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樱花

　　开始进门时，连如江并没发现这个院子的奇特之处，绕过影壁墙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只见成片成片的樱花树映入眼帘，最为奇特得是，这儿的樱花全是纯白色，如云似雪般绽放在枝头，每一朵樱花都开放得尽情、热烈而又灿烂，毫无保留；每一片清纯的花瓣上，写满了圣洁的表情，倾尽了全部美丽的生命状态。旁边仿古建筑在花海洋中若隐若现，蔚然一色樱花和古朴典雅的住宅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陈娟似乎没有了刚才饥肠辘辘，大叫一声就跑到一株看上去颇有年份的樱花树下，仰面观赏，口中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好美呀，有点像是仙境呢。”
　　蔡阳也是大为惊叹，他是南京人，自己都记不清楚看过多少春暖花开的景象，但到了这儿仍觉得一种如沐春风的清凉，他忍不住举起手里的相机想照几张作为纪念，但是被武毅制止了。“蔡总，不好意思。这里是军事管制区，有规定的，不准照相。”蔡阳马上收起相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偶然想起门卫称呼眼前这位年轻人“武少”，于是接着说:“武少，请原谅，是我不懂规矩了。”
　　连如江也被这片片樱花吸引了，这几天在聊城还是春寒料峭，除了市委大院里偶见几株白玉兰花微微绽放，其他的桃花、杏花还在积蓄力量，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花海，不禁心旷神怡，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我们学校也有樱花林，只是颜色不如这儿纯正。你们看白色的樱花风中飞舞，就像星星飘落，多美呀。”陈娟庞大的身材实在与这儿的美景不相衬托，只是任何一个女生都有诗情画意的一面，看她陶醉的样子，连如江也不禁有些黯然。“星星飘落”这句话又让他想起刚才匆匆路过的那个人。
　　“连哥，看你脸色这么不好呢？”武毅觉察出了异样，问道，“刚才你说的熟人是谁？不会是你的大学女友吧。”
　　“嗯，你猜对了。她刚才开车从我面前经过，不过她没看到我。”他很了解楚谷，走起路来都是不管不顾，和同学对面都未必看得见人家，更别说开车了。“但我很奇怪她现在怎么在南京，前几年出国去了澳大利亚，早已经结婚生子，拿到了那儿的永久居住证。这不年不节的，她怎么回南京呢？”连如江觉得不必隐瞒这件事情，而且说不定将来会找武毅帮忙。
　　“呵呵，这有什么？人家也许是回来探亲旅游呢。现在江南水乡柔美虚灵、清新隽秀，这个季节比春节回来要好许多呀。”武毅给他开着玩笑，四个人穿过这片樱花树林继续往里走去。
　　“不是，刚才我看到她的面相很不好。一瞥之下看不真切，但是，但是……”连如江说不下去了。
　　“不会吧，连大哥。你看面相不是和人开玩笑的吗？你早晨还说我有官相呢？到现在啥也没发生，不是吗？”没心没肺的陈娟对他不依不饶。连如江忽然有股烦躁之气，语音中就带着几分不耐烦。
　　“你懂什么？人身上有五气，她分明是被……”说到此处忽然觉察出了自己得不对劲，强自笑笑说，“看我，有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咱不聊这个了。”
　　陈娟并不傻，看出他有点神不守舍，也就没再敢和他拌嘴。倒是旁边蔡阳说的几句话引起了连如江的兴趣。
　　“连兄弟刚才说得对。我那个拍卖公司曾经有个老专家，他洞悉阴阳、天文、五行之事，而且极擅长看气，曾经教过我几句话：土行气行，物因以生；气感而应，鬼福及人；说是每人身上都有一种气息，如果参悟得好可以受大益。说不定上午连兄弟看那本宋版书就是得之于看气吧。”
　　这几句话是最接近于真相的说法，连如江不禁问道：“蔡总，这位老人家怎么称呼？还在你们公司吗？”
　　“唉，童先生已然仙逝了。去年七月份南京大雨，他在下关乘轮渡去浦口，也不知道怎么不小心失脚滑入长江里了。当时风大雨急，抢救都来不及。三天后老人家的尸身在镇江被找到的。”说起这段往事，蔡阳仍磋叹不已，“这依旧是人各有命，童先生生前就一直说自己泄露天机太多，必不得善终，没想到一言成真呀。”
　　最后几句话让连如江打了一个哆嗦，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禁暗想：“我不会也是这种下场吧。”
　　“这位童先生跟谁学得这些本事呀？”陈娟问道。“是不是小说里说得那样，一脉相传下来的八大门派？”武毅头前带路，四个人走进了一个更小的院落，肖婷已经站在门前迎接他们了。大家鱼贯进入靠左边一个房间。
　　粗看上去，这个房间不像是餐厅，倒有点像是书房，进门左手就是一排书架，上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管理学书籍，也有机械手册，更有几本摄影图集，看似凌乱其实很有规律地摆在上边。整个房间装修的欧式田园风格，雍容华贵中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情调。房间很大，六个餐位的桌子摆在中央都有点小巧玲珑，上方也是一盏勾勒成欧式风格的水晶灯，很具有现代感的线条和瑰丽造型，整个房间圆滑细节处理和柔美的线条蜿蜒而独具风情。
　　蔡阳边欣赏着餐厅里旖旎的风光，一边回答陈娟：“我也不知道童先生的师承，只是有一次和他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以后他对我说起他的一些经历:就在刚才我们去过的清凉山下，有一座原来江南图书馆，他在那里面读过一些古籍图书，应该是浙江宁氏八千卷楼的一些孤本，里边很多玄学东西，他算是自学成才吧。”
　　“又是八千卷楼？现在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陈娟回望连如江一眼，貌似刚才他说过这本宋版书上就有八千卷楼的藏书章。
　　“是呀，那是咱们国家有名四大藏书楼之一，他的所有图书后来都划归了江南图书馆，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图书馆。抗日战争时几乎三分之一的图书都被日本人弄走了，多少国宝流落海外。”蔡阳对图书历史颇为感慨，“四大藏书楼中浙江湖州的皕宋楼，1907年被创始人第三个儿子以十二万元大洋的价格全部卖给了日本人，说起来这也是民族不幸呀。我们许许多多瑰宝将来要去人家的图书馆里欣赏，真是愧对子孙。”蔡阳的这一番话让众人心里都觉得有种凄凉感，在南京这座城市提起东洋人都是义愤填膺般得痛恨，本来武毅和连如江对于蔡阳还有几分戒心，但见他慷慨陈词这段话，马上有了一种亲切感，男人之间拉近距离很容易，用共同的爱好或者有共同敌人就是很简单的形式。
　　“蔡总，您说得对。想起那些事情来就让我们扼腕叹息呀。”连如江率先回应。但他心里对刚才说得童专家总有几分好奇，于是问道：“蔡总，刚才您说的那位童老，还有啥特异之处吗？”
　　桌上已经上了四道点心和四个冷碟，点心分别按照春饼、夏糕、秋酥、冬糖的顺序摆设，冷碟则是按照颜色不同布局，黑色木耳、粉红三文鱼、白色萝卜和绿色黄瓜各占一方，几个明显是军人的服务生穿梭般得忙碌着，陈娟久旱逢春雨一般，伸手就要去抓点心。连如江看她一眼，但没表示任何内容，只是觉着不光彩，觉得带着她来真得给自己丢人。陈娟也明显觉察出了别人眼里的异样，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硕大的脸面上显出一层红云笼罩。肖婷看出她的窘态，忙招呼道：“陈娟，别客气，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
　　蔡阳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连如江一颗，他看了武毅一眼，对方忙举手摇摇，表示自己不会吸烟；连如江原本无烟瘾，只是客气得接受而已，抬眼看看清洁明亮的房间却不好意思得摇摇头，说道：“蔡总，我俩到外边抽颗。”蔡阳愣了一下，看着屋里两位女士都在，抽烟确实不太礼貌，二人踱步走出房间，武毅也跟着出来了。
　　“刚才你问童老有啥特长是吧？这真算是有些玄虚。他本来学得是图书馆学专业，他的老师就是鼎鼎大名的哈佛三杰之一吴宓先生，算是钱钟书、季羡林的小师弟，后来一直在南京图书馆工作，据说他早就看出文化大革命要发生，采取中隐隐于市的策略，传说文革末期曾经为自己的老师吴宓改运续命，让他老人家一直到文革结束后才寿终正寝。这我就不知道真假了。”蔡阳抽烟的姿势很潇洒，吞吐之间青烟袅袅，而连如江纯粹是为了吸烟而吸烟，几口烟雾反而把他脑袋给包裹住了，呛得眼泪汪汪的。
　　“我有幸和童先生合作过几次，他鉴赏古玩的水平的确厉害。曾经给我做顾问六七年的时间。唉，很和善的老人，没想到竟然去得那么惨。”蔡阳叹息道。
　　“他没给你看过面相吗？老人怎么说你的？”连如江对刚才蔡阳说的续命之说特别感兴趣，只是不好深问，也就打算旁敲侧击。
　　“他说我倒是富贵命，但终无大财大禄，只不过寿命久些。老人家说得还真对，这几年我算得上顺山顺水，但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蔡阳说道。
　　“童老师一直在南京图书馆上班吗？”连如江问道。问话的同时他又仔细端详蔡阳的面相，这点他和那位童老的看法差不许多，看蔡阳属于一帆风顺的面相，但只是平平安安罢了，并没有很大的出息。但唯一一个疑问点在他的嘴角下方，那里有个小窝，藏风纳水的小窝，俗话说：相随命转。如果蔡总有破局点存在，从平庸转为不凡，真有逆天大运气的话一定会从那儿发迹。据说当年毛主席就是中年之后嘴角下方多了一个痣，才有中年得志的说法，带领我党我军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直至开疆辟土，成立了共和国。童老说他无灾无难，可能看蔡总的脾气性格应该不是那种霸气之人，无甚上进心的原因。
　　蔡阳吸完烟，找个地方扔掉烟头：“嗯，六十岁退休后一直返聘。他挂着许多头衔，是省里的政协委员，但老人家就喜欢图书馆里边的环境，说是清净优雅，能够延年益寿。只要没事就喜欢去图书馆坐着研究古籍。谁知道最后横出意外呢。”
　　肖婷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给几个人打招呼：“同志们，开饭了！”
　　可能刚才有点心焦意乱的原因，连如江倒是没觉得有几分饿意，但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武毅引领几人走到餐桌前坐下，看陈娟嘴里已经鼓鼓囊囊，刚才盘中呈现美丽造型的点心现在剩下不到一半了。
　　五个人依次坐定，只是陈娟傻乎乎占据主客的位置，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各个位置的含义，但也没有人提醒她，也许都觉得提醒会让她不自然吧，肖婷挨着她坐好。武毅给服务员打了个招呼，“给我们开一瓶白酒。”蔡阳本来想说喝他带来的酒，但看到服务员托盘里端的是军队专供茅台，也就张张嘴，没再说什么，自己带来的虽然也是名酒，但在这种酒面前实在是拿不出门。
　　第一道菜陈娟又闹了一个大笑话，服务员端上来是一盘油焖虾，同时给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大碗柠檬水。武毅、连如江和蔡阳都倒满了酒，肖婷面前是橙汁，陈娟开始也是橙汁，只是看到酒的牌子后非要尝尝茅台的滋味，于是给她也倒了半杯，看服务生上菜的时候把大虾推到自己面前才停住，陈娟喜滋滋得认为这里很绅士，女士优先的规则用得颇好，根本没考虑自己所坐位置就是整个房间里最尊贵的位子。
　　武毅很客气的举杯向连如江致意：“连大哥，我姑姑昨天就嘱咐我等你来了一定给你接接风，今天我们第一杯酒就是接风酒，欢迎你来到南京。酒分量饮，我们表示一下心意就行。”他知道连如江的酒量不是很大，因此也就想慢慢饮来。蔡阳也很客气的冲着连如江点点头，五人一起小酌一口。
　　陈娟马上开始咋呼：“好辣呀。这个酒怎么有种呛人的滋味，敌敌畏一样。”说完后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旁边几个人目瞪口呆，这妹妹，把要洗手的柠檬水居然喝了，这可有点让大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