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之道 申（阴阳激耀，从雨从申。《说文》）（一）

　　哥之道-申（阴阳激耀，从雨从申。《说文》）（一）
　　
　　俗云：
　　篱笆三个桩
　　好汉三个帮
　　人在人情在
　　人走人情卖
　　
　　
　　丙辰春。青云如铅，离合聚散，风雨霞烟。
　　打倒“四人帮”后，运动少了，学校又重视上课，老师就不够用了。虽然民办教师每月才拿十块八块钱，但想当的人多。读过高中的，晚上拎着鸡鸭烟酒，纷纷去找大队矢书记。送东西的十几个，可老师名额只有三四个，害得矢书记直咂嘴巴。于是就想出个法子，把这些人都集中到汉崮大队部开会，让他们抓揪。抓到的当然高兴，可没抓到的都愤愤不平发起牢骚。有胆大的就反应到了公社。于是，公社就派革委会委员兼教育干事老魏同志带人下来作了个专题调查。调查后，召集这些人做了一通思想工作，并宣布一个决定，抓揪的结果废弃不算，让大家回去复习功课，一个月后要搞一个公开考试选拔。
　　原先秀文听到消息也来了精神，想去大队报名，可又怕矢书记这一关不好过，就又没了精神。音砉见秀文一脸的陈年稻草，便换件衣裳回了一趟杨柳。过一天回来后，就叫秀文直接去公社找到教育干事老魏。老魏也听说秀文是个能写会画的人才，加上又接到兄弟公社宛书记的推荐电话，就有心成全他。可他连初中文凭都没有，不但面上过不去，就是一般考试也考不过人家。于是，老魏就定了个考试办法，当理科老师就考数理化学，当文体美老师就考语文，加考体美另外加分，择优录取。于是，秀文一考便考上了。
　　从此，民兵排长秀文便成了民办教师秀文。
　　
　　是年季秋。龙潭冒泡，喜鹊狂噪。
　　春间举国同悲。中秋又举国同悲。皂角树上的广播喇叭只有说的没有唱的，搞得人见面笑不得，哭不得，不知所以。幸亏到了秋分末，来了个举国同庆，喇叭里整天说着“大快人心事，打倒四人帮”，唱着美酒啊飘香。这才让人敢吐出憋了大半年的一口闷气。于是母亲就跟父亲说，你不听广播里一天到晚唱美酒飘香呀，你还缩家里做什么，也出去搞两条鱼回来给小伢子们也飘飘香啥。
　　本庄与河对岸梅墩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家家以搞鱼为副业，而本庄除了隔壁吭二爷家有虾笼、卡子和撒网外，基本无人搞鱼。本家啥鱼具也没有。但母亲有命，父亲就必须要设法完成。于是父亲便让老小背个鱼笼跟着他下坡去。
　　时令已入深秋，河水已凉。早饭时分，在明澈的阳光中，河面冒出丝丝屡屡的水汽。河两岸的绿色苇丛，已然染上金黄，从中飞出几只野鸭，落到八字口水铺平静的水面，点出几个不断扩展的相交圆，似重复的硕大句号，以告示一个火热季节的结束。这节令，我们一帮终日赤身裸体的水货，早都上岸穿衣不下水了。
　　父亲赤手空拳的在前头走，背个竹笼跟他身后，竹笼在屁股上一打一打的，如同心情般欢悦地跳跃。父亲一边走，一边摩拳擦掌的来几招拳脚热身。到了河边水铺，先脱了褂子，叠放到一块石铺上，腰上围系一条白土布大手巾，再脱下裤子叠放好，便一边往身上招水，一边慢慢下到河里。水铺下面是石壁，父亲先用脚探了会，再吸口气潜下去。一般大约二三分钟，便冒出水来，或甩上来一条巴掌大鲫刮，或斤把的鲤怪头。但也有三五分钟才出水的时候。之前五岁时不知情，见老半天人没上来，吓得就大喊大叫：大大没了！大大没了！结果把摆渡的人叫了过来，慌慌张张正用竹篙探人，父亲便从水里冒出来，并甩上来一条两三斤重的鲶鱼。后来有了大谱，也就不大惊小怪了。
　　但九岁那年还是让吓了一回。那也是深秋，山里的大姨小姨来了，母亲就叫父亲搞鱼。那天不但摸了鱼，还摸到了两个巴掌大的毛蟹。当父亲又在同一处第三次潜水后，至少有个十来分钟也不见出水，吓得是大喊大叫。结果就把摆渡的梅尖头，还有几个在圩埂放牛的未应、闹水的未正和吸水烟袋的梡大爷都一齐叫了过来。待尖头用竹篙探到父亲时，竹篙却被拽掉水里。吓得尖头大叫：乖乖，甭真是有水猴子吧！未应也说：都晓得二爷水性好，也不能一口气憋这半天吧。只有梡大爷抽着水烟不咸不淡道：我说你们那，都是咸吃萝卜淡操（槽）心。水里不能憋个一时三刻，也能算跑水出身！这时，母亲也慌忙赶到了，不见父亲人影，倒听见梡大爷吃闲烟放闲话，一边骂你这些人见难不救还在放闲屁，一边就扑通一声跳下河里去摸父亲。
　　其实母亲根本不会水。每到夏天晚上闷热得实在不行，妈妈就拉老巴儿子陪她一起下八字口水铺泡一下，而且用手死死抓住水铺石板，并交代儿子不离左右，胆小如鼠。可今天一下变成胆大包天了。尖头见母亲下水，赶紧从渡盆里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裳，一边把她往盆里拽一边说：二娘你这是做什么啥，二爷倒没事，你倒是自己先去找龙王老爷了。就在这会，父亲便从水里冒出头来。母亲见状，大骂老水鬼这老半天不上来，连累大伙着急。父亲见岸上站这些人，便笑笑道：摸到个新洞，太深。说着，便将一大把东西塞到母亲手里。母亲还未细看，尖头就急齁齁叫母亲松手瞧瞧是什么宝贝珍。母亲双手捧紧东西，哪里让瞧，掣身就跨盆上了岸。尖头那里肯放，就跟着上岸，趁母亲不防，突然朝她手上一击道：什么宝贝啥，抱这么紧。
　　只听哗啦一下，但见一个个圆乎乎的东西滚了一地。大伙见状，一哄而上，眨眼就抢了个精光。
　　母亲一边骂尖头戳灯鬼，一边收拾鱼回家去了。
　　回家后问母亲那打掉的是什么东西。母亲就一蹙眉道：小伢子，不要管那些闲事。
　　
　　直到母亲来炮团，竟又记起那桩闲事。一天晚上给她焐脚，聊到那段岁月，便又好奇问及那事时，她便小声道：那是一铳古钱。问那时家里那么穷，怎么不让父亲再去找些卖钱呢。母亲悄声道：儿哉，天有天宝，地有地财，人有人钱曼。人钱要人挣，自己挣才能自己花，别人身上的肉割下来，也粘不到自己身上。天地的财宝更不能随便乱沾。儿哉，老娘要不是这么守天规地律，外带修行积德，哪还有你们几个出头之日哦。
　　
　　后来跟父亲搞鱼多了，便总结出他一年四季搞鱼的奥妙：
　　秋掏洞，
　　冬摸冷，
　　春推网，
　　夏捕龟。
　　冬天河潭沟塘枯水，而且鱼都沉底贴边，行动迟缓，很容易摸到抓住。但冬天水寒，人不便下水，并不好实施。于是，父亲便用家里的大洗澡盆，垫上大半盆干稻草，脱去棉袄，露出两条胳臂，将袄袖系在胸口，趴在盆沿，伸臂入水，便可沿着河潭塘沟的岸边，实施双手摸鱼。在河里的时候，父亲只去摸那一片芦苇滩。因为那片芦苇收割后，仍有半尺来高的苇桩，一般鱼网皆不敢进入，故里面藏鱼。父亲每次总会在那里收获一两条一两斤重的鲤鲢白鲹。父亲冬天摸冷有个规矩，一般只摸个把小时，够烧一大钵子就止。若时间长了鱼没摸够，便取盆中稻草烧火烤下再摸。
　　而仲夏初秋捕龟，只在龙潭。龙头潭很深，水时清时浑。风水先生说，此潭有灵性，清浑都有讲头。
　　
　　据传，从前此潭十分清澈，至元末，因有两只绿鸭长年终日在潭里上下钻搅翻腾，弄得潭水浑浊冒泡。其后某日，两只绿鸭突遭捕杀，潭水清澈了，可坡上周家遂遭大火，坏了大事。后来风水先生解道，此一对绿鸭本是神物，长年终日搅浑潭水，只因此潭为天地宝镜，可鉴世间风云。双鸭搅浑潭水，是为遮掩周家起事天机。
　　不料一日，一个乞丐来到坡上周家，却得到下人馊饭慢待，心中忿懑而去。不日，其人又换装风水先生至坡上周家，口出危言道：此处不久要出大事。坡主周林闻言惊心，但问其由。其曰：此坡龙头，其潭龙眼，若眼浑目浊，龙头无视，必遭大祸。问其何解。其曰：只要捕杀双鸭，还潭清水，可保无虞。周家果听其言，遂灭双鸭，终招大祸。
　　自那之后，潭水时清时浑，未有定常。
　　
　　此潭神否不祥，但庄人对其一直保持着特别的敬畏。尽管潭水深而清澈，平日庄人除了在里面挑吃水，没人敢洗衣裳，更没人下去洗澡。因潭从未干过，内中存物不祥。但有两样东西是真实无疑的。一样是巨蚌。梅尖头儿子梅小头，某日拿出一个脸盆大的河蚌壳出来玩，村人追其来源，尖头才支吾说是吃大食堂那会在潭边捡的。虽然事过境迁，但为此事，庄里还是开会专门作了讨论。最终当然一致定论，无论如何，不能乱取潭中之物。另一样东西是巨龟。潭里多有玄龟，有大有小，最大的见过比脸盆还大些。每至春夏午时，它们便成群结队爬到坝上或柳树杈上晒太阳。故潭古称玄武。村人家中或有病人，便可从中取来一个两个，以作补养。可是龟很不好抓。在庄里，如果哪个人聪明，都叫他龟精。庄人取龟，一般都用针钓。即用丝线穿针并横系中部，用动物鲜肝穿作钓饵抛之潭中，将线系于岸桩，人必须远离，待一二时辰后，方可取之。只是这种取法成功不多。大多都被龟们连针带线拉走了。但父亲取龟，却有妙招。曰“诱笼捕龟”。其实就是在鱼笼口加上一个特制的盖子。一个留约一掌宽高，带倒刺的扁弧开口的竹篾盖子。捕时，先在笼底固定好一小块鲜肝和小块镇石，再封好笼盖，然后用绳系好笼茎，从水边放到水底。父亲捕龟都是中午进行，一般不出个把时辰，悄悄把笼子收起，便能捕到一只。一般都是斤把重，如果太小，就放掉重来。
　　
　　族兄修罗捕龟，却另有奇招。名唤“飞爪抓龟”。修罗根据乌龟的“三性”，自制了一个抓龟的四瓣飞爪。即用头号钢丝，断成三寸四节，分别帤弯成爪，将一头锉尖磨利，另一头焊连机关，四爪等分，合成鸭头大小。其飞爪机关张合自如，其张开形似龙爪兰，密合犹如刺莲果。由细绳系牢机关中央，其绳长数十丈，连于钓竿。其钓竿异于一般鱼杆，秃头秃脑，并无细梢，由老石竹中根部截成；其竿头尾两端之间，分布走线铁环；其尾端设一储线“葫芦”。在挥竿抛爪前，将飞爪密合成团，定于竿端抛座；一旦瞄准，挥竿抛出，其爪刹那张开，四爪如花；若突然扯竿顿线回收，则机关立即收拢，合爪成拳。
　　修罗根据龟夏秋出水活动呼吸之性，知其每隔三四十分钟，便要出水呼吸三四秒。且其出水呼吸时，在龟身离水面约四五寸处，便停止上浮，其身倾斜向下，四爪张开，做好随时应急下沉准备；然后尽量伸长脖子，刚将其头顶尖鼻孔星点露水呼吸三四秒，便赶紧缩回头脖，快速下潜，机警异常。修罗又从龟的夏浮气泡如稻花，秋浮气泡如豆花的特性，总会算准在这些精鬼的鼻孔刚一露水的同时，便呜的一声抛出飞爪，那绽开四瓣兰花的飞爪，约经二三秒运行，在空中划出一道如闪的弧线，就在那精鬼将要缩脖当儿，兰花飞爪便如约扑至；并恰在飞爪命中龟头刹那，其抖竿顿线一扯，顷刻飞爪收拢。于是，转眼间，那绽放飞花，便收拢成拳，恰好一把扣死龟头；接着，整个龟身便顺其头茎应声带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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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捕鱼一般都是家里有事，母亲授命。夏天鱼浮乱，赤手空拳抓不着。可谓满塘鱼泛花，无网又无叉，干瞪眼巴巴。父亲就制了一架大推网。推网总呈三角形，网口为一人长短的固定木板，中间设一卡槽，插入一根三四丈的竹篙，再将网兜绳纲系于竹篙四分之一处即成。一般只能在不过二三丈宽的水沟小凼里推点小鱼小虾，对潭里塘里河里的鱼，却无能为力。虽然推网的技术性不高，但每随父亲背笼，还是观察出很多门道。并总结出“轻轻贴边下网，快速贴底推网，突然抬口收网”的推网经。回头跟母亲汇报，母亲便重重在脸上亲一口赏欣道：还是老巴儿子有心才哩。
　　当然，父亲搞鱼只是家里待客和改善伙食的一点补充，真正唱主角的还是靠母亲饲养家禽。养家禽主要是鸡鹅鸭。因为鸡和鹅主要吃粮食，所以也不能多养。鸡一般只养十个左右，留一个公鸡，其他都是母鸡，主求下蛋。鹅也只养三两个春鹅，因为春夏可以放鹅自己吃些野草野菜，也可割牛草或上工下田拔草时，顺便采些水草鸭菜回来饲喂。其实母亲不多养鹅不仅是鹅饲养成本高，还在于鹅腌起来并不如鸭那么香。于是母亲就大量养鸭。因为鸭自小就可以吃河蚌尖刀螺蛳蛤蜊肉。而这些东西，一年之中春夏秋三季皆可从河潭沟塘里摸取。
　　母亲每天下晚都要在河边摸半个时辰。她带个洗脚木盆漂在旁边，摸满了一盆，便上岸倒下一小堆。一会父亲收工，便用一担畚箕挑回家，倒进家里的阴沟凼里储养。每天早晚各烀一大锅，鸭不到一斤重前，皆将这些贝肉挑出饲喂。待其长至斤把以上，只需将贝类敲碎倒之地上，任其自由抢食。一天吃两顿饱肉的鸭子，长的既快又肥。因此一年能饲养两批，概五六十只。一半卖钱，一半秋后杀了腌制成干货，以供待客和改善生活。
　　母亲腌制咸鸭的香味，有如吃大食堂时人们闻到开锅米饭的香味。一般是秋后集中宰杀，请山里的大姨小姨过来，分两天进行。一天杀十来只，全家人一齐上阵，包干拔毛。有道是，鸡三把、鸭难搼、一只鹅毛拔半年。每人一天也就能拔干净三四只鸭子。母亲把搞净的鸭子凉干水，然后码在大肚坛子里。码一层鸭，洒一层盐。码至坛口，盐封压实，再用塑料布扎紧坛口，腌半个月左右，便可起卤日晒，直至曝干，再收码于大花篮中，高高吊于厨间的房梁之上。每当用时，父亲垫板凳取下一只半只，但闻母亲砍剁砧板之声，有如大戏开场前的鼓点，实在令人兴奋。不管是清蒸的鸭肉纯香，还是烧黄豆的乳香，尤其是嚼碎骨头，其中饱满骨髓的浓香，更令人不能自禁由衷。即便平时不闻其砧板之声，每至厨房，但闻其味，亦可咽痒生津，大有闻鸭解馋之妙。
　　母亲养鸭还有一个附属美味，是腌制的咸鸭蛋。母亲腌蛋，必须去龙下巴取红粘土。因这土不但红得深沉，而且粘得死人。于是小时候时常去偷点回来玩泥巴，或做成泥雷摔炮，或做成车船枪炮，或做成猪牛狗猫。因这是在龙头下巴，所以大人控制不让随便乱搞。平时也就生产队刷墙上标语，或家中刷个牌位，或腌个鸭蛋少量取些。
　　一次跟母亲取土，就问母亲，这个泥巴干马不让取。母亲就嘘声道：小孬哉，龙下巴怎么能乱挖呢。于是哦出一声道：难怪是红的，是把挖出血了。说得妈妈笑之逗道：那它怎的这么黏性啥。遂瞪妈妈一眼道：肯定是下巴淌口水呗，还怎么黏。妈妈听罢，便抽空亲一口赏欣道：还是老巴儿子有心才哦。尽管有心才，但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偏用这泥巴腌鸭蛋。妈妈就说，你瞧平时家里养的禽畜，天上飞的鸟雀，都时不时过来抢一口，肯定是它好吃曼。又追问：人又不吃泥巴，为什么用它腌就好吃呢。妈妈说：用它腌蛋黄就是红的，出油还出香；用其它泥腌就要散黄，一股淡泊味。可还是不满足这个答案，仍穷问不舍。妈妈被问得实在答不上来就说：所以老娘才要想方设法把你们念书曼，知书识理了，就明白了啥。
　　
　　是年大事：
　　小寒-周恩来总理病逝。
　　大寒-毛泽东提议华国锋任代总理，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
　　雨水-武吕言论。
　　春分-阿根廷发生军事政变。苹果电脑公司创立。
　　清明-邓撤职。华任第一副主席、总理。
　　芒种-两件事，怎么办，天知道。
　　夏至-朱德委员长病逝。
　　大暑-唐山大地震。
　　白露-毛泽东主席逝世。
　　秋分-“四人帮”被抓。
　　霜降-“两个F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