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故事

　　从校园到清凉山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可惜，武毅对南京路况并不熟悉，连如江原本就是一个路盲，再加上多年没在南京，许多道路日新月异，他也就只能说一个大致方向。好在他们开的是军车，不然走走停停，偶尔还闯个红灯，这一趟下来能把武毅的驾驶证吊销。
　　雨后春天里的南京城，有一种荡人魂魄的美感，湿润的空气，嫩绿的枝叶，以及袅袅婷婷的花朵织成了一团锦簇，连如江半敞开车窗，想深深呼吸一口略带清凉的空气，但总觉得有股汽车尾气的味道，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前几年我在南京读书的时候，当时汽车比现在要少三分之二，春天里马路上就能闻得到花香。现在，花都快被汽车尾气给熏杀了。”
　　武毅边寻找着方向边和他调侃：“连哥，是不是当时有美人在旁，你闻到的是女人香呀。”肖婷低头浅笑，陈娟则是哈哈大笑。
　　连如江马上反击：“武毅，你现在住在学校宿舍吗？看你脸色怎么有点苍白呢，以后要多锻炼身体呀。”肖婷的脸马上绯红一片。武毅则是嘿嘿笑了两声说：“连哥，我现在住在南京军区器械部的一套房子里，你看啥时候去我家做客呀？”
　　肖婷尽管看上去像一套精致的瓷器一般怡美可人，但她鼻子不大，嘴型也偏小，注定少年顺畅而中年坎坷，并非武毅的绝配，虽然他现在看不懂武毅的相貌，但也能猜得出来这位武家的少主命中奇相，不会是爱美人胜于爱江山的类型；当年南唐后主李煜就是双瞳，可是大小周后的温柔香让他沉迷其中，虽然才高八斗，却无经天纬地的治理天下之才，最后很惭愧的成了历史上有名的绿帽子王，他可不希望武毅和这位后主一样。
　　“连哥，清凉山古玩市场很出名是吧？”肖婷故意岔开话题，她虽然已经在南京读了两年的书，但去过的景点不多，也就是玄武湖和莫愁湖之类，清凉山只是久仰大名而已。
　　“清凉山古玩市场在清凉山公园的东边，里边经营雨花石和奇石的商家比较多，我上学期间，寒暑假回老家时，经常去那儿挑选一下雨花石之类的小礼物回去送人。市场里走道两旁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的器皿，都盛着水，里边是不同档次的，不同价位的雨花石，从几块钱到上千元的不等。如果听你是外地口音一般都是狮子大张嘴。”连如江对那里卖雨花石的商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因为他就曾经吃过亏，买的雨花石放不长时间，就会松软粘手。现在见他们几个都在听他介绍，继续说下去，“那儿还有个二层楼，分布着经营古玩的商铺，什么瓷器、玉器都有。但这里最出名却是书画造假，据说南京一些本地画家以此为据点，基本上是你要谁得画给你拿谁的画，八大山人，石涛，以及近代的齐白石、李苦禅等等。我上学时候就有一个年轻人特别擅长仿写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字，几乎可以乱真。”说到后来自己也叹口气，“假作真时真亦假，现在我们去看看可以，千万别买，否则百分之一百上当受骗。”
　　“连哥，你对古玩在行吗？”武毅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哪里懂什么古玩，倒是我原来的室友，和你一起吃过饭的秦汝阳特别喜欢古董，买过许多，但就是越买越上当。”想起自己的好朋友，连如江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那小子买来放在他们宿舍的古玩发出的气味，能让蚊子退避三舍。不过傻人有傻福，自己《三命通会》手稿和疑似奔月剑都和秦总颇有关联。
　　“其实我爷爷说过，有一些国宝级的古玩都有了灵气，会自择其主。汉武帝后没有了十二铜人，盛唐之后再没有和氏璧玉玺，凭借连哥的眼力及灵气造诣，说不定在这不毛之地也能有所起获呢。”武毅看女朋友用疑问的眼光看向自己，就介绍道：“连哥可是高人，会看面相，懂得梅花易数。有机会你可以请他给你授业解惑。”
　　“真的吗？”陈娟和肖婷异口同声，不过陈娟的声音要大上几个分贝：“刚才连老师还给我算了一卦呢，说我最近能当官，嘿嘿。我还不信呢。”
　　“雕虫小技，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连如江谦虚回道。接着说：“在我老家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传说，也正好和古画有关，我给你们讲讲吧。”
　　“好呀好呀。”陈娟率先相应，武毅也想拍拍手，连如江及时制止：“武毅，你看前面，手不准离开方向盘。我们走了二十分钟了，就是走着也差不多到清凉山了，怎么我现在感觉越走越远呢。”
　　“嘿嘿。连哥，我们就是开车兜兜风，徜徉在春风里的感觉多好。快讲故事，快讲故事。”
　　“好吧，话说在我老家高唐县城东，曾经有一个村子叫做老君堂，里边有户人家姓柳，柳家有一幅没有落款的古画，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那个年代，意境却很特别。这画虽是祖传，但柳家只当作是一幅不值钱的画，并没有刻意保管。自从得画那天起，就把这旧画挂在东屋炕头的山墙上，自娱自乐，自我欣赏。
　　一天，柳家主人柳三正在自家门口蹲着抽烟，有个操南方口音的中年人从门前路过，因口渴向他讨水喝。山东人好客，见此情景就把客人领进屋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给他沏了一壶茶。南方人见他好客，也就不客气了，一边品茶一边四处看。这一看，就看到了那幅既没落款也没成画年份的旧画上。从画质上看，这幅画已是年代久远，但因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作，更不像是值钱的东西。南方人又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就见他眼睛一亮，瞬间流露出贪婪的光芒，随后，就像是被摄走了魂魄，足有一袋烟的工夫他才回过神来。
　　早就听说，南方人的眼睛毒，多有能人、异人，能够看到常人难以看到的事物。可这姓柳的也不是一般人物，那南方人脸上的变化全被他看在眼里，情景的突变也让他谜在心头。他不知这南方人从画上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就在那南方人看着画面发呆时，他也把目光移到了那幅已看了多年的旧画上，也想从中找出有价值的东西。但任他怎么看，还是一幅不值钱的旧画。这幅画从意境上看，应该是一幅《犟驴挣缰图》：画面上有一条小河沟，沟里有一股涓涓细流，正在从西向东潺潺流过；河沟的两岸，绿草茵茵，鸟语花香，稀疏的几棵老树分立两岸，很不起眼；河沟的北岸有一农夫身背草帽，手里拽着缰绳正在用力地拉，河沟对岸是一头黄嘴巴、黄眼圈的小黑驴。这一人一驴像拔河似地在那里也不知僵持了多少年了。
　　过了一会儿，那南方人似乎是从梦中惊醒，他又看完屋里所有的陈设，便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了这幅旧画上。他说：“老哥，您这幅画是什么来头呀？看上去不像是值钱的东西，可这意境很好。你把它挂在东山墙上可有什么说道吗？”柳三听后心里思忖：看来这南方人果然从画上看出了新奇的东西，我需谨慎回答才是。他说：“此拙作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到我这辈已是第十七代人了，父亲传画时说，这是我祖上一位善画者所作，因是留给后代的，所以没有落款、提名和标注作画时间。他老人家还告诉我：此画只可家传，不可出售。这画虽不为宝，但它总算是我们柳家世代传下来的一份祖业吧。几百年来，我们柳家十几代人都在用心地传递着此画。这幅画可能是祖上在警示我族后人：做人、做事都不能像画中的犟驴一样不愿迈过这道河沟，否则，就会一事无成。”
　　南方人听到这里，便知柳家始终还没人看懂这幅画，也没弄明白这祖训的真意。他又和柳三闲扯了一会儿，看看天近中午，嘴上说着要赶路，身子却没有真要出门的意思。柳三正因没弄懂南方人话里的含意，有意留他在家喝两杯，想从他口中探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呢。就说：“不忙，咱老哥俩既然有缘相见，就应该一起喝两杯。”南方人正好乐得顺水推舟，就留下来与柳三喝上了老酒。三杯酒下肚，南方人对柳三说：“老哥，看得出，你家原来肯定是过大日子的人家，可现在虽说过得不错，但家境已中落。这幅画在你家保存的意义已不大，而对于我来说它正是我索求之物啊。因我祖上是搞画的，继了祖业，我就专门搜集没有任何标注的旧画、裸画装裱收藏。我想出五十两银子把它买下来，不知老哥意下如何？”柳三沉吟了一会儿说：“父亲传画时已有交代，这画只能家传不能出售。我族十几代人中也有日子过得紧的，都没出售此画，我也不能见钱眼开，做下不仁不义的事吧。”那南方人看他说话的态度并不坚定，就说：“你祖上的话，是怕你们遇不到识此画者而留下的。天底下不论什么事物都是有定数和缘分的，我今天能见到此画，就说明我和它有缘。这画对我有用，而在你家只能是一张旧画，不如卖给我，也算是物有所归吧，你如能让一步我再给你加三十两！”
　　柳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仍是略带为难地说：“这画我真的不能卖呀，族人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其实柳家已是几代单传，根本没人干涉他做任何事，只不过是想多要点钱罢了。南方人的眼中立刻捕捉到柳三脸上那细微的变化，接着说：“咱明人不打暗语，我再给你加二十两凑个整数。但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银票，要等到十天后，才能来交钱提画。我先给你留下五两银子的定钱，如十天后我没来取画，定钱归你，画也由你随意处置。”听着这话，那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已在眼前晃动，柳三心花怒放，早把不准出售古画的祖训抛到九霄云外，高兴地答应了。
　　可能是这幅画到了横空出世的时候啦，就在那南方人走后的第三天，柳三的妻侄又领来了一位看画的。也是有意要了解一下这画的价值，但来人只是以收购裸画的行情出价，出到30两就不再加了。柳三眼珠一转，就以这画只能家传不能出售为由把他们打发走了。后来他怕这画还挂在墙上会出什么岔子，就把它收到柜子里锁起来了。
　　十天的时间转眼即过。就在这天的早晨，那南方人准时来到了家。进屋一看，那幅画不见了踪影，他当时就是一愣，问：“老哥，你不会是不讲信用把那幅画给卖了吧，我可是交了定钱的。”柳三一笑，说：“怎么能呢，你走后我怕这画还挂在墙上，没准又被谁看上，还得费一番唇舌，就把它摘下来放到柜子里了。”柳三没提又有人来看画的事。说着话他就打开了柜子把画取出，交给了南方人。南方人急急忙忙地展开来看，这一看，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之色。他问：“老哥，你是不是在这画上动过什么，这画的灵气怎么不见了？”
　　柳三听了心里就是一惊，说：“你出那么高的价买这幅旧画，肯定看出了它的精彩之处。那天我往下摘画时，发现缰绳在紧靠驴嘴的地方出现了一些瑕疵。我想你再回来取画时如发现，肯定会降价；再说，你就是不降价我又怎么对得起你出的高价呢？于是，我就找了同样的颜料，用竹篾把它修复了。”南方人听后目瞪口呆，后悔当初没告诉他不要随便动这幅画。
　　他叹了口气，说：“老哥呀，你是细心、好心办了坏事呀！这画我不能要了，定钱也不用你还了，就算是给你的茶钱和饭钱吧。”柳三大惊道：“这怎么可能，我的一片好心怎么就办成了坏事呢？”
　　“这就是你没有看懂这幅画的原因。其实，你不知道，这人有人骨，画有画魂，这张画的魂就在那要断的缰绳上。看来这画又得几百年才能出世喽！”南方人不无惋惜地说。柳三愣愣地问：“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呢？”南方人说：“老哥虽然保存着这幅画，但你毕竟不是这画的有缘人呀，所以，你是不会明白这画中奥妙的。”原来，那天南方人偶然路过这里，因口渴跟着柳三进屋喝水。落座品茶时，举目四望，目光就落在了那幅旧画上。起初他并没在意，但不知怎的，当他的目光扫向小黑驴时，就觉元神游动，真魂出壳，意走入画中了。他清晰地看到那头驴的缰绳是四股麻皮拧成，而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挣脱，那缰绳已然出现断痕。从画面上看，那缰绳已挣断了三股，另一股也快要断开。而后他又身不由己地走进了画境。他看到了一座大山，半山腰下，有一道银色长槽像是自然石头长成，在那长槽的边上还卧着两头金驴驹子。他便领悟到此画与宝山有着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那么，当时那南方人为什么没有拿走这么贵重的画呢？那是因为他的第七感官告诉他，那头驴还有十天才能挣断缰绳，如果他此时拿走这画，那驴离开此地，也就挣不断缰绳了。因为柳三家才是那画和那宝物的缘分之地，只有在他家那小黑驴才有继续挣缰的灵气，所以，他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能把画取走。没想到这驴的缰绳却被柳三无意中给接上了。
　　那南方人讲完以往的经过，又接着说：“你知道吗？这画就是那开宝山的钥匙，而这头小黑驴就是那开山所必需的吉祥物！这小黑驴的出世只是个时机的问题。等时辰一到，它就会挣脱束缚释放灵气。此时只需用意念跟着意想中的小黑驴找到宝山，那宝库也就会显露人间。可现在说什么都晚啦！看来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人若无此福，捡到黄金变成土啊！”南方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柳三听完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把那画郑重地收好锁进了柜子，嘴里念叨着：还是祖上说的对，这画只能家传不能出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