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仕女像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仍不见陈娟上来，蔡阳想起刚才连如江说自己也擅长看相之术，就试探着问：“如江老弟，你给老哥也看看面相如何？”
　　连如江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刚才阳春面明显有点咸，还是口渴的感觉，而铁观音和常饮的茶叶有点不同，味道竟似越泡越浓一般，抿一口在嘴里，竟有种熏熏之意。他面带微笑审视一眼蔡阳。
　　“蔡大哥面相自是极好，我初次见你就看得出好运连连，蔡大哥眉毛如帆，眼大有神，上半部金山下半部银海，应该是中年遇贵人发迹，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蔡阳面色逐渐凝重，收起了刚才带点调笑意味地表情，走过来双手持壶给连如江斟满茶水，赞道：“兄弟真是慧眼如炬，我的确如你所言，年轻的时候在一家铅笔厂里做销售，一做就是十几年，交了不少朋友。后来整个厂里的合同百分之八十都是我签的，但领导喜欢听人拍马屁，对我冷冷淡淡，年底分奖金算账居然说我是负数，我一怒之下辞职下海。先是在夫子庙开个小门头做些笔墨纸砚生意，后来经人指点开了家古玩文物商店，才算峰回路转，日子过得好些。”
　　听他谦虚，连如江忍不住微微阖首，都喜欢和谦恭的人打交道，即使武毅这般世家子弟，见人也都是彬彬有礼，否则也不会和连如江的关系如此之铁。蔡阳坐到连如江旁边的沙发上，继续问道：“老弟，依你之见，我还有什么缺憾之处吗？”
　　“这……”连如江本待不说，见蔡阳两眼直视自己，很真诚的神态，就叹口气说道：“我看得也不一定准，我觉得大哥子嗣上可能困难一点。”
　　这句话震惊了蔡阳，他端着茶水的手抖动一下，点点茶水溅出，撒在茶几上边一本摊开的书上，这句话击中了他的心病。蔡阳和妻子原本厂里的同事，二人算是自由恋爱，只是结婚七八年妻子一直怀不上小孩，去医院检查二人都很健康。辞职下海后他跑销售，妻子负责财务，忙忙碌碌也没觉得什么，后来年龄一大，再加上家业兴旺，就有点寂寞，寻医问药了好多有名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蔡阳在合肥认识了一个女子，二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女方怀孕生下一个女孩，蔡阳高兴之余，帮对方也开了一间和他类似的文物店，经常去合肥，以出差的机会享受天伦之乐，只是随着女孩年龄越来越大，蔡阳总觉得女孩和自己不甚象相，竟动了DNA检测的念头。果不其然，从检验结果上看，那女孩竟和他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一怒之下，他将对方痛殴一顿，又怕妻子知道也不敢把事情弄得太大，灰溜溜地离开了合肥。这一两年想起此事就觉得窝囊，刚才连如江一句子嗣困难，正好戳中他的心事。
　　看他变颜变色，连如江也有点后悔自己出言无忌，忙道歉：“蔡总，对不起，看我说话没招没两的，您别往心里去呀。”
　　“没有没有。”蔡阳重重把茶杯放在茶几上，两眼热切得看着连如江，竟然有点遇到救星般得祈盼:“连兄弟，你说得太对了，一定要给哥哥我帮个忙，看看如何化解此厄。”浑然忘记了几分钟之前他还在规劝连如江“天命不可违，亡者不可追”的道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原来童教授没帮你看过面相吗？”连如江记得他说和童教授特别熟悉，像他这种脸上的根不深的缺陷根本不是什么难题，“他怎么说？”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倒是提过，但我并没在意，再说童教授和我只是君子之交，一年也难得聚会一两次，我们秋拍才请他来压阵。”蔡阳脸上有点发红，当时他正沉湎于和那个合肥女子的闺房之乐，总觉得家里红旗不倒，自己外边彩旗飘飘是一种男人的面子，却没想被戴一顶大大的绿帽。
　　“蔡总，蔡大哥！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连如江耸耸肩说道，“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请教如何化解面相危局的，我现在可是爱莫能助呀！”
　　蔡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有点惭愧地笑了：“弟弟，我是病急乱投医，你要是会破解了一定要记得我这个大哥呀。”
　　连如江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传来了敲门声，二人抬头看时，却是陈娟手捧一个唐代仕女人偶走了进来，张嘴就嚷道：“蔡老板，这个仕女陶瓷我看上了，你给我算个便宜价格。”
　　连如江接过陶瓷看了看，应该是一件现代工艺品，尤其底座污迹斑斑，明显是在什么污秽地方搁置过，尽管擦拭得干干净净，但是一些渗进去的油污显然是抹不去，仕女刻画的形象倒是极美，人物所穿都是轻薄鲜丽的春衫，线条勾勒得挺劲流畅，色彩桃红嫩绿相互辉映。这个女子体态丰姿绰约，雍容华贵，脸庞非常丰润，具有"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特色，但仔细端详，却发现表情呆滞，明显是流水线的产物，最有意思的是，在仕女衣衫飘带处，竟然是毛主席的两句诗：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下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1973年6月6日，分明是出厂日期。
　　他笑了笑，说道：“这也是一件文物呀，文化大革命的物品，简称文物。”陈娟白他一眼，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呢？”连如江仔细端详起来，果不其然，也许唐朝人都喜胖，丰硕肥美的女子丰润的脸庞上，淡描娥眉，不施脂粉，保持了本来面目，她的鬓发浓黑如漆，高髻低垂，体态自若，竟然真的和陈娟面庞有几分相似。只是当他看到陶瓷仕女像的脸部时，目光和这个女子眼睛相交，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凉意飞入他的眼睛，他不禁“嗯”了一声。
　　蔡阳在旁边早就看到了这个陶瓷仕女下边的落款，就笑着说：“老弟说得不错，这就是文革时期工艺美术商店里做的，卖给外国人的礼品装。前段时间一个中学老师送到我这儿来的，说是他父亲当年的遗物，有书画、也有几个陶瓷人物，还有两三件清朝仿宋瓷，我一共花了五百块钱收的。陈娟要是喜欢，直接送给你了，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说法。”
　　陈娟欢天喜地，说道：“谢谢蔡老板，谢谢蔡老板。我要把它摆在我宿舍里，我觉得这个人特别像我。你下边的店员说卖一百五十块钱，这下子省了不少钱。”
　　连如江忽然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看这个陶瓷的时候用手抚摸，觉得瓷面粗糙，甚至都有点扎手，尤其下边那句毛主席诗词肯定不会是后人故意加上的，应该就是粗制滥造的现代工艺品。但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看仕女眼睛时有一种凉意，会不会是自己神经过敏造成的呢。他又用手把这个陶瓷举起来，对着窗台上透进来地阳光看看，陶瓷根本没有任何一点透明，又拿着晃了晃，空荡荡了无声息，看来陶瓷里边也是空空如也。
　　看他一直不放手自己看中的仕女陶瓷，陈娟很不高兴地走了过来，一把抢过，说道：“蔡大哥把它已经送给我了。给我！”连如江猝不及防她下手来抢，稍微发了一下愣，见她手抓仕女，对他怒目而视，随即笑道：“陈娟，咱们可不能这么样。蔡大哥不要钱是他的意思，我们总不能让人家连本钱也收不回来吧。这个仕女算我买了送给你，给你钱你让服务员给我开个收据。”
　　这一下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蔡阳也是老江湖，看他对这个物件如此重视，忍不住心生疑窦，看看他，又看看陈娟手里的陶瓷，想道：连如江前段时间在清凉山文物市场无意间就捡到一本宋版书，他总说自己对文物一窍不通，究竟是谦虚之词还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呢？莫非这件仕女陶瓷里边也有古怪？想到此处他就笑笑，对陈娟说道：“陈娟，你把这个陶瓷仕女像拿过来我看看可以吗？”
　　陈娟不疑有他，马上递过去给蔡阳，刚才蔡总一句“送给你了”让她特别开心，这才像个男人。看连如江，早晨吃饭都不带零钱，吃阳春面也要让她掏钱请客，真是一个吝啬家伙。连如江心中打鼓，莫非这个很明显现代工艺品真有什么猫腻，被蔡总发现了？
　　很明显他高估了蔡阳的鉴别能力，尽管久病成医，蔡阳见多识广，看见过的各色各样名贵文物不下千种，只是这件仕女陶瓷太过于简单，从里到外都写满一个字“假”！根本不需要辨伪、断代之类的高中生课程，就是小学程度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是一件现代人的作品。蔡阳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他把陶瓷递还给连如江，说道：“老弟，这件小礼物蔡大哥还是送得起的。别交钱了，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了。你要交钱我就不卖给你了。”
　　连如江暗暗叫苦，他又不好驳了蔡阳的面子，要是非坚持付钱，最担心再节外生枝。他脑筋一动，接着说：“蔡哥，我也想在下边随便买点小东西，最后你一起给个优惠吧。你要再客气我不但不敢在你这儿买，连这一件我都不要了。”
　　“如江，你不要客气，要不你随便下去看看，看上喜欢的我直接送给你就行。”蔡阳的确大大方方，弄得连如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心中暗想，要真是陈娟选的这件东西有什么玄虚之处，将来肯定要好好感谢蔡大哥。
　　最后他在蔡阳的陪同下，在一楼柜台处随便买了几件小物品，和这个陶瓷仕女一起算了个三折价格。眼看中午已到，蔡阳要和连如江二人一起吃个饭，连如江坚决拒绝了。他推说刚吃了饭一点也不饿，而且下午有事要忙，就和陈娟一起告辞走了。
　　两个人拎着瓶瓶罐罐走在南大校园里，引得不少人侧目而视，尤其是陈娟抱着足有三十公分的大个陶瓷人着实引人注目。连如江总觉得和陈娟走在一起有点丢人，所以脚步极快。后面的陈娟，胖胖的身材一拽一拽地赶个不停，她边走边喊：“慢点慢点。”但连如江仍是脚步匆匆，和她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路过食堂时，正遇到刚吃完饭的郭楚明和杨梅，班长和党支书明显在讨论什么问题，看见他过来都打招呼，郭楚明问道：“如江，没出去玩？”杨梅则是略带尴尬地问道：“你没事了？”连如江脸一红，知道她问的是昨晚酒醉的事情，迷迷糊糊中似乎自己也敬过杨梅一杯酒，只是脑袋晕晕沉沉，很多的细节都一点也记不清楚了。忙回答：“去朝天宫转了一上午，采购了一些假文物。”他把手中方便袋扬了扬，里边的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句话一箭双雕，回答了他俩的问题。
　　陈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连如江，你跑什么呀？你就不会等等我吗？这个仕女像真沉。”提到仕女像似乎一下子提醒了连如江，貌似自己是要捡便宜呀，要不是想把这个陶瓷人据为己有，干嘛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边对着郭楚明和杨梅介绍着陈娟，一边顺手接过仕女像，说道：“这也是我买的东西，你们看像不像古玩呀？”
　　杨梅只看一眼就笑了：“如江，这是新瓷呀，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年。火气大着呢？”
　　连如江惊奇地问道：“什么是火气？”他对于瓷器的知识所知寥寥。
　　“火气就是一种发于瓷器表面炯炯刺目的光，刚出窑瓷器都带有这种光芒，一般有这种光的瓷器都是年代不远的新货。你看看你这个雕塑，明闪闪的耀人耳目，最多也就是解放后的产物，另外你摸摸表皮上疙疙瘩瘩，这种瓷器很便宜的，就当做一个玩偶玩吧。”杨梅明显是这方面的行家，她说得头头是道，另外连如江没让她看到下边的毛主席语录，否则她连鉴赏的兴趣可能都没有。
　　陈娟听人说这个仕女陶瓷特别便宜，也就有点兴趣索然，但她仍为自己辩解道：“师姐，我就是看着她有点像我才买的，很便宜，不是当做古玩收藏。”
　　连如江说道：“陈娟，听听大家的意见。另外告诉你一个风水小常识，这种玩偶是不能摆在睡觉房间的，否则对你的官运有很大影响，怕是你的女生部部长之位会受到威胁。”
　　这句话半真半假，陈娟却是有点害怕，她见识过连如江算命的本领，怕万一自己因此丢了官就得不偿失了。连如江看她心动，继续做着思想工作：“这样吧，先把它放在我的宿舍，等你放暑假再带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