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咖啡馆

　　同样觉得杨梅莫名其妙的，还有连如江，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在食堂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共同往外走有些暧昧的含义，甚至有连如江的同学在对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连同学不知道杨书记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但美人相约，总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出得食堂，杨梅笑笑，说：“连同学，耽误你吃饭了，干脆我请你到校门外边随便吃点吧，那里安静一些，边吃边聊。”连如江很调皮地拱拱手：“杨书记，恕难从命，我下午三点就要走，想中午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能不能适当快一点？”
　　杨梅也笑笑，只是笑得不很自然：“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快走吧！”见杨梅这样说，连如江也不好再推辞。他们去的是一家咖啡馆，在校门口路西一条街上，也许为了招徕恋爱中的男女，咖啡馆门口竖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边是一个美女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边则是一行淡紫色的大字：春天来了，我有浪漫情调，你有故事吗？这行字忽然让连如江有一种伤感，他想起了楚谷，貌似他第一次喝咖啡就在南京新街口，陪着很讲究小资情调的楚谷细斟慢饮了一杯足以让他心疼半个月的咖啡。除了贵，他都记不清楚咖啡的滋味，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了自己和楚谷之间有一道不可弥合的鸿沟，两个人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至少当时不是。
　　这个季节，在金陵午后，踩着一地明媚的阳光，循着淡淡的咖啡香气，便可在这幢掩映在樱花和绿叶围绕的房子前驻足，欣赏着人来人往和那些人惬意的表情。咖啡馆里装修也很有特色，追求一种古典的美，墙上装饰着七八张泛黄的老照片，再加上邓丽君优美的歌声，这样的氛围让人不知不觉想坐下来喝咖啡，只是连如江心急火燎的并没有多少欣赏的情调。
　　“两份椒香牛仔骨饭，一杯橙汁，如江，你喝点什么？来瓶百威啤酒怎么样？”这两天杨梅已经两次见到连如江喝酒，知道他并无忌讳，因此主动要了酒水。
　　“我随便，不过啤酒来瓶冰的。”连如江不客气地说道，他俩坐到了一个靠窗的隔断里，窗户旁边是一幅很大的油画，油画里牧童和山羊悠闲的在山坡上散步。连如江忽然觉得自己像那个牧童，但看看明眸善睐的杨梅，觉得她可不像牧童旁昂头眺望的山羊。他觉得自己先开口要好一点：“杨书记，你有什么事情啊？随便说说不就行了吗？还至于这么正规吗？”
　　杨梅抿嘴一笑，她原来觉得连如江城府很深，但现在看他清澈双眼又发现他有点孩子相，并不是那种在办公室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官油子。“如江，我对你很好奇呀，想和你做朋友。你别误会呀，我说的朋友不是男女朋友。”扬眉突然觉得自己表达不清楚，她现在早已罗敷有夫，可不想出现什么诡异话题。
　　看她窘态，连如江笑了，他喝一口服务员递过来的柠檬水，说道：“杨书记，看你说的，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我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有什么地方让你好奇了？”
　　“你呀，太叫人捉摸不定。刚才我看到廖主任找你说安排你出差，我都奇怪了，你莫不是什么官家子弟？廖主任我还是很了解，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竟然能把他摆平，可见能量之大。”杨梅喝水是用吸管，这点和连如江牛饮姿势是不一样的。看她优雅看着自己，连如江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我可没什么背景，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农民，我更是寻常一兵，这个年龄的科级干部一抓一把都不止吧。只是这次请假和一位老人有关，也算是走了个后门吧。”他虽然不知道是谁找了廖主任，但明白肯定是武老家族中人出得力气。
　　“你说得老人是不是你昨天打算把田黄印章送给那位快过寿诞的老者？他是小毅的爷爷是吧？我觉得那个武毅不是一般人，你俩喝的酒都是军委专供，我虽然没喝酒，但看过瓶子，绝对不是那种市面上挂羊头卖狗肉的仿制品。他爷爷是谁？你方便说吗？”杨梅可能觉得自己有点突兀，忙解释，“你别误会呀，我就是好奇，你要不方便就别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武毅给我说过，因为在南京大学读书，他的家族有过条款，也是为了安保方面吧，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连如江很斟酌自己的话语，他对于这个杨书记一直心存感激，就像昨天田黄印章的发现杨梅是出了大力气的，正是她率先发现了头像中有问题，但又怕影响到武毅，毕竟社会上敌对势力存在，万一这位武家的接班人出点问题，他可是承担不起这种责任。
　　杨梅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他话语中的含义，面带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如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这可是一株参天大树，足可以帮你遮风挡雨。”
　　连如江和她的想法又有不同，他并不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只是投桃报李，以恩报恩的性格，他喝口啤酒笑笑，引了一句唐伯虎的诗：“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江北水城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杨梅也笑了，她突然觉得这个年龄比她稍小的男人有点太过于理想主义，在我们这种生态环境下，想谋求个人发展恐怕只是痴人说梦，到一定层次上如果没有后边人拉你一把，那就完全要指望运气，从非主流出发晋升了，弄不好要需要几代人的努力。看连如江坐拥金山而不觉，他就有点惋惜这家伙骨子里书生意气。她提醒道：“如江，你没发现吗？咱们班也是小课堂大家庭，有好几个来头颇大的同学，传说叶飞扬就是沪上张家的孩子，藏龙卧虎呀。”
　　叶飞扬是他们班最小的学生，好像才大学毕业的样子，但已经是安徽一个开发区的副主任了，他身材瘦高，一说话就先笑，十分和蔼可亲的样子，杨梅要是不说他都想象不到那居然也是名门大族的接班人，不禁自嘲地笑笑，自己相面有数，但信息却远不如杨书记灵通，只是经常看到宣传报道中有官二代飞扬跋扈，其实那些都是很卑微的边角人物，真正大家族的子孙教养之好，素质之高远超一般人家的孩子。
　　椒香牛仔骨饭端了上来，连如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只是他并不擅长用刀叉，冲着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来双筷子！”不少在咖啡馆就餐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农二哥进城的味道。
　　杨梅倒丝毫不以为意，她也对这服务员说：“也给我加双筷子。”然后低头对连如江笑道，“同甘共苦啊。”连如江却想起一个笑话，说道：“前段时间我们聊城开了一家肯德基，一位老大爷想过去尝尝洋味，就进门找个地方坐下，结果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人理他，不仅大怒，骂人家服务员态度不好，说不给他菜单让他点菜。”杨梅扑哧笑了起来。正在这个时候连如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取出看时，正是早晨找他的那个电话，可能就是黄院长说得乔教授吧。他急忙接起来：“您好。”
　　“你好，你是连如江，连主任是吧？”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并不显得苍老，但连如江却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此人说话。
　　“是我。您是乔教授是吧？我听黄院长提起过您，只是早晨我手机不方便接听，真是不好意思。”连如江毕恭毕敬，他一直有着尊老爱幼的习惯。
　　“连主任，我现在到了鼓楼公园了，听黄老说你下午要离开南京，就想抽你一点空鉴赏一下你手上的那块田黄石，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你方便给我老头子说一下吗？”乔教授也很客气。
　　“当然可以！”连如江往窗外看了看，他们这个位置距离鼓楼公园并不远，甚至在这儿都能看清楚鼓楼公园门口那尊很大的雕塑，就把这个咖啡馆的地址告诉了乔教授，让他到这儿来找自己。
　　看他放下电话，杨梅忍不住皱眉问道：“如江，什么人找你呀？”
　　“就是我昨天找得那个北京故宫博物院院长的朋友，说过来鉴赏一下田黄石印章。”连如江伸手从衣服兜里拿出印章，给杨梅看了看，放在桌子上，说道：“黄院长说博物馆里那个是真的，那么这个一定是假得了，也不知道弄什么玄虚。”他对于这节外生枝的事情打扰自己有点不太高兴，毕竟下午四点的火车已定，想起妻子都忍不住归心似箭了。
　　乔教授走进咖啡馆的时候，连如江一眼就认出了他，怪不得刚才声音有点耳熟，居然是熟人，乔教授竟然是在清凉山文物市场遇到的那位老者，看他东张西望明显在找自己，急忙热情的起身迎接，乔教授也愣了愣，面带喜色地说道：“是你呀，小伙子。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天你带着宋版书跑了，我找了你好久，终于天网恢恢，让我逮住了。哈哈。”
　　两人笑着落座，连如江分别介绍道：“乔教授，这是我同学杨梅，这是河海大学的乔教授。”两人均点头致意，并没有很热情的握手。乔教授开始并没注意到摆放在桌子上的田黄石印章，只是追问连如江：“连主任，上次你那本宋版书最后归宿如何？那可是国宝，你千万要保存好呀，我想再去鉴赏鉴赏，你方便时候安排安排如何？”
　　连如江很抱歉，说道：“乔老，不好意思。那本书我已经送人了。”
　　“送人？”乔教授脸上马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你怎么能把它随随便便送人呢，那可是咱们国家的瑰宝，故宫博物院如此浩瀚的古籍珍藏，都找不出一本全本的宋版书，你即使不做为传家宝保留，至少也应该贡献给国家图书馆，让更多人欣赏一下咱们老祖宗门的文化造诣。你送给什么人了？”老教授已经习惯了在课堂上的说教，一急之下居然将连如江批了个体无完肤。咖啡馆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悄悄劝道：“先生，请保持肃静！”
　　乔教授气哼哼地住嘴，杨梅在旁边则是惊诧得瞪大了双眼，这个连同学居然有一本宋版书，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呀？她家学渊源，深懂宋版书的价值所在，她也不错眼珠地盯着连如江，看他如何解释。
　　“乔教授，是这样，我有个长辈，年龄比您还要大一些，已近百岁，他老人家也是一个文物收藏家，尤其喜欢一些咱们民族的东西，我就把那本书送给他老人家鉴赏了。绝对没有拿出去出卖或者给不合时宜的人，这点您放心。”连如江说道。见乔教授脸色渐缓，又加上一句，“我虽然对文物并不内行，但也懂得敝帚自珍的道理，咱们的国宝怎么能通过我的原因流失海外或者被不法之徒所得呢，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请乔老相信我。”
　　见他如此说，乔教授也放下心来，叹口气：“唉，小伙子，老头子刚才言重了，你别在意啊。我就是觉得那本宋版书太过于珍贵，怕落到宵小之徒手中。你刚才说自己对文物不在行？我觉得不可能呢。那本宋版书固然可以用运气来解释，那黄院长说的田黄印章如何解释？你总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好运气吧。”
　　“如江，你还捡到过一本宋版书？这怎么可能呢？”杨梅伸伸舌头，“你有点善财童子的潜质呀。”
　　连如江摇摇头，说道：“谁道一生无好运，何缘三月见芙蓉。也许我在江南春天里鸿福齐天吧。乔教授，您想看的田黄印章就在那儿。”他指了指刚才摆在桌子上的印章。“虽然只是一件仿制品，但惟妙惟肖，也是精工巧匠所为。”
　　乔教授这才看到放在桌边的物件，看第一眼就忍不住全身一震，伸双手捧起印章，嘴里也不由自主得“咦”了一声。
　　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过来，有一种淡黄色的晶莹抹进了乔教授的眼里，前人对田黄品评，已有精辟的论定，认为田黄具有：温、润、细、结、凝、腻之“六德”；并以此作为评判田黄石或它石的等级标准，也通过这“六德”来识别田黄的真伪。首先温润是田黄的重要特征之一。各色田石灯下透照石心都泛黄红之光，宝气灿烂，此为“温”；虽寒冬腊月，也能感觉温存有情，人手可亲。另外田黄石手感脂润，大自然中仅芙蓉石与之相近。常年不上油，亦不燥不变，一经摩挲便觉油光欲滴。田黄与他石相比，质地细腻而凝嫩，这又是它一大特征。
　　乔教授对于它是田黄石几乎没有什么犹豫，马上就可以断定，但黄院长嘱咐它断代就有点困难，他也曾见过乾隆三链章，那份雍容华贵足以让他铭记，而且国宝类古玩都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息，现在造伪者技艺都已经炉火纯青，不过那种年代的沧桑和气势都是无可奈何的，它不是技巧所能弥补的，需要年代和时光的慢慢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