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魂灵劫度>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魂灵劫度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9-05 21:37:03      字数:4902

  黄叫五很生气,背着手溜达时摇头晃脑,像地主家的狗腿子。他叽哩咕噜地打着酒嗝,仿佛喉咙里藏着一只骚情的蛤蟆。肖国才与两个民兵冲过去搀扶,像扶着新娘子过门一样。黄叫五的酒嗝将身边弄得臭气熏天,他们依然悉心照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肖国才有一次嗓子里翻腾起来,要哇哇呕吐,他赶紧闭着嘴巴,即使涨得面红耳赤,也没有离开。他们将黄叫五弄到屋子里的大板凳上躺下,又给他敷上湿毛巾,用原始的办法为他缓解难受。任天保和任继保抢着在屋子里生火,可是笨手笨脚,将屋子弄得乌烟瘴气。黄叫五呛得猛烈咳嗽,大口地吐出浓黑的痰水,像行将就木的肺痨病人。在咳嗽稍许好转后,他就说:
  “将牛二吕捆起来。”
  牛二吕一直跪在那里,黄叫五生气地离开时,他转过来面对着他,还不停地发誓。任继保拿着绳子过来捆绑,任天保用枪托打他,他也指天发誓。他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并绑在柱子动弹不得,嘴里依然努力辩解:
  “如果我偷了生产队的稻谷,就天诛地灭。”
  他拼命挣扎将柱子拉得嚓嚓直响,为自己离开这个难受的地方发挥了重要作用。黄叫五要他们将他绑到别的地方,还咬牙切齿地骂道:
  “蠢得像头猪。”
  牛二吕绑在那根削掉树皮的松树上,树干倒在地上,他可以坐在上面,像劳动后坐下来休息一样,他伸着麻木的腿,还想掏出旱烟杆抽烟,可是双手反绑着,绑得很紧。他觉得发誓无法打动这些铁石心肠的人,就改变策略。他哭着哀求起来:
  “相信我,下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他没有更好的求饶办法,只能这样反复念叨,念得自己也觉得单调,但又不得不这样念下去。他靠在那里打盹,嘴里也这样嘟囔。
  他的鼻子里鼓起了泡泡,两个鼻孔轮番交替地出现,有时鼓得像乒乓球一样大。泡泡吸引了黄叫五家的小花猫,小花猫并将它当作一口美食,在黄叫五家里,它不会为食物发愁。可是泡泡突然消失了,它像受到欺骗一样傻傻地站在那里。在另一个泡泡出现且渐渐增大时,它不再像发现老鼠一样冲上去,而是警觉地靠近,并战战兢兢地伸着脚。泡泡也吸引黄叫五家的黄狗,黄狗也没有将它当作馋人口水的食物,只觉得好玩。小花猫寸步不让,要独自拥有这个好玩的东西,它首先发现,这东西就归它所有。它出其不意地咬了大黄狗一口,大黄狗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狂吠起来,也落荒而逃。牛二吕被大黄狗吵醒了,他为小花猫以弱胜强暗中叫好。他甚至想,在黄叫五他们面前,他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但也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黄叫五以为牛二吕欺侮他家的黄狗,躺在大板凳上大骂不止。他要他们去教训牛二吕,肖国才和两个民兵立即冲了出去,并在牛二吕身上看了很久,又反复检查绳索。肖国才在外面大声地说:
  “捆得很结实,他无法动弹。”
  黄叫五认定牛二吕欺侮了他家的黄狗,还狠狠地打了它。他皱着眉头大声地问: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两个民兵抢着回答。
  他们回来后,任继保还要对天发誓,黄叫五立即阻止:
  “自己的人,没那么严重。”
  黄叫五爬到窗户边往外面看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这样说:
  “观察事物要认真仔细,你们要多锻炼,特别是搞治保工作。”
  “是,是。”肖国才点头如捣蒜泥,心里却很不服气。他悄悄地骂道:
  “你懂个屁,你是支书,没有人敢说你。”
  黄叫五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牛二吕踢了黄狗一脚。”
  黄叫五要他们绑着牛二吕的脚,任天保还添油加醋地说:
  “小花猫也被他踢跑了。”
  黄叫五咬牙切齿骂了起来:
  “娘的×,打狗也要看主人。”
  他打了个酒嗝后又说:
  “打猫也是一样。”
  他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捆紧一点。”
  牛二吕不知道是猫狗的原因,拼命挣扎时总是说:
  “我不会跑,也跑不了。”
  所有的抗争都无济于事,他就一动不动,但嘴里一直在念叨:
  “你们弄死我算了。”
  当任继保怒气冲冲地说:
  “弄死你,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他才停止这样喊叫。他随后就说:
  “看来这次在劫难逃了。”他也哀求起来:
  “绑松一点,我会记着你们的大恩大德。”
  牛二吕坐在那里很难受,身子偏转时突然倒了下去。他无法坐起来,躺在那里像一具死尸,不过他有生命迹象,他泪流不止,也猛烈咳嗽。
  黄叫五像牛二吕那样侧身屈膝躺下,不过他躺在屋子里的大板凳上,有破旧衣服垫起的枕头,手脚能随意活动,旁边有人侍候。可是他的手脚像绑住了似的,即使是抽烟,也要肖国才将旱烟杆递过去。肖国才没有给他的旱烟锅点火,任天保已经捷足先登了,没有点上火的任继保痴呆地站在那里,后悔不已。黄叫五也猛烈咳嗽,像牛二吕那样大口吐痰,他是屋子里燃得旺盛的炭火所致,不是牛二吕那里天气寒冷以及无法动弹的原因。
  黄叫五哇哇呕吐,可是没有污秽物喷吐出来,只有让人晕头转向的酒臭气味,有时也有胶水一样牵出长丝的浓痰。肖国才和民兵悉心照料,自己爹妈生病时,他们也没有这样尽心尽力。任天保在卧床不起的爹面前,还经常骂他老不死,连老婆和儿子都看不下去。黄叫五干呕的样子很吓人,任天保后来放松了警惕,拿着破烂脸盆接着痰水时慢了下来,还觉得这个举动是多此一举。他决定离开时,黄叫五突然将酒菜喷吐出来,喷得他身上到处都是,有的流淌下来,他如同被人泼了一勺大粪。他起身离开,身上的碎渣纷纷掉落。慵懒地蜷缩在角落里的黄狗,以为他掉落了一碗饭菜,立即冲了过来,生怕小花猫抢占先机,可它在成块的肉渣面前闻了一下,就打着全身抖动的喷嚏,仿佛一块骨头卡在喉咙里。它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像上次误食了老鼠药一样。
  任天保赶忙去外面用破布蘸水擦拭污秽物,他敛声屏息也被熏得晕头转向,走路跌跌撞撞,将摆放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他后来对人说,他喝得烂醉如泥,也没有这样狼狈。他在外面呕吐起来,连胃酸都吐出来了,也泪眼汪汪。黄叫五呕吐后气色好了许多,但没有说话,他瞪着眼睛看着墙角的蜘蛛网,可是上面没有蜘蛛,他不知道蜘蛛被熏得躲了起来。在肖国才打开门窗,通了很久的空气后,黄叫五才坐起来,精神饱满。他翕动鼻翼哧哧地闻了一下,就说:
  “真的很臭。”
  任天保反复擦拭也没有弄掉身上的臭气,暗地里叫苦不迭。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刚才我差点晕过去了。”
  黄叫五怒目圆睁,咬着牙恨恨地说:
  “我的东西那么臭吗?”
  任天保立即闭着嘴巴,后悔得很想抽打自己的嘴巴。不过肖国才也说屋子里很臭,好不容易才弄干净,黄叫五却说:
  “是有点臭。”
  随即他争辩了一句:
  “近来我的胃不太好。”
  黄叫五知道他们去山塘生产队抓捕窃贼,但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至少大部分都忘记了。他惊讶地问:
  “人和赃物都带来了吗?”
  他们张口结舌,但很快就异口同声地回答:
  “带来了。”
  肖国才还表功似的说道:
  “人赃俱获,大获全胜。”
  “人呢,东西呢?”
  他们大声地说都在外面,还将指着门外的手伸得很直很长,像样板戏里的动作。黄叫五也像他们那样伸出手,还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但只唱了一句,就唱不下去,还用咳嗽来掩饰。随后他问道:
  “在哪里。”
  他们又整齐地伸着手,指着躺在树杆旁边奄奄一息的牛二吕。这次黄叫五没有哼唱,他咬了咬嘴唇,又吞咽了口水,才说:
  “别把人弄死了。”
  他们像将肥猪拖上案板一样,吃力地将手脚麻木的牛二吕扶起来,让他坐在树杆上。黄叫五没有看出这个蓬头垢面的人是牛二吕,他问了起来:
  “是牛二吕吗?”
  牛二吕没有吱声,还生气地将脑袋偏向一边。他们又整齐地说:
  “是他。”
  肖国才还多说了一句:
  “千真万确。”
  黄叫五对他炫耀卖弄很不高兴,毫不客气地埋怨起来:
  “就你知道得多。”
  他要求立即给牛二吕松绑,还大声地质问:
  “谁把他绑成这样,弄死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任天保和任继保不敢说话,委屈得要哭出声音。肖国才本来想说:
  “是你要我们绑的。”
  却咬了咬嘴唇停了下来。幸亏黄叫五立即说道:
  “太紧了,谁也受不了。”以及:
  “你们辛苦了,出现一点纰漏在所难免。”
  不然他会和黄叫五争吵起来,他已经饥肠辘辘,也焦躁不安了。他说:
  “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黄叫五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在他们家里吃饭的情形,在任天保家里吃饭时,他还拿走了鸡蛋和旱烟。他笑脸相迎,不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异常警觉,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他们面面相觑,嘴角里流出了口水,肖国才的口水流得最多。黄叫五拿出大米和腊肉,还有萝卜和白菜,他们咧嘴一笑,肖国才的嘴咧得最大,嘴角伸展到接近耳朵根部,像条鳄鱼。他们抬起袖子擦拭口水,非常整齐,像接受过特殊训练。肖国才力气很大,擦出了响亮的声音,还擦了两次。
  他们在灶房里生火做饭,黄叫五拿出一块长满霉斑的腊肉,但他们没有食用,只煮了萝卜和白菜。他们不是害怕霉斑,是不敢食用支书家里的好东西。任天保和任继保吃过里面生蛆的臭肉,身体都没有问题,区区一点霉斑,在这些生活贫困的人面前不足挂齿。黄叫五没有白白让他们吃饭,不像他在社员家里吃饭那样,酒足饭饱就拍屁股走人。他没有让他们支付饭钱,是写下一张条子,让他们签名并按上手印。他们始终都不知道,这顿掺杂了红薯米,只有萝卜和白菜的午饭,被黄叫五从大队得到了提供大米饭和咸鱼腊肉的补偿。牛二吕没有吃饭,黄叫五也写上他的名字,并以自己的手印冒充。
  任天保和任继保还能吃两大碗饭,可是很快就放下碗筷,还打着饱嗝。他们学着黄叫五的样子,从竹枝上揪着小棍子,龇牙咧嘴地剔牙。肖国才使劲挺着肚子,显得大腹便便,但非常难看。黄叫五还挖苦模仿他的任天保和任继保,说他们:
  “别装了,你们学得不像。”
  他们为如何处理牛二吕煞费苦心,黄叫五还一一否决他们的想法,并批评他们不动脑子。肖国才提出立即召开批判大会,这是近几年来对待坏人一贯的做法。黄叫五立即否决,狠狠地灭杀了肖国才的威风,如果是任天保或者任继保提出来,他可能会考虑一下。他想到批判大会面临的困难,首先是没有充分准备,讲话稿还没有着落,上台对牛二吕批判的人也没有选定,其次是在冬修水利的攻坚阶段,耽误一天会落下很大的进度。他说了个让他们闭嘴的理由:
  “你们的想法,通通不行。”
  他想到将牛二吕押送去人民公社,但又顾虑重重,担心公社革WH主任康跃进大发脾气。上次康跃进以革WH刚成立,工作千头万绪为由,说没有功夫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没有想到,康跃进热衷于批斗坏分子。他无可奈何地说:
  “先缓一缓,再想想办法。”
  谢七娘给牛二吕送饭来了。她没有啼哭,却泪眼汪汪,鼻子呼哧呼哧的,也伤心地抖动身子,像穿少了衣服冻得很难受。她的头发垂落下来,遮盖了脸庞。她双手抱着装着一钵子饭菜的包袱,生怕饭菜倒出来。她无法用手撩起头发,头发影响视线,她就使劲地甩头,有时动作很大,甩得脑袋疼痛起来。
  谢七娘没有认为坐在杆上满身污垢,且灰头土脸的人是自己的丈夫,以为他是那个孤苦伶仃的九癫子,九癫子是黄叫五的叔叔,经常在黄叫五的柴禾垛边睡觉。牛二吕也没有认为她是谢七娘,以为老婆正在生产队里出工,焦急地等他回去。谢七娘站在黄叫五的门口,将包袱抱在怀里,用手撩起头发。她心情很坏,没有跟黄叫五打招呼,她只找肖国才要人,是他带走了牛二吕,连饭也不让吃。她对着咬着旱烟杆噗噗地抽烟的肖国才,伸着头喂喂地喊了几声,然后说道:
  “我家二吕呢。”
  肖国才以为她抱着石头,突然站起来躲避,与他同坐一条长凳的任继保,由于长凳翘起栽倒在地。黄叫五也从大板凳上滚落下来,担心谢七娘手里的“石头”砸向自己,也担心砸坏房子和家具。可他说出了荒唐的理由,说看到任继保栽倒的样子,大笑失控才这样。他们没有看到他哈哈大笑,连微笑也没有,却连连肯定他的说法。任天保还埋怨任继保,说他:
  “应该提前有所准备。”
  他刚说完,自己也从长凳上滑了下去,动作与任继保栽倒惊人相似。他单独坐着一条长凳,挪动身子对着任继保指手画脚,屁股下的长凳也翘了起来。黄叫五依然没有笑,反而紧绷着脸,仿佛任天保弄坏了凳子。
  谢七娘被他们弄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发现肖国才要逃跑。她放下包袱立即抓住肖国才的衣服,哭喊着:
  “把我男人还给我。”
  牛二吕这才发现她是自己的老婆,他用嘶哑的声音喊了起来。谢七娘放开肖国才,包袱都不要了,哭喊着扑了过去。看到牛二吕双手反绑,她骂了起来,也不经过黄叫五允许,她伸手去解开绳子。
  牛二吕吃着冰冷的饭菜,也不躲避呼啸的风吹起的尘土,尘土不断吹进钵子里,他也吃得津津有味。黄叫五要他们去屋子里避风,牛二吕没有理睬,谢七娘也默不作声,还背对着他。黄叫五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
  “吃完饭,你们先回去。”不过他又说: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以后再说。”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