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开学

　　“失恋之苦”这几个字明显刺激到了陈娟，一直到酒局结束，她都是郁郁寡欢，很少再度绽放她那招牌似的笑容，连如江看得出来这可能无意间戳中了她的心事，但也不好出言安慰。结果不知不觉间开始倒的半杯白酒让陈娟喝多了，趴在桌上大睡起来。
　　几个人吃完饭后又去旁边房间喝了一会儿茶，才见陈娟沉沉醒来，睡眼惺忪，睁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哪儿。连如江急忙带着她告辞，武毅安排一个司机送他们回南大宿舍，可是在车上陈娟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以至于架着她下车时招引了不少同学惊讶的目光。陈娟应该是南大的知名人物，见她从一辆轿车里被人扶出来，马上就有人过来询问端详，连如江开始都担心自己有口莫辩，好在陈娟风一吹就马上清醒了，和同学们笑闹成一团。连如江往自己宿舍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陈娟大声欢呼：“真得吗？真得吗？”
　　他扭头看去见陈娟向几个身旁的女生询问着什么，见他回头，马上跑过来说道：“连大哥，你看得面相真准呢。下午校学生会开会，我成了南大学生会的女生部部长了！”看她兴奋得整个脸都有点变形，连如江很严肃地说了一句：“陈部长，你该减肥了，别损害南大女生的形象呀。”陈娟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开始追打他。周围同学笑成一团，连如江偷眼看过去，有得笑弯了腰，有的在捂着嘴笑，其中一个小巧玲珑的妹妹笑颜如花，笑起来特别漂亮。
　　第二天是周日，原本连如江还想出去转转，几年不在南京，昨天从武毅车上看过去已经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了。也许昨天有点疲累，醒过来时已经上午九点多了，起床后看看同一房间四川的王阳居然还没到，倒是隔壁房间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其中有一个山东老乡着实引人注目，五大三粗，一米九左右身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很浓的家乡口音，连如江过去攀谈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山东莱芜钢城区的一位副区长，名叫郭楚明，地域的接近马上让二人熟悉了起来。
　　他们第一次班会是晚上召开的，在教学楼的梯形教室，辅导员是北京团中央负责教育培训的廖主任，他给大家讲解了这次培训班的构成和课程布置情况：七十个人的规模，包括全国二十五个省市年轻干部参加，这次安排主要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方式，在南大要学习二个半月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要分成三个小组派驻几个地方做调研工作。最后他又强调了一下本次的培训纪律，周一到周六连续上课，不得缺勤，外出要书面请假，原则上三个月之内不得回家。又不点名地批评了至今都未来报道的三个学生。会议结束时安排了几个干部，郭楚明成了本次培训班的班长，来自江苏宿迁市蔬菜局的杨梅局长成了班党支部书记，同学们热烈鼓掌，然后开始讨论书记和班长哪个官衔更大一点。
　　郭楚明首先代表同学们表态：一定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要专心听课，做好笔记；要积极交流，灵活运用；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不迟到、不早退、不无故旷课。明显他做过充分准备，很官场的发言得到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杨梅的发言则要文艺许多，虽然她长相小巧玲珑，像足了江南女子，但连如江发现她特别喜欢用排比句，似乎这样有气势：“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学习态度，“心中有党、心中有民、心中有责、心中有戒”的做人风格都让他有点诧异杨书记不像个青年干部，倒像个才子佳人；但明显性别差异让她在班里获得了更高的支持率，掌声比郭班长要热烈得多；培训班七十余人中女干部只有八个人，这和连如江上大学时工科院校的女生比例差不多，不过看这几个女同学都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洋溢着马列主义老太太的风格，让他不是很喜欢，他更愿意和活泼可爱很女性化的女同学接触，当然如果长得再漂亮一点就好了，像陈娟那样总是有点影响视觉美感。“君子好色而不淫！”他给自己这种评价。
　　晚上和妻子通电话时，王凌雪兴奋地告诉他，今天她有了胎动的感觉，小家伙不甘寂寞一般使劲蹬了她一脚，比前几次若有若无得隔靴搔痒要明显许多，身上有一种小生命慢慢的觉醒明显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连如江能想象到妻子兴奋神情，于是也婆婆妈妈嘱咐许多注意事项，王凌雪诺诺点头，但到后来却又忍不住抽泣了一会儿，年轻母亲情绪并不稳定，动不动就要哭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感动，也许有少许的担忧吧。连如江急忙岔开话题，让她猜是男孩是女孩？王凌雪有点害羞地说肯定是男孩吧，她觉得小娃娃一点也不老实，有点和连如江相似，连如江则说自己喜欢女孩，等自己老去的时候，有个美丽青春的女儿陪着自己该是多么幸福。二人腻歪了都一个小时了，王凌雪才像刚想起来一样，说产科大夫嘱咐过她要她尽量少打电话，连如江不由哑然失笑。但最后王凌雪告诉他今天王书记从临清回来了，刚才看她打电话就过来两趟，估计是有事情找连如江。
　　果不其然，妻子的电话刚放下，岳父大人就打了过来，原来是聊城市新晋常委的事情，这几年市委班子调整颇大，原来临清市委书记本来就是市地委委员，但王云贵上位以后已经副处升正处晋升了一级，按照惯例一般有二年左右的过渡期，尤其聊城市委常委是厅级干部，相对于全国多如牛毛的处级干部来说，这就等于鲤鱼跃龙门一般存在难度，王书记这个年龄如果成了副厅级，至少有十五年的发展趋势，但是相对而言尽管龚书记和原来的杨部长，现在的杨书记也一直属意他，但聊城官场却是不确定因素太多，更重要的是市里只具有推荐权而没有决定权，最终还是省委拍板确定，这次王书记给女婿打电话就是因为据可靠消息，他已经被作为常委后备人选报到了省委组织部，但是三选一，他排在第二名，上位的希望并不是很大，因此和连如江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运作的空间，说起来也就是想让连如江再动用一下武家的力量。
　　连如江心里有些为难，但肯定不能回绝岳父，这几年的官场生涯也让他觉悟了许多东西，有些忙可帮可不帮的时候，只要简单的一句话可能就起到很大的作用。今天早晨武毅过来找自己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武家对自己格外高看一眼，可是如果要张嘴为岳父求官，会不会像童话《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中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一样呢？他就简单地把武毅也在南京的消息给岳父说了，只是没说宋版书的事情，听说武家少主对女婿如此器重，王书记自然明白几分，吩咐连如江一定要搞好和武毅的关系，说有必要的话可以进京一趟去拜会一下武老。连如江叹息一声说，他们这个青年干部培训班课程安排极紧，带班的辅导员严格要求大家没要事不得请假。王云贵就笑了，自己这个女婿尽管聪明，但社会经验却是欠缺不少，这种培训班本就是镀金性质，很多事情老师的话要反面理解。只不过这些话却不好给连如江说得很透。
　　事实证明，王书记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培训班开幕式上就有三四个学员缺席，廖主任尽管脸色发黑，但也没再像昨晚见面会上那般不点名批评，主席台上中组部的李司长和江苏省的一名副省长以及南京大学副校长参加了会议，李司长是一个很健谈的中年人，他洋洋洒洒说了足有四十多分钟，对于本次培训班寄语了厚望，说二十年之后在座诸位就都是国之栋梁，勉励大家刻苦学习，勤奋实践，埋头苦干，开拓进取，大胆工作，干事创业，创造无愧于青春、无愧于时代的人生价值!最后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他的发言，不过连如江总觉得掌声主要是因为他的结束，而不是他演讲的内容，听惯了新闻联播的人，对老生常谈的东西具有很高的免疫力。
　　南京大学这位副校长明显也是政工干部出身，充分演绎了“我就简单说两句，然后每句半个小时”的涵义，连如江坐在中间位置，听他讲话时忍不住环视四周，看到除了杨梅等少数几个正襟危坐，双眼聚精会神盯着演讲者的人以外，很多人都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不知其魂游何处，连如江也打个哈欠，强自忍住睡觉的冲动。教室后边不知道哪个家伙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晚，仰面在座位上居然发出轻微的鼾声，杨梅也回头望望，看到这个同学的样子不禁皱皱眉头，她预待收回目光时，正和连如江看她的双眼碰撞在一起，连如江友好地笑笑，她却似没看见一样扭回头去。
　　副省长的讲话倒是极其简单，三言两语后就宣布了培训班正式开学，掌声再起，不过这次掌声良久不息，主要是因为有一些迷迷糊糊几乎睡着的同学被掌声惊醒后，下意识使劲鼓起掌来。
　　把领导们欢送走后，培训班就正式开学了。第一堂课是南京大学著名法学教授钱无章的《依法治国》。
　　经历了开幕式上的素然无味，连如江本以为自己这几个月都要在这种官方语言和虚无缥缈中度过，但没想到钱教授的第一节课就深深吸引了他。
　　钱教授是个湖南人，一口的湘南方言，动不动“咯样搞啰”、“要得要得”，只是他身材高大，一米八的个头再配以满头乌发，看外表甚至可以和郭班长有得一比，却不想竟是正宗的湖南人。钱教授开课第一段内容就是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让我们先来看看英国宪政史上有名的一件事情，一六零八年英格兰大法官寇克拒绝国王詹姆士一世干预审判的著名事件。寇克告诉国王，‘国王陛下，您不能亲自判决任何案件，案件应当由法庭按照英国的法律审理’。寇克对国王说，‘上帝赋予陛下优秀的美德和杰出的天赋，这是事实，但是……’重点在这‘但是’后面——‘陛下没有学习过英国法律，法律是一门经过长期研究和实践才能掌握的技艺，只有经过长时间学习和具有实践经验的人，才可以行使司法审判权’。国王闻听大怒，厉声训斥道，‘如此说来，国王将被置于法律之下了？”寇克毫不退缩，回答说，“布莱克顿有名言，国王虽然高于所有人，但却在上帝和法律之下。’
　　“刚才这个故事其实就说出了依法治国真谛，原来我们只要一谈到依法治国，就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资产阶级专政的产物，其实这完全是政治外行别有用心的阶级斗争论煽动。事实是，依法治国约束了一切人的权力，有效防止了无论是一个人、少数人或是多数人的专制，它恰恰是自由、人权最可靠的守护神，是专制的反面，更别提什么‘专政’了！”
　　钱教授这些话说起来有点犯禁，尤其是现在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声不绝于耳的情况下，但他这一席话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眼球，就连刚才昏昏欲睡的同学也似乎被打了兴奋剂一般，瞪大眼睛紧盯着钱教授，生怕错过他的只言片语。钱教授继续他的言论：
　　“讲到依法治国，首先试问什么是法律？拿足球作比方，法律就是足球比赛的游戏规则，裁判就是法官，足球规则普遍、平等地适用于每一个球员，它是‘普适性’的，没有哪个球员可以例外；规则才不会考虑马拉多纳或者罗纳尔多是善还是恶，是富二代、官二代还是穷小子，它只问你有没有犯规，不管谁犯规，照罚不误！如果不是这么办，那足球还能看吗？在朝鲜国内踢足球，金正日可以闲庭信步，连过二十一人破门，把他自己的队友都过了，也许他心里根本没什么队友的概念，专权，唯我独尊这就是规则。但到了国际上呢？”
　　忽然有个学员插嘴说：“据前几天平壤媒体报道：金正日在18洞高尔夫球课程中打出了低于标准杆38杆的成绩——包括5次一杆进洞！这个成绩比历史上最佳记录好了25杆，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是金主席第一次打高尔夫球。对于美国职业高尔夫联赛来说，所有选手都应当深感庆幸，因为这位‘高尔夫之神’已经不打高尔夫球了，否则所有的比赛都是他一个人得冠军。”
　　班级里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