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历程之二十四

　　25、徐蓉的离去
　　我推着自行车回到家里，蓉姐已经将饭菜搞好。想不到蓉姐姐的手艺还真高，就是几样小菜，可她却弄得色香味俱全，端起饭碗那股扑鼻的香气，就把我的馋水引了出来。两人边吃便聊，使我感受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温馨。
　　我问徐蓉从哪里学会这首《知青之歌》，又何以对任毅的故事了解得这么清楚。徐蓉告诉我，离她下放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知青点，那里住了二十几个下放知青，他们是同一个厂里集体下放到那里的。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她认识了这些知青。
　　徐蓉说到这里，两眼溢满了期待与憧憬。她放下碗，眼睛望着门外，十分感叹地说：“我们和他们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于是，她讲了认识知青点知青的经过。
　　那天，徐蓉收工回来，从河边路过时，看见一位女孩背着行李坐在河边哭鼻子。徐蓉见这位女孩长得白净秀气，不像本地人，于是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小妹妹有什么为难的事么？”
　　小女孩抬头看了徐蓉一眼，眼睛一亮，连忙止住哭声问说：“这位姐姐，你是向阳大队知识青年么？”
　　徐蓉一愣：“我是知识青年，可不是向阳大队的，向阳大队离这里还有三十来里呢，”
　　这个小女孩一听，惊呼道：“老天，还有三十里，我怎么赶得到。”说着又要哭了。
　　徐蓉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黄昏的太阳已经有一半落到江里，惟有半张脸顽强地撑在江面上。心里琢磨，如果女孩继续走下去，走不到一半的路就会天黑，这女孩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坏人怎么办？想到这里，徐蓉说：“小妹妹，今天就别走了，干脆明天姐姐送你去。”
　　小女孩一听，无奈何地说：“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徐蓉接过女孩的行李，领着她往家里走去。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场戏，两个女孩虽然演不了一场戏，可却是唧唧喳喳的一晚上没个完。聊了一阵徐蓉就了解到，这女孩叫刘晓琳，是一个工厂的职工子弟。他们厂的知青特多，在家长们强烈要求下，厂里通过和县知青办联系，在向阳大队茶场办了一个知青点。她是第一批知青，一起一共三十多人，她因为有事耽搁了几天，所以只好一个人跑来，谁知又走错了路。
　　两人整整谈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这才眯了一会。就这样两人建立了姐妹般的情感。第二天，徐蓉向队长请了一天的假，将晓琳送到了向阳知青点，从此她便成了知青点的常客。而这里的知青与外地的知青都有联系，就是通过他们，徐蓉学会了这首《知青之歌》，并且了解到许许多多外面的世界。
　　“斌伢子、斌伢子。”泽民的大嗓门，打断了徐蓉的叙述。我刚答应一声，泽民已经推门而入，一见徐蓉坐在里面，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望着我：“你家来客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顺口应道：“这是我表姐，是——”
　　没等我说完，徐蓉接口道：“上午到的。”
　　泽民用眼睛往徐蓉扫了一阵，这才转过头望着我：“那辆车修好没有，能骑么？”
　　我点了点头：“当然能骑，有什么事么？”
　　泽民犹豫了一阵，递给我两元钱：“今天我娘的生日，能帮我到城里称两块钱肉么。”
　　我知道泽民是个孝子，而在农村里不是过年，谁也舍不得杀猪的，因此也不可能有肉买的，于是，接过泽民递过来的钱，答应了他的要求。
　　泽民走后，徐蓉说道：“斌弟，我可不能住在这里了。”
　　我一愣，问道：“为什么不能住这里呢？”
　　徐蓉说道：“傻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会有人讲闲话的，你没看见刚才那人的神情，怪怪的满腹疑问的样子。”
　　我嘴角一噘：“这有什么了不起？他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俩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关系？”
　　徐蓉伸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想入非非，谁和你一家人？臭美。”
　　徐蓉娇滴滴的声音和羞答答的神态，令我禁不住心动神摇，又激起了我原始的欲望，生理上又重新恢复了雄武之气，我坏坏地笑道：“不得了，我又想和你干事了。”
　　徐蓉推了我一把，说：“别胡思乱想了，快去买肉吧。”
　　我将车子推出门，返身朝徐蓉说：“没关系，你只管住在这里，我可以睡在泽民家。”
　　为了早点回家陪蓉姐姐，我将自行车踩得飞快，很快就赶到了县城。来到菜市场不仅给泽民买了肉，而且自己也称了两斤肉，提着肉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我提着肉，隔老远就大声喊道：“蓉姐姐，我称了两斤肉，也来改善改善生活。”
　　奇怪，我的嗓门够大，却没有听见徐蓉的回音。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蓉姐姐去了哪里呢？我心中嘀咕，莫非到院子里串门去了？站在门口扯开嗓门大喊了几句，心中一想，这村里并无熟人，她能去哪里呢？只好无奈地回到屋里坐着等着，无意之间我猛一抬头，发现她的黄书包不见了。我一惊，难道蓉姐走了么？我摇了摇头，心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告而辞的，何况这里她并无熟人，她能去哪里？
　　心里尽管一万个不愿意，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来到睡房，我看见床上折叠着一张纸条，急忙展开一看，果然是徐蓉留下的，只见信上写道：
　　“斌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里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这次的相会，的确有点传奇色彩。当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且走投无路之际，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首先冒出的就是你的身影。谁知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从天而降。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你不知道，自从我们相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成为我生活中的唯一乐处。我独自一人下到农村，面对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环境，我有一种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茫然无助的感觉。我感到整个世界漆黑一片，我宛如站在一个孤峰上，前面是千尺悬崖，后面是万丈深渊，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我的出路只有一个字——死，常言道：艰难求生易，慷慨就死难，自古艰难惟一死。很多很多人在极为困难的时候，情愿历尽千难万苦，也要求得一线生机，可是我却几次想到了死，想到了断绝自己的生机。我曾多次动心思，想着如何既痛快又无痛苦地了结自己的生命。说实话我早就厌恶了自己的生命，厌恶了自己的人生，厌恶了这种不明不白不死不活的生存游戏。生来既然得不到欢乐，那么也许死后会得到补偿。为了早日得到欢乐的补偿，我为什么不能早日结束我的生命来享受本应属于我的欢乐呢？为了设计结束生命的方式，我简直是挖空心思，我想到了割腕自杀，可是当我将刀片划破皮肤涌出鲜血时，我昏过去了——我天生的晕血症，阻止了我的进一步行为；我又想到投河自尽，那一次收工回来，路过河边时我假意失足落水，我本能地在水中挣扎着，一个浪花打来，使我连吃了几口水，我又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原来是隔壁的林婶将我救起来的。两次自尽都未能如愿，但这并没有动摇我的决心，我想事不过三，也许只有第三次才可能成功，很快我想到了悬梁自尽，这可是老百姓经常演绎的故事，而且是屡试屡灵的故事，我不过是将这种故事重新演绎一次，只是在浩淼的故事海洋里增添一朵浪花而已。那天晚上我关好房门，便开始了我的第三次自杀行动。我翻箱倒柜找来两条手巾，吊在屋梁上，我站在凳子上，将脖子伸进预留的洞里，用力将脚下的凳子踢翻，我满以为这下可以完成我的心愿了，哪知心上的念头尚未消失，就听“叭”的一声，我摔倒在地，原来那手巾断了。揉着摔痛的屁股，爬了起来，我不相信人一倒霉连死也不能如愿，于是我再一次寻找可以让我迅速走向天堂的媒介。连续几次的巡视，我把目光投入到那只箩筐上，那上面有一根手指粗的箩绳，我想这绳子既然能够承受几百斤的重量，自然能够承受我这并不沉重的躯体，于是我来到那个箩筐旁，将绳子取下来，再次挂在梁上。我十分熟练地完成了一切手续，再次将脚下的凳子踢倒。我感到脖子一阵窒息，呼吸已经十分困难，我的眼前冒出了点点星光。闪烁的星光里，波动着无比靓丽的景色，我的心中一阵激动，我以为终于找到了通往天堂之路。就在我感到兴奋与喜悦之际，只觉得眼前一黑，残存的意识里，我还来不及暗自叹息，就已经失去了自我。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阵阵寒风冻醒，这才发现我躺在地上，我怎么会躺在地上呢？我静静地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慢慢的我的意识恢复了，我的记忆清晰了，我记起了昏死前的活动，摸摸脖子箩绳还在上面，抬头望房梁，一节箩绳还在梁上晃荡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无奈。我一怒而起，还想再一次进行自缢的演练，然而就在我立起身子的刹那，我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既然几次都没有死成，莫非是我生命的路并没有终结？小时候曾听外婆说过，人的生死是上天注定的，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命到五更。如果我该死的话，只要一次就能成功，而我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地求死不能，就说明我根本不应该死；既然不能死就只能这么活着。我不想继续生活在痛苦中，为了摆脱痛苦，我尽量地搜索生活中快乐的记忆：我想起了小时候爸妈带我上公园的日子，我想起了每天缠着外婆给我讲故事的日子，我想起了上学时上台领奖的日子。这些生活虽然快乐但并不刺激，因此，也只是在我的脑中一闪，即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快乐的回忆就如昙花一现，仅仅闪亮了一瞬间，而当我想到在串联时那段生活时，我兴奋不已。我记起我们一起步行到省城情节，我记起你在车站妙手取得车票的情节，我记起和你睡在一个床上一个被子里的情节……这些回忆就如一坛陈年老酒，愈品味愈浓。于是，我终于从苦闷的生活里寻找到快乐之光，依靠着这种微薄的光亮，照亮了我生活的道路。也许是因为你，我想到了快乐；也许是快乐，我想到了你。你作为唯一走入我生活中的异性，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曾经暗暗思忖：如果这世上还有我为之献身的男子，那么这个男子就是你。这次意外的传奇式的相遇，使我的理想变成了现实，我已经如愿以偿，不再奢望幸运之神的光顾。就在你走出门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冒出了一个新意念：过去我的生活一直很苦闷，是因为我对生活太认真，如果我能够用游戏的心态看待人生，逢场作戏，那么我的人生就一定会绚烂多彩了。何况我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献给了最心爱的你，那么我已经可以肆无忌惮、任意为之了，我想利用我的本钱，去追求我应该得到的幸福，因此，我只有离开你了，有得必有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必须坚持这个真理，通过自己的抗争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只有选择离开，才能获得永恒相聚。请不要找我，如果有缘，我们将重逢。永远爱你的蓉姐。”
　　看完蓉姐的信，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想不到蓉姐姐的生活竟然那么悲惨，想不到她对我的情义是如此厚重，想不到……然而，她却走了，离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