道他的箩筐里少了十五斤,张志坚竹筐里多出十四斤。总数由张志坚说了出来,他立即重复张志坚说过的话:“只差一斤。”
黄孟新很不高兴,不过给张家声结账时,看着孙矿长那张盖章的发货单,依然在上面写下收到两百一十斤的字据,并盖上印章。随后他嘟囔着:“他娘的孙猴子,占我一斤煤的便宜。”
张家声还要靠挑煤来挣钱,不能无故增加他们的误会。他慌忙解释:“绳子断了一次,倒出去一点煤。”
向黄孟新千恩万谢之后,他们踏上回家的路程。不爱说话的张家声主动说了起来,可他和张志坚话不投机,总是答非所问。他随后哼起了乱七八糟的调子,比蚊子吵闹还烦人,张志坚没有埋怨,因为他是爹。张志坚跳入小溪里洗澡时,张家声投桃报李也没有阻止,还坐在岸边耐心等待。他咬着旱烟杆也在想,儿子已经长大了。
他们在凌晨两点多钟才赶到家里,村子里死一般寂静,连蚊子都安静下来了。张志坚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妈妈坐在柴火堆旁边,疲惫不堪地纺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