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陈娟

　　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好奇，连如江盯着那女孩的脸，一时没了反应，那女孩子不由地脸色微红，心中有点窃喜，轻轻咳嗽一声，似乎见多了这种别人看着自己发呆的情景，她总是自嘲为“被自己的美丽惊呆了”。
　　连如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直接这样审视一个女孩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他立刻做了一个请得姿势，说：“这位同学，谢谢您！咱们一起结账吧，结完账我付您钱。”
　　“好吧。”女孩子丝毫没有揉捏作为，“先算你的，我一起刷卡。”也许端餐盘的时间有点长，她的双臂都有些颤抖，只是语音清晰，和刚才收银员吴侬越语地软绵颇不相同，连如江觉得她是北方人的可能性极大。
　　学生食堂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座椅都是空的，可能时间尚早，莘莘学子们都习惯于晚睡晚起，尤其这么美好的江南三月，似乎不多睡会儿就亏待了大好时光。连如江端着自己的餐盘和女学生对坐在餐桌旁，他有点怀疑这个女孩子是练柔道的运动员，但不知道南京大学是否有体育学院，更不好意思直接询问，就随便聊天：“同学，你是北方人吧。听你说话这般亲切呢。”
　　“嗯，也不算北方，江苏徐州的。你是哪儿人？是新来的教师吗？”这个女孩子倒是挺爱说话，只是吃相不太雅观，说着话已经拿起一根油条塞到了嘴里。
　　“我们还算得上半个老乡呢。”连如江搭讪着，“我是山东的，徐州曾经也属于山东过。”他故意用带点山东味道的普通话，似乎在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哈哈，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上海还属于江苏呢。”女学生爽朗得笑起来，声音很大，周围几个餐桌上的学生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这倒是。”连如江在南京上学时就知道这段历史，徐州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建国初期因为江苏全景尚未解放，因此徐州暂由山东管辖，后来就又划归了江苏。
　　对面女孩子已经开始吃第二根油条了。边吃边问他：“你是老师吗？”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看连如江的年龄也的确不像是学生，尤其他手头拉着个大箱子，再加上从火车站赶过来风尘仆仆，和学校里的学生迥然不同。
　　“不是不是！”连如江忙解释，“我是到这里参加一个培训班，到你们这儿的培训楼，就是来得早了一点，估计报到的地方还没上班，就先过来吃点早饭。”
　　“嗯。”女孩子说话间已经吃完了油条，开始喝起鸭血粉丝汤，低头很认真的模样，连如江见她这般狼吞虎咽，渐渐明白了她胖的理由。忍不住劝道：“师妹，细嚼慢咽才好，有利于身体健康。”
　　女同学被他这句关心的话语似乎触动了心事，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但是吞咽声却明显小了许多。
　　连如江吃饭也很快，一块糍粑被他一大口吞到嘴里，正要咀嚼，却看到那个女孩子抬头看自己，她笑着说：“你自己不是也吃地很快吗？”连如江尴尬的笑了，嘴里仍是塞着那块糍粑。
　　这一下二人反而熟络起来，以至于最后连如江掏出钱包给她钱的时候，女孩子反倒拒绝了：“刚才你还说我们半个老乡呢，算我请你吃早餐吧，下次有机会你也请我吃次大餐，这样不就扯平了吗？”
　　连如江也不矫情，就把钱包重新装了起来，然后打开箱子取出一盒《聊城铁公鸡》送给她，说道：“好，有机会一定请妹妹吃饭，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铁公鸡，你拿回去尝尝吧。”
　　“好，谢谢。”女孩子也不客气，直接接过来。“我叫陈娟，你叫什么名字？”
　　“连如江。认识你很高兴。”他习惯性地想伸手去和陈娟握手，但手到半途却不由自主垂了下来，这种礼节适合于社会，并不适合于学校，于是面带微笑冲着她点点头。很高兴刚到南京大学就认识了一个异性朋友，但这个女孩子是让人产生不了别的想法的。
　　“我也很高兴。”陈娟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女孩类型，“你知道培训楼怎么走吗？我带你去吧。”
　　“好啊！求之不得呢！”连如江很高兴。他看陈娟的面相有些异样，应该是受到过一些感情的挫折，只是耳大眼正，这种面相注定会有贵人相助的，而且婚姻极好，她鼻子和眼睛距离极短，从谈恋爱到结婚时间那自然也就很短，但是旺夫旺子，她命格好得惊人。弄不好将来能做一个高级干部的老婆，这种人交往起来对自己也是很有助力的，就像自己的室友兼好朋友秦汝阳，对他的支持力度简直无可限量。
　　这次得报到手续很顺利，江苏省团省委负责的接待工作，每个人发了厚厚一大包学习教材，说是两天报到时间，今天是第一天，下周一正式开课，开幕式上将有中央组织部的一位司长过来主持，江苏省有一位副省长也要参加，但连如江对此并不关心。这批学员宿舍都安排在了学校研究生楼里边，是那种一大间分成两小单间的宿舍结构，两人共用一个起居间，但卧室单独，空调和冰箱都配备齐全；他住在四楼，同宿舍是四川德阳的一位乡镇干部，叫王阳，还没有过来报到。
　　陈娟帮他把行李架到四楼后，一进门就忍不住“呀”了一声，赞叹道：“连哥，你们宿舍好讲究呀。我们宿舍四个人，天天睡不好。这种单人单间多幸福呀。”她故意使劲压了压连如江的床，竟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看她刚才上楼时候拎着自己的箱子举重若轻，连如江忍不住问道：“陈娟，你是学什么专业？”他想很可能是柔道或者铅球一类。
　　“我是师范类物理专业。”陈娟叹口气，她实在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女生都对物理化学理科的东西有种天生的过敏，想想牛顿三定律就足以让人痛恨牛顿的出生，以及那个砸他头上的苹果为何不大一点或者沉一点，直接让他休克过去，也许那样现在的物理课程可以少一半内容了。“想想将来到徐州面对一帮孩子，我就头疼。”
　　“学这个专业也不一定就从事这个专业呀，我当时学的数控自动化，现在还不是天天做文字工作和人打交道。”
　　“你现在当官好吧？”陈娟似乎不屑于他的虚伪。
　　“我可不是什么官，甚至连吏都算不上。”连如江摇摇头，想给陈娟讲讲官吏的区别，但看她着急忙忙打开冰箱看里边的东西，就觉得有些对牛弹琴的意味，索性笑笑，自己收拾起床铺来。
　　过了足有十分钟的样子，他见陈娟仍然没走的样子，就半开玩笑地说：“师妹，你几点上课呀？别迟到喽。”
　　陈娟正在起居室里看一本不知谁丢在哪儿的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见他在里间催促自己，就高声回答：“今天周六，上午没课。”那个时候国家还没开始双休日，但不少大学往往周六都不安排教师的课程，只是让学生自修选修，其实用句通俗的话就是放羊。
　　连如江收拾被褥很简单，来的时候妻子给他准备了床上用品三件套，但他看宿舍的被子和枕头都崭新，也就懒得换下来，比自己当时在济南和秦汝阳一个宿舍时候要干净得太多了。他把箱子打开，一些生活用品林林总总拿出来放到衣柜和洗漱间，经过起居室时候看陈娟斜躺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小说，忍不住调侃一句：“师妹，你应该多活动活动，这样老坐着对身体不好。”
　　陈娟只是“啊”了一声，并未接话，只是过了许久可能看到小说中的某个情节有点触目惊心了，忍不住噌一声站起来。说道：“看破案小说好恐怖呀。”
　　连如江摇摇头，为这个妹妹的智商有点感到忧虑，他说道：“陈娟呀，你不会把小说当做现实生活了吧？福尔摩斯这种人存在于小说中，大千世界里可没有这种人。”
　　“哼。连哥，你不知道吧？就在咱们这个校园里，前几年发生过一起恐怖至极的案件，到现在都没有破案。你说咱们国家要是有福尔摩斯这样的神探，能破不了案吗？”
　　“咱们校园？就是这儿吗？什么案子？我没听说过。”连如江听陈娟如此一说，忍不住也来了兴致。
　　“刁爱青案。又叫一一九案，我也是听前几届的师姐们描述的，她是江苏扬州人，在咱们学校成人教育学院读书，一九九六年一月份的一天晚上自己外出后没再回来，后来过了几天，她就被人家害了，那年一月十九日清晨，被一名清洁工在南京华侨路发现尸体残骸。内脏以及头部有明显被煮过的痕迹，尸体被切成二千多块，头颅在龙王山被发现，华侨路和水佐岗发现了被抛的其他尸块。听人说，从肌肉切片走向和头颅切割位置来看，凶手具有人体解剖学知识，医生或者医学院警方、法医相关人员犯案的可能性极高。”陈娟说起这个事情仍不免心有戚戚感，两个眼睛惊恐地不时看看锁闭的宿舍门，好像怕一个凶手模样的人破门而入。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怕什么呀？”看她这幅战战兢兢样子，连如江哑然失笑。“你既然这么害怕坏人，怎么还和我一起到我宿舍里来？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怕无妄之灾，但又喜欢走在危险的边缘。”他总结道。
　　“哼，本姑娘可不是怕事的人。”陈娟举起两个胳膊，比了个夸张的健美动作。“我两臂一挥，没有几个男人能是我的对手。那种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凶手没碰到我是他的运气。”其实她说得也对，真正让我们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恐惧只是我们对未知事物的不确定。倘若我们了解该事物，也就无所谓恐惧了。
　　“看不出来啊，我们陈娟同学还是一位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呀。”连如江笑道。
　　“嘿嘿!”听他赞扬自己，陈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啦，我只是看你面相，长得斯斯文文，能给女孩子一种安全感，绝对不会是那种变态的坏人。”
　　“你也会看相？”连如江问道。他觉得这个小师妹挺有意思，看上去简简单单，居然颇有自己一些想法。
　　“怎么是‘也’呢？”陈娟抓住他话语里边的词，忍不住很惊讶得说，“连哥，莫非你也会看相？”
　　“岂止是看相，连大哥能掐会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连如江和她开起了玩笑。
　　“嘟嘟！”陈娟把手攥成拳头，做成陀螺状，放在嘴上开始吹起来，嘴里很配合地发出类似箜鸣的声音，“没想到连大哥居然也会吹牛。”
　　“不相信？好吧。我在你面前小露一手，给你卜一卦，让你看看准不准，怎么样？”连如江好久没用过梅花易数测字了，不免心里技痒难熬，想在南京也试试手段，看看有没有长进。前段时间王凌雪不知道从哪里看的，说是看相是泄露天机，易遭天谴，就让他轻易不得给别人看相算命了，现在自己跑到南京，就有点小小放纵心理。
　　“好呀。好呀。连大哥，你给我算算我们周一考试的试题吧。”陈娟眼睛里满是狡诈。
　　“去你的，要是能给你算出考试试题，那我不如去香港买六合彩。”连如江觉得这种算法难度太高了，即使是殷局长，也不大可能算出考试试题这种逆天的行为。
　　“那你能算什么？要不你就随便算算吧。算我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准不要钱呀！”陈娟故意用徐州话喊了一嗓子，气得连如江想开门撵她走。
　　想想自己刚才一言既出，连如江也就很认真得看看陈娟所站方位，说道：“陈娟，你随便说一个字。”
　　“嘿嘿，那就是字吧。一个字的字。”陈娟觉得这是开玩笑，也就嘻嘻笑着回答。
　　“这卦却是有趣！”连如江悄悄一算，竟然是一个下兑上坎的上卦，数字指向六十：时来运转喜气生，登台封神姜太公，到此诸神皆退位，纵然有祸不成凶。“妹妹，恭喜你呀，你今天有喜事，而且可能是加官进爵的喜事。”
　　“切！连大哥，你怎么不说我今天会找个男朋友呀。”陈娟一脸不屑的神情，“我会做官？这怎么可能呢？我学习一般，长相一般，人缘一般……”
　　两人正在打着嘴仗，忽然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