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不速之客

　　“武老文武全才，我订婚仪式上他老人家亲笔写的楹联不少人叹为观止，那字体太漂亮了。”连如江忽然想起武老的书法，独成一家，比现在动不动就在外边题词的一些大人物功力强得不止一点。说到此处，连如江抚摸了一下他的《说文解字》，要知道宋版书印刷前都是大书法家亲笔写成，制作过程考究，先由书法家按印刷大小规格把字写在纸上，再反贴在枣木、梨木版上，拿水均匀一抹就可以拓印、雕刻，再付诸印刷。无论是欧体，还是颜体、柳体都深得书法之精髓。
　　武毅笑笑，他明白连大哥已经懂得了他话中意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连哥，你是怎么发现这本书是宋版真迹的？看刚才那个卖书的人鬼鬼祟祟，有点不像正经人呢？”肖婷在旁边好奇地问道。
　　连如江笑笑：“我要是说纯属运气好，你们信吗？”三个人同时摇头。连如江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找个理由，总不能说因为看那个人面相属于破财之人，才买得他手中物件吧。无意识地随便翻着《说文解字》，忽然看到几个淡红的印章，他灵机一动，说道：“这册书里有好几个藏书章，刚才店铺伙计翻看的时候，我认得其中一个是浙江钱塘丁氏的八千卷楼藏书章，这地方和我老家聊城的海源阁齐名，都曾是清代四大藏书楼之一，我们市委和海源阁有点联系，据他们说里边的清刻本古书价格都万元左右，因此，我根据这个藏书章觉得这本书不会太过于便宜，怎么也要上千块钱，没想到那小子狮子大张口，居然要三千，咬咬牙也就买了，谁知道竟然是宋版书。我对宋版书了解得真不多，所以说自己运气好点罢了。”
　　这一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几个人不由信了几分。武毅又说：“连大哥，我以为你是凭借你的灵气找到这本书呢。就像你讲的那个古画故事里的南方人一样。”
　　“你大哥可没有这个本事。”连如江又笑了笑。
　　二人正说话，忽然武毅神色惊奇地看了车外一眼，“咦？怎么有个车一直跟着我们呢？”听闻此话，连如江也急忙往车后望去，果然一辆桑塔纳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行驶，武毅连抢两个黄灯，都没有甩开它，不禁有点紧张。他是了解武毅身份的，武家少主要是被人莫名其妙跟踪绝对不是小事情。
　　车在虎踞北路上徐徐向东行驶，连如江和武毅都没说话，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陈娟对这些可浑然不觉，只感觉到了明显饿意，问肖婷：“肖师妹，我们去哪儿吃河豚？还远吗？”
　　“不远。不远。再过十分钟就到了。”肖婷明显知道去处，她回过头来对陈娟说道。
　　“小毅，要不要通知人过来帮个忙？一会儿咱俩喝酒就没法开车了，至少叫个司机过来吧。”连如江故意提醒武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美国大片里汽车跟踪的事情，总会有一场飞车大战，他可不想刚到南京就惹一身麻烦。
　　“连哥，人家是来找你的。”武毅却淡定地一笑。他眼尖，随着后车逐渐靠近，他通过后视镜已经认出了那个司机，就是在店里咨询连如江要不要转让宋版书的那个西装中年人。
　　“找我的？”连如江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虽眼力好，但是绝对不如武毅这种经过军事训练的人，他又回头看看那辆车，仍然看不清楚车里情景，索性就说：“既然找我，小毅，在前面你停停车，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吧，连哥。不过有个事情我得先嘱咐你一句，这个宋版书你千万别卖出去呀，不管别人给你多少钱，我都再给你加上百分之二十。”武毅估计后边这辆车上的人是为了那本宋版书而来。
　　“这个你放心，小毅。我和你嫂子也想去北京给老爷子拜寿，这算是我准备的礼物！”连如江先说出这番话，他可不是小气人，也明白武老对于自己和王凌雪家人的重要意义。
　　“那可不行。连哥，这礼物太贵重。”武毅边说边把车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院子门前有一个军人站岗，看这辆车到了立正行礼。连如江仔细端详一下院子的大门，感觉只是一个很普通所在，南京市常见这种晚清民国建筑，倒是门口里边影壁墙上写着“军事重地，请勿靠近”几个大字，有点触目惊心。武毅跳下车来，嘱咐肖婷：“你把车停到二号院门口，我和连哥问问跟踪我们的人是怎么回事，稍等一会儿再进去。”肖婷并没下车，她身材娇小，很灵活地从副驾驶上移到了驾驶位置。
　　连如江把《说文解字》递给肖婷：“这本书你先代管，我就不带下去了。”陈娟也跟着连如江下了车。
　　那辆桑塔纳见对方去的是军队驻地，就有些犹豫，停在马路对面似走似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待到看见二男一女向他走过来，才明白人家早就发现了自己。急忙熄火迎了出来，司机正是刚才在店铺里和连如江低声耳语想买宋版书的中年人。
　　连如江此时也认出了他，忙笑着打招呼：“这位先生，你跟了我们一路呀。”
　　中年人歉然一笑，忙过去和连如江握手，同时掏出名片依次递给三人，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说道：“我这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呀。跟着财神走，看能不能沾点小光。”
　　连如江看名片上写得是南京朝天宫古玩商店董事长、江苏优诺拍卖公司总经理蔡阳，忙拱手称呼：“蔡总，您好。”
　　蔡阳今天去清凉山文物市场纯属是随意走走，只是在路上听到有人传言说发现了一本宋版书，才进得店铺。他是认识乔教授和旁边那个胖胖老人的，那都是南京市有名古籍鉴定专家，看他们神不守舍，激动万分的样子，就知道这本书肯定是真迹，就动了收归己有的念头，本打算等连如江出门后再详细谈谈，不料这家伙居然玩了个金蝉脱壳，二话不说撒腿跑路，好在他的车也停在停车场，见他们车速并不是很快，就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请问先生您怎么称呼？”蔡阳也是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面带微笑，很谦恭地问道。
　　“我姓连，连如江。”见对方客客气气，连如江也很有礼貌。
　　“咱们开门见山吧。我的来意估计你们也明白。”蔡阳觉得绕圈子反而不好，不如有话直说，他见连如江几人开车进了军区驻地，觉得对方肯定也不是一届白丁，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但一念至此，就觉得自己想得到宋版书的念头有些难度了，对方不缺钱，肯定很难用钱来打动对方。“刚才兄弟捡到了一个大漏，恐怕整个南京市古玩界明天都会有这个传说的。我在旁边有幸看到，也算是运气呀。”
　　“哪里呀？南京六朝古都，文物古玩浩如烟海，我这点东西在里边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就是运气稍微好点吧。”连如江对南京是很熟悉，这座城市有着他太多美好的回忆了，能人术士，比比皆是。光是玄武湖畔鸡鸣寺内一位老尼的修为，十年前就让他敬畏有加，现在蔡阳高帽子他可不敢带。
　　“我跟老弟过来，其实有两个想法，第一，看有没有机会和老弟交个朋友；第二，就是那本古籍，您有没有转让的想法。”蔡阳直言不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交朋友之类的话不过是借口，目的只有一个：您卖那本宋版书吗？
　　武毅站在旁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握着蔡阳刚才递过来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他也觉得这位蔡总挺有意思，做事不拐弯抹角，很有北方人风格。陈娟则是双手抱把横在胸前，有点男人的气概，其实陈女侠这样只是来掩饰她肚子里不断传来的咕咕叫声，心中暗骂这个蔡阳耽误时间，再过一会儿她都有晕倒的可能。
　　连如江微微摇摇头，蔡阳的心往下一沉，果不出他所料。便听连如江说道：“谢谢蔡总高看我一眼，所谓四海之内皆弟兄，我很高兴能认识您这个朋友，只是这个宋版书的问题暂时无法从命，首先，我也不知道真假，本来我打算找北京故宫博物院黄院长给鉴定一下真假呢，要真是宋版书可能我要先保存一段时间，毕竟得之不易；如果万一不是真的，是明刻本或者清刻本，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就把它保留着当个纪念，因此我没有转让的想法。”
　　蔡阳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强求，便支支吾吾地说道：“连先生，那你方便让我再看看那本书吗？我想拍几张照片不知道您会不会允许？我虽然是一个生意人，但对国家的瑰宝都是宠爱有加，总觉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刚才店铺里人太纷杂，我就只是远远一瞥，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也算交个朋友。您看可以吗？”
　　连如江转身看了武毅一眼，陈娟却在旁边大声咋呼开了：“这位大爷，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本来准备好去吃饭，您这一来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了。”连如江气哼哼瞪她一眼。早晨的时候，明明看她吃了四根油条，外加两大碗汤，怎么现在就饿了呢？
　　陈娟很勇敢得回瞪他，而且噘着嘴，楚楚可怜的样子。武毅走上前说道：“蔡总，所谓想请不如偶遇，我和连大哥本来就定了今天中午在这儿吃饭，既然遇到了您，要不我们一起？”
　　“我请！我请！”蔡阳坚持着，他这个年龄阅人无数，从武毅的不卑不亢中觉察出了一种上位者的大气和凛然之风，心中肯定这位绝非等闲之辈。
　　“不用客气。蔡总您也把车开到院里吧。我们一起聊聊，看您名片上说是开着一家拍卖公司，弄不好文物古玩知识我们要向您请教呢。那本宋版书我和连哥都只能算是门外汉，一会儿听你介绍介绍吧。”武毅的风格和连如江有着很大区别，他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连如江则是无可无不可，大家子弟自有着大家子弟的派头。蔡阳明显觉察出了一股压力。
　　武毅领着几人往院内走去，尽管看上去他在这儿很熟悉，但连如江几人仍需到门卫处办理了登记手续，警卫室房间狭小，只能一个一个来，连如江自然是第一个，他签完字后走出门来等候。忽然看到门口马路上驶过一辆红色轿车，春日里中午时分，阳光明媚，南京城绿化环境又都是美轮美奂，因此不少车都敞开了车窗，这辆红色轿车是日本车，这在南京并不多见，五十年前的大屠杀让中华民族对大洋彼岸那个民族有着与生俱来的仇恨，在南京开日本车往往需要勇气。连如江读书时候就和不少同学一起发过誓，坚决不买日本人的东西，现在见这辆车驶过，就不自觉地盯了几眼，车里的驾驶员是一个女人，故意染黄的长发迎风飞扬，戴副墨镜，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以及发色衬托下愈发得白，她的车速并不快，似乎悠闲逛街一般。但是，就在看清她面孔刹那间，连如江的心就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一团火焰从天而降，似乎要把他烧成灰烬，他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倚着墙才稍微站定，他的脸色马上煞白，就连卫兵也有点奇怪得看着他:莫非这个年轻人生病了？
　　红色轿车里的女人明显并没有看到他，眨眼间的功夫就消失在前方，无影无踪了。连如江觉得心很疼，疼得他都想蹲下去，武毅已经走出门来，他看着连如江问道：“连哥，你怎么了？两分钟时间，怎么你就好像变老了一样呢？”
　　连如江笑笑，他知道自己的笑一定很难看，但还是很坚强地笑笑：“刚才看到一个熟人，只是她没看到我。”然后他又故意大声地对陈娟说，“陈娟，一会儿吃河豚你要喝酒呀。”
　　武毅担心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蔡阳已经停好了车，拎着两瓶酒赶了过来，陈娟不停地嘟囔着饿死了，四个人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连如江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大家前行，一语不发，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刚才那个女人是楚谷，他的初恋女友。她这个时候应该在澳大利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