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辩伪

　　见陈娟有些动心，连如江继续做思想工作：“其实你不如买个风铃之类东西挂在宿舍，多有女人气呀，你看看这个胖玩偶，谁见了谁都会说她胖乎乎得特别可爱。”他故意用手抚摸一下仕女像的高发，但“胖”字明显翻了陈娟的忌讳，她瞥了连如江一眼，眼神里满是愤怒，要不是郭楚明和杨梅在场，估计又会一脚飞出，直取连如江要害。
　　连如江其实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他趁热打铁：“这样吧，这个玩偶我就不送给你了，下午我出去的时候给你捎个音乐盒，让你在清丽的音乐声中早起锻炼减肥。好不好？”
　　郭楚明在一旁听出了问题，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陈娟说：“这位小妹妹，可别上他的当，连科长这是想要这只个文物，糊弄你呢。这弄不好是件国宝呢。”
　　这句话提醒了陈娟，回想一下，连如江跟自己说话一向是呼来喝去，连吃碗一两块钱的阳春面都非要自己掏钱，但现在这个态度摆明了是要想要这个瓷人，就一把抓过了仕女像，冲着连如江挥挥：“就不给你！气死你。”
　　连如江心中恼怒，忍不住想指责郭班长几句，但转念一想又强忍住发怒的想法。他哈哈笑几声，对着郭楚明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瓷人像上印刷着日期呢，一九七三年的文物，还不如我年龄大。嘻嘻……”他用手指指下边两三行金字，郭楚明和杨梅都低头看去，不由地哑然失笑，原来是件近代得不能再近代的东西了。
　　陈娟却不明白究竟，问道：“这是毛主席诗词吗？其实我早就知道它不是文物，值不了几个钱。”
　　郭楚明看看手表，说道：“一点多了。如江你们吃饭了吗？再不去食堂可能就关门了。”明显是岔开话题的意思。杨梅忽然抽抽鼻子，说道：“怎么有股味儿？是不是你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众人也都仔细闻闻，果然空气中有丝丝腥臭味，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腐败了发出得，连如江指着瓷人像说道：“应该是它的味道，下边在咸菜缸里泡过，大家看看脏乎乎的一直都没擦干净。”杨梅从陈娟手里接过瓷人像反过来看看，一眼就发现了那团污啧，忙说道：“哎呀，这个幸亏在校园里，要是在宿舍还不把人都熏走吗？”
　　陈娟也用手捂住鼻子躲出好远：“连大哥，你怎么把这样臭得东西给我呀，我不要了，你拿回宿舍吧。”连如江心中一喜，忍不住用感激的眼光扫了杨梅一眼，这个女书记绝不是她看上去那般清纯简单，她已经看出来连如江想要这个瓷人，刚才这一切都是种默契的配合。他装作很无奈地表情说道：“放在我宿舍也臭呀。唉，我回去弄点水泡泡看看是不是可以除臭，实在不行就还给蔡阳，他多多少少还能卖点钱。”
　　杨梅却来了一句：“要不拿回我宿舍吧，我那里有去污剂和空气清新剂，给它来个大清洗？”这句话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看不出来杨梅居然也对这个瓷人很感兴趣。
　　连如江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反应过来：“不用不用，我宿舍也有，我可不敢劳书记大驾。”杨梅笑了起来。她也发现了连如江今天的不正常，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得这个仕女像应该是他很关心的东西，因此也就存了一探究竟的想法。她说道：“你们这些男人会刷什么，还是我来吧。”她拎起仕女像比划了一下，说道：“倒不沉，四五斤重。”
　　连如江心中焦急，但是不敢显露出来，陈娟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再要回去就麻烦了。他说：“杨书记，你可别取笑我了。我从上大学就自己洗衣做饭，除了生孩子，什么干不了？你要是实在想露露手艺，可以到我们宿舍去呀。”
　　陈娟忽然觉得自己饿了，看来胖人天生消化能力强，见几个人在哪里说话，她觉得还是去食堂吃饭更重要。就问：“连如江，你还去食堂吗？”
　　“我刚才那一碗阳春面到现在还不饿，你要饿了自己快去吃吧。食堂马上就停止营业了。”
　　“好。再见！”陈娟急匆匆往食堂奔去，她要先去洗手，似乎身上都沾了一股腥臭味道。她恶狠狠地想，以后再也不去连如江他们宿舍了，要是自己带回去一个臭臭的瓷人，宿舍的其他女生可能要笑死自己。
　　看陈娟跑远了，连如江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旁边郭楚明和杨梅却都是耐人寻味的看着他，尤其是杨梅，眼角上扬，面带嘲讽，问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这个陶瓷人像有什么古怪？看你刚才精神那么紧张？”
　　“我紧张？”连如江不置可否地反击，“我紧张什么？你刚才也看了，这就是一个文革时候的工艺品，而且是我买的，不过想自己保留就是了。”
　　“这件东西倒没什么，重要是你刚才的表现，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故事。你一直想把这个仕女像据为己有，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说了好几个借口，就是看着那个小女生脑子简单点是吧。首先，你说放假时给她，你想想我们一共在这儿呆二三个月，她放假的时候我们早就解散了。另外你说给她音乐盒换，要是你的东西你干脆就说不送她不就完了吗？”杨梅振振有词，还要继续分析，连如江举手打断，“嘿嘿”笑两声，说道：“杨梅，你不做女侦探真是亏了，什么也没有的事情就让你编出一个短故事。不说了，我回宿舍睡会儿午觉，下午还想去我同学南京图书馆查查材料呢。”
　　见他死活不承认，杨梅也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如江，给我们说实话，你觉得这个仕女像是不是真的是古玩文物？你要真这么想我可就鄙视你了，这百分之一千的是件近代工艺品。”三个人边说着边往宿舍楼走去。
　　“真不是。美女书记！我虽然不懂文物，但好坏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这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现代瓷器，也就是十几块钱。也可能摆在地摊上冒充文物，但我又不瞎不傻，这点还分辨不清楚吗？”
　　研究生楼是按照单元不同分开的男女宿舍，到了女生宿舍楼口的时候，郭楚明和连如江准备和杨梅挥手再见，但杨梅咬咬嘴唇，很坚决地说道：“不对！连如江，一定有什么问题，我能再看看那个仕女像吗？”
　　连如江无可奈何地递了过去，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一个DNA检测你才可以相信我？杨书记，都说女人多疑，我现在算是信了。”
　　郭楚明也在旁边起哄：“杨梅，要不我们找个专家给鉴赏一下？我也觉得连如江这家伙今天有点反常。那个可怜的妹妹肯定让他骗了。”
　　“班长，咱们说话要负责任呀。这本来就是我出钱买的，特意让文物店给开了一个收据，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诬陷。”他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掏出那张收据。“别说就是一个普通物件，就是真得价值连城，也是我慧眼如炬。”他却不提是陈娟看着这尊人物像有点像自己才特意挑选的。
　　杨梅用手指弹弹瓷器的表面，发出“咚咚”的声音，然后又从头到底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仍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女生宿舍楼前来来往往的人挺多，不少人很好奇地看着这只玩偶。连如江催促道：“杨梅，算了吧。你又不是瓷器专家，能看出什么来？”
　　杨梅却笑了：“如江，这点你说错了。我可是自学过文物鉴赏知识，我爸爸在宿迁就是有名的古玩专家，我家里瓶瓶罐罐的东西多了，不瞒你们说，还有一件北宋汝窑的藏品。因此对于瓷器我很感兴趣，但我现在看你这件瓷人觉得的确是现代品。应该不是瓷器本身的问题。”
　　“你家里居然有汝窑瓷器？”连如江惊讶道，要知道据有关资料世界上仅存六十五件汝窑瓷器，而且一多半都在国外，“天下宋瓷，汝窑为魁”，汝窑瓷器作为我国宋代五大名瓷“汝、钧、官、哥、定”之首，一直为古玩爱好者所追捧。连如江的老乡李苦禅大师就曾写过：“天下博物馆，无汝者，难称尽善尽美也”，也充分印证了汝窑在辉煌绚烂的制瓷史中独领风骚的地位。古人赞之“青如天，面如玉，蟹爪纹，芝麻挣钉釉满足”，现代人则说它“抚之如绢，温润古朴，光亮莹润，釉如堆脂，素静典雅、色泽滋润纯正”，其釉面明显酥油感觉，看起来正是有似玉非玉之美。北宋以后历朝历代就曾尝试复烧汝瓷，但没有一次获得成功。特别是明清时期，宣德、雍正、乾隆等数代帝王都曾招募天下最优秀的工匠，在景德镇建御窑仿制各地窑的瓷器，其他宋瓷都可以仿到乱真，唯独天青色的汝瓷无法如愿仿造。
　　“嗯！我爸爸是宿迁收藏学会的副会长呢。不要怀疑我的鉴别能力，开始我以为这件瓷人是外面加了一层釉，以新遮旧，里边也是一个古代瓷器，但听听动静和看看釉口，又绝对不是，这应该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瓷器。”见她下了这等结论，连如江有些泄气，但也有点如释重负，免得被他们说成是欺负人家小姑娘。
　　他微张双臂，摆出一种很无辜的表情说道：“日月昭昭，日月昭昭！快给我拿回宿舍，你这下总放心我没什么企图了吧。”郭楚明也说：“杨梅，我们回宿舍了。你刚才吃饭时说组织班级活动的事情我们出个方案，下周一开班会商量一下。”
　　杨梅并不打算放过连如江，她盈盈一笑，想说句什么，但看看郭班长却又是欲言又止，只是说：“如江，我和你一起去你宿舍看看，再研究研究这个瓷人，也许会有新发现呢。”连如江露出很茫然的表情：“姐，您不会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问题来吧。”
　　杨梅和连如江进屋的时候，房间里尚是一团狼藉，因为门窗紧闭无法通风，房间里还弥漫着酒味。早晨陈娟来的时候将他痛殴一顿，根本不会帮他打扫，房间里酒醉后衣服鞋袜之类遍地都是，连如江脸红红的，让杨梅在起居室坐下，自己跑回到卧室简单地收拾床铺，突然他在被子里发现了一只女式的袜子，不禁大惊失色，这是谁的呀？昨天晚上莫非有什么桃色故事？他晃晃脑袋，尼玛的断片，这次的断片虽然不如上次让他惶恐不安，但也足够让他头疼，他决定去找武毅要点解酒药，免得每次大酒都让自己狼狈不堪。
　　过了五六分钟他才开门出来，看到杨梅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瓷人发呆，见他出现并未起身，他轻咳一声，问道：“杨书记，你有所发现吗？”
　　“有！”杨梅说道，“这个虽然是现代工艺品，但它是纯手工做的，而不是那种模具生产线的产物。如江，你过来听听动静。”她招呼连如江坐到他旁边，用手指轻弹瓷人的外部，从头往下敲击了七八次，问道：“你听出问题来了吗？”
　　“没有！”连如江实话实说，他一点也没听出有什么区别。
　　“嗯，你听力有问题？”杨梅白他一眼。又重点敲了敲仕女像的头部和腹部，“你比较这两个动静有什么不同？”
　　“一个是实声，一个是空声！”连如江这次听出了区别。
　　“对！这个头部是实的，头部往下胸腹部都是空的。”见他开窍，杨梅露出嘉奖的表情，“按照常理，这种瓷人应该是全部内空，而不应该有实土。而且它都是做好了以后进窑高温烧烤，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这种有实有空的情况，你再看看在脖颈间有点微小裂纹，我怀疑这个头是后来重新安装上去的，也就是说，如果有问题，就在这个陶瓷仕女的头上。”
　　“哦。”连如江长舒一口气，认为杨梅说得很有道理，他只是觉得这个陶瓷头像里有宝藏，但就是不明所以，现在听杨梅一分析，觉得果不其然。
　　“能是什么呢？”一种好奇同时在两人心中盘旋而上，直至二人对望的时候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种探索的欲望。“砸了？”连如江挥挥拳头，做出一个痛击的手势。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杨梅也感觉有点喉咙发干，但她并未丧失理智，别到时候她分析有误，里边一无所有，怕连如江会不高兴，白白损失这个陶瓷人像。
　　“钱倒没花多少。”连如江沉吟作答，他在想万一里边发现东西是不是见者有份？他可不想让杨梅分一勺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