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真假

　　这个名字，玉掌柜原来听黄院长提起过，说此人有一块家传的鸡油黄手珠，特别精致，能被黄院长称之为"精致"的东西并不多，管理故宫内琳琅满目各色奇珍异宝，无形中极大地提高了黄老的眼界，能被他念念不忘的事情，本身就说明他的确是一件很上眼宝物。玉掌柜曾提出要和他一起去欣赏一下那串应该是美轮美奂的玉珠，但黄院长总说有缘时候，听他口气这人来头并不小，似乎和京城六奇中的殷局多多少少有些私人关系。机缘总没来到，玉掌柜也就把这事搁下了，现在听黄院长接手机嘟囔这个名字忍不住心头一震。
　　开始时，黄院长在电话里说话是很自然，客客气气的问候，面带微笑和对方打着哈哈，但几句话后却觉出气氛异常，黄院长脸上眉头凝成一个大大地疙瘩，而且原本握着茶杯的左手剧烈的晃动起来，哆里哆嗦的，茶水都溅出来一些，撒到他手上竟似浑然不知。“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大声说着，“一定是个仿制品。”声音之大居然把办公室隔壁的秘书都惊动了，他推门过来发现是黄院长在打电话，有点吃惊地看看红木椅子上正襟危坐的玉掌柜，玉掌柜挥挥手，秘书便把门轻轻带上出去了。
　　“彩信！你用手机给我发张彩信，另外你把尺寸报一下。”黄院长可能是想在办公桌上找一只笔，他搁下茶杯，随手翻着旁边笔筒，一不留神衣服袖子竟把茶杯打翻了，哗啦，桌子上成了泽国。玉掌柜急忙站起身来，找一块抹布帮他清理桌面，黄院长则明显对此不甚在意，他拿着刚找出来的签字笔换到茶几旁，对对方说：“你说一下高度和宽度。”
　　这个电话打了足有十分钟，打完后黄院长坐在沙发上呆呆出神，一直到玉掌柜喊他才醒悟过来，带点歉意地说道：“玉成，不好意思，刚才我有点失态。”
　　玉掌柜已经帮他把办公桌打扫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抹布想出去冲冲，见他给自己说话，便饶有兴趣地坐到他对面，言语中带着疑惑问道：“是不是你原来说得家传鸡油黄玉珠串的那个年轻人找你？怎么？有什么事情吗？看老友你神不守舍。”
　　“是有事情，我也想给你商量一下。”黄院长斟酌着词语，讷讷说道，“他说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块田黄石印章，而且怎么看怎么像是我们这儿的乾隆三链章中间一块，他问我故宫里边的田黄印章是不是出现过什么异常？”
　　“这怎么可能？”玉掌柜笑起来，“老友你开始草木皆兵了。那套三链章可是你们的镇馆之宝，前年邮电部小型张邮票发行前还过来拍照过。它和玉器展厅不远，很显眼的位置，我今天早晨进去时候还看见它呢。”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说得不是现在，是至少也要在二十几年之前，他给我说了一个一九七三年日期，另外报的几组数据倒是和三链章记载的数据一模一样，我怀疑会不会是李代桃僵，原来被人动过手脚。”
　　玉掌柜一副不以为然表情：“你们故宫博物院专家这么多，有什么人能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我觉得不可能。那枚三链章我也欣赏过，色泽典雅，质地纯净，显然当日是由一整块田黄雕镂而成；三枚印章虽然均作素章处理，但因有了三条雕刻细致的链条所连接，简约大气中透出精巧华丽的味道，三位一体，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了解连如江这个年轻人，他一般不会无风起浪，我还是不放心，咱们一起去看看。”
　　看两个老头急匆匆去往展览馆，秘书便提醒他们已经闭馆，黄院长似乎才发现天色已暮，但仍是不放心，吩咐秘书去找珍宝馆的金馆长过来一趟。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博物院的宁寿宫区，位于宫城东北部，是乾隆时期修建的太上皇宫殿区，里边有九龙壁、皇极殿、乾隆花园、珍妃井等著名景点。珍宝馆、石鼓馆和戏曲馆这三个常设展馆就位于其内。珍宝馆设在皇极殿西庑房、部分东庑房、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里边展示各种材质的明清手工艺品、礼制文物、陈设器物、佛教文物。这些珍宝大都选用金、银、玉、翠、珍珠及各种宝石等名贵材质，当年皇家征调各地著名匠师设计制造，竭尽巧思，不惜工本，一器之成往往经年累月，其工艺代表了当时最高水平，乾隆田黄三链章位于其中很重要位置。金馆长正准备下班，听说院长要到他处有紧急事情，便带着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
　　黄院长已经沉稳了心神，见七八个人站在珍宝馆门口站成一排，如临大敌样子，又觉得太劳师动众得话，万一有什么闪失传出去反而不好，就让金馆长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了。走到珠光宝气的馆里，一般人都会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似乎置身于古代皇家宫殿，身旁随手就能捡到宝贝，但明显今天这三个人没有这份心情，黄院长一马当先赶到了乾隆田黄三链章展台前。透过厚厚的玻璃罩，那串三链章静静地俯卧在紫黑色的衬木上发出淡雅的光辉，似乎一个出浴的美女，也似乎被打扰了宁静的疏懒小猫，萌松松睁开双眼斜瞥向他们。金馆长是一个满人，他也认识玉掌柜，看玉掌柜目不转睛盯着里边看，就解释道：“大家普遍认为这是乾隆皇帝私人印章。我不太认同这种说法！我认为三链章是清朝的皇权信物！”
　　玉掌柜回望他一眼，问道：“金馆长觉得他是传国玉玺？和和氏璧同一性质吗？”
　　“嗯。‘田黄’二字是取‘天潢’的谐音，即天潢贵胄的意思！潢字左边的三点水旁对应三链章的三个章。分别表示立法、司法、行政三块。三个章用链串联在一起就表示封建集权！所以三链章是清朝传国玺！而不是乾隆私人印章。明太祖年号洪武，洪字左边的三点水也对应立法、司法、行政三块。洪字右边的共字也是指将三者集于一身！和乾隆三链章表达的是同样思想！”
　　看玉掌柜颇有兴趣，金馆长继续介绍：“玉老，您看，这三个章的形状以及上面刻的印文也非常有讲究！两个方章都可以用田字表示！一个方章印文雕刻用传统格式，表示空间坐标。另一个方章的印文用回文法雕刻，表示时间坐标！而摆在中间那个圆章就对应太极图，表示时间坐标和空间坐标共同的原点！圆章上的‘乐天’二字表示阴阳鱼。两个方章上‘乾隆宸翰’和‘惟精惟一’八个字表示八卦。可见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听他喋喋不休，黄院长却有点着恼，他指向三链章中一枚说道：“老金、玉成，你们看看那个链条上是不是有点裂开的痕迹？”三人齐目望去，果不其然，就在惟精惟一印章上的连接处，居然有个很小很小的黑点，就好像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几人面面相觑，黄院长命令道：“打开展柜！”
　　连如江接到黄院长打回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正和武毅、杨梅优哉游哉的喝着小酒，三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武毅就是好奇，他生长在大家族里边，奇珍异宝见过许多，虽然这块田黄石也算得上是珍贵，但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物件，只是觉得如果它是北京故宫里三链章中间一枚的话可能就是一条大新闻了，这几天连哥连走狗屎运，难道说南京城是他的福地？
　　杨梅不喝酒，她只是用筷子简单拨弄着鸭肝、鸭肠之类的小菜，放在嘴里不知其味，这块印章真的吸引了她，刚才开口求购，连如江明显不想出售，越是如此越有点心痒难熬，她想继续努力一下，真要是能买下这块田黄石说不定父亲多喜欢呢。连如江泽则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块印章肯定是北京故宫乾隆田黄三链章中一部分，虽然自己说不出它的来源，但被隐藏得如此之深本身就说明一点问题，没有什么人会把一件假东西处心积虑地藏在仿古瓷器里边，说不定当年名震天下的田黄三链章早就被别人一分为二，甚至是一分为三了，他忽然想起蔡阳的店铺里似乎还有着几个差不多的瓷器玩偶，暗自后悔当时都应该买下来，说不定那不是瓷器，而都是一个个的善财童子呢。他深深喝了一口酒，想着是不是明天就去蔡阳店里搜刮一通。同时另一个担心涌上心头：这要真是故宫里的国宝会不会要作为赃物让自己交回去呢？尤其是没花几个钱的情况下，要真得被归了公，那可亏大发了。一定要想一个主意，渡过这个难关。
　　武毅看二人都是心事重重样子，就笑着问：“连哥，你觉得这印章是故宫博物院的可能多大？”
　　“我觉得可能性为零。”连如江字斟句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现在打定主意不和故宫博物院扯上关系，甚至都有点后悔刚才打给黄院长那个电话。他岔开话题：“小毅，武老什么时候过生日，你嫂子说和我一起去北京给他老人家拜寿呢，顺便带你嫂子逛逛北京城。”王凌雪几乎没有离开过聊城，二人结婚的时候本打算出去旅游一趟，当时正赶上龚市长晋职为书记，政府办的人忙着搬家，连如江就没好意思请假。
　　“我姑姑说她安排人接嫂子，说是嫂子只能坐软卧，咱俩飞过去吧。”武毅和武义程已经交流过了这个问题。
　　“好。这块印章正好作为寿礼送给武老，你不是说他原来也有一款田黄印章吗？这下子好事成双了。”连如江灵机一动，忽然有了这个主意。杨梅却明显被刺激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看一眼武毅和摆在餐桌旁那块印章。这个时候连如江接到了黄院长打过来的电话。
　　黄院长此时心情很不好，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他刚才和玉掌柜仔细端详了故宫现存田黄三链章，果不出意料被他俩都发现了端详，其他两款完好无损，但刻满阴文的“惟精惟一”的印章明显有点假，虽然造伪者水平已经颇为精妙，刻画得也算得上是惟妙惟肖，只是新品和旧品中间缺少一种沧桑感，有一种年代演化的东西非绝顶高手是看不出来的。金馆长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这两个老人有点奇怪，他也凑过来看了看，这是他管理的宝贝，几乎算得上耳熟能详，但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半带疑问的问玉掌柜：“玉老板，有什么不对吗？”
　　玉掌柜觉得自己脚尖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他忙说：“没事没事。今年新华社打算出一本故宫珍宝的画册，我们俩商量着推荐故宫十大珍宝作为噱头，看看这一件符不符合标准呢。时间紧点了。”
　　金馆长一拍大腿，说道：“怎么能是十大珍宝呢？五十、一百也不只呀，你看看这珍宝馆，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黄院长悄悄叹口气，吩咐金馆长锁好展柜，就和玉掌柜退了出来，默默走在华灯初上的故宫里，谁也不发一言，这种事情真得只能吃个哑巴亏，如果说出去不但整个故宫，即便在文物界都会成为一个大笑柄。
　　两人走了许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故宫门口，保安在警卫室伸出头看是他二人，忙举手敬礼，原来黄院长都是报之以微笑，但今天心情不好，就没说话，直接出了门，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北京城人流开始涌动，长安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车影人影，不远处天安门广场上正在准备"五一”假期旅游事宜，很多鲜花摆在天安门广场上，姹紫嫣红，分外娇艳。
　　“你准备怎么办？黄老。”文掌柜觉察出了黄院长的不快，他想劝几句但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能怎么办？萧规曹随罢了。”黄院长一肚子气无处发作，“这就是一副多米诺骨牌，推倒一枚可能倒下一片。田黄三链章明显就是被人偷梁换柱了，但我们要是公开这件事情，公信力何在，严肃性何在？”
　　玉掌柜拍拍老友的肩膀，也是一脸索然，同时提醒道：“你要是不想让这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最好给那个打电话的小伙子也说一声，万一他要是捅出来那反而不好收拾。”
　　“对！”黄院长点点头，“我想想再给他回个电话，这个人倒是值得信任。”
　　黄院长到家时候，正好看到外孙女徐子婵也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