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生与死

　　话说刘菜花生下皇甫建那会儿，身体虚弱在家坐月子、带孩子；赵春燕行动不便，在家忙家务、照顾刘菜花；农活便落在东方静和皇甫善的肩上。
　　六月天，皇甫善和东方静正在田里锄地，遥远处看到刘小六跑过来，对着田里的两人喊道：“亲家，秀儿好像要生了，你们快来看看。”
　　两人听了，直接放下农具，皇甫善就牵着东方静跟着刘小六去了刘双二家。
　　皇甫善到了刘双二家，打开房门，只见到皇甫秀疼痛难忍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皇甫善心急上前问道：“妹子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疼，哥，我肚子疼。”皇甫秀痛苦回道。
　　“你是不是要生了？”皇甫善疑问着，问刘小六道：“双二呢？”
　　“前几天城里头有熟人来找双二，说是有事做，双二这些天一直在外面干活。”刘小六焦急道。
　　“先不管这么多，妹子，哥带你上医院。”皇甫善上前扶起皇甫秀道。
　　见着刘小六跟了上来，皇甫善阻道：“爹，你在家照顾爷爷吧，有机会到村委会那里给双二打个电话，告诉他秀儿快生了，让他早点回来。”
　　“诶。”刘小六应着：“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走在半道上，皇甫善对东方静道：“娘，你先回家一趟，把家里的钱都带过来。”
　　一见到妇产科医生，皇甫善焦急上前问道：“医生您看看我妹妹怎么了？”
　　妇产科医生见着皇甫秀，有点惊道：“你这妹妹几岁了，这就怀上了？”
　　“我妹妹今年刚好十七。”皇甫善回道。
　　“这么小，身体还没发育完全，这就生孩子很危险。”那医生有点为难道。
　　“医生，您先看看我妹妹吧。”皇甫善恳求道。
　　“好，让我看看。”那医生将皇甫秀扶进诊病室，过了会儿后，出来轻松道：“没事儿，回去吧，你妹妹还早着呢。”
　　“不是。没事儿的话，那我妹妹肚子怎么痛成这样？”皇甫善依然急道。
　　“肚子痛也不一定是要生孩子，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内科再检查一下。”那医生提醒道：“说不定是胃痛什么的。”
　　“内科啊？那医生，内科在哪儿啊？”
　　“在那儿。”那医生朝某个地方指了指。
　　皇甫善扶着皇甫秀出门，后面只跟上来一句话：“别忘了到缴费处缴费哈。”
　　内科医生检查了一阵，回到办公桌写检查报告，皇甫善焦急上前问道：“医生，我妹妹得了什么病啊？”
　　“你妹妹什么病也没有。”那医生不耐烦回道。
　　“什么病也没有她肚子疼成那样？”皇甫善不知所措。
　　“孕妇生孩子之前都是这样的。”那医生吝啬地不想再多说话。
　　“那你这开的是什么药啊？”皇甫善糊里糊涂问道。
　　“肚子痛肯定是止痛药了。”那医生把药单交给皇甫善准备出去，被皇甫善直接按到墙边，威胁道：“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全家。”
　　“你妹妹肚子这么大应该到妇产科去。”那医生淡定，挣脱着出来，慢慢踱步，后面只飘出一句话：“别忘了把药费交了。”
　　皇甫善看着远去的内科医生，在看了看手里的药单，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又将皇甫秀搀扶到妇产科去。
　　“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们去内科吗？”内科医生没有惊讶状道。
　　“医生，刚才那医生说我妹妹什么病也没有，让我们到妇产科来。”皇甫善解释道。
　　“没病啊？没病还痛成这样。”那医生没有半点疑惑状道。
　　“是啊，是啊，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皇甫善就差没跪下恳求道。
　　“好，那我再检查一遍，你先出去缴一下费用。”那医生大发慈悲道。
　　“谢谢，谢谢医生。”皇甫善如获救赎般出去，只剩下东方静在旁陪着皇甫秀。
　　等缴完费回来，那医生对皇甫善道：“你妹妹肚子里的胎盘还很稳，实在不行，你再去看看神经科。”
　　“神经科？”皇甫善根本就没听说过。
　　“对，神经科。”那医生很专业般道。
　　“神经科在哪儿？”
　　“在那儿。”医生热情地指了指一个方向。
　　出门时，皇甫秀摸了摸下身，感觉湿漉漉的，抬起手，竟是一手的血，皇甫善看到回头颤抖问道：“医生，我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流血了？”后面的医生似乎没有半点惊讶，只道：“快来我看看，是不是刚刚动了胎气？”
　　皇甫善小心翼翼地将皇甫秀扶过来，让皇甫秀坐下，那医生一摸，似乎已经知道般道：“你妹妹要早产，先扶她去病房准备剖腹产。”
　　说到病房，皇甫善是知道的，半个月前，刘菜花生孩子也在病房住了一段时间。
　　走到病房，皇甫善扶着皇甫秀坐到床上，此时的皇甫秀的血已经流到脚踝。
　　皇甫善让皇甫秀躺下，安慰道：“妹子啊，不怕，有哥在，没事儿的。”
　　这时，一个护士进来问道：“哪个是皇甫秀？”
　　“这，我妹妹是。”皇甫善马上应道。
　　“手术费交了吗？”
　　“没，还没呢。”皇甫善心虚道。
　　“赶快去交手术费，交完手术费马上就做手术。”那护士说完就离开了。
　　“什么？钱不够？”到了缴费处，皇甫善不敢相信。
　　“是的。”里面收费的人机械般语气道。
　　“半个月前我老婆生孩子时，这些钱也能做手术啊。”
　　“那是半个月前，这段时间药物设备都运往前线，资源紧缺。”
　　皇甫善失落着回到病房。
　　“怎么样了？”皇甫秀旁边的东方静问道。
　　“钱不够。”皇甫善无力道。
　　“那会来医生给秀儿做手术吗？”东方静继续问道。
　　“没有缴费的项目，是不会登上医生的工作安排的。”
　　病房里两张床位，一张给皇甫秀躺着，另一张空着。白净净的病房里，充满着绝望。
　　东方静早年也当过护士，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工具设备，什么也干不了。
　　“哥，我疼。”皇甫秀痛苦道。
　　皇甫善听了，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静生过孩子，深深理解皇甫秀的痛。她在另一张床上拿过薄一点的被子，盖住皇甫秀的下身，示意皇甫善转过身去。皇甫善走到门口，背对向外。东方静将皇甫秀的血淋淋的裤子脱下，放在一边，弓起腿，试着减轻皇甫秀的痛苦。
　　“哥，我疼。”皇甫秀依然痛苦道。
　　皇甫善听着皇甫秀的声音，扶住门框，时而敲打，却又不知怎么办。
　　或许生孩子是女人的本能，东方静看到皇甫秀下面似乎露出点头，只劝道：“秀儿，别急，慢慢来，用力。”
　　“娘，我疼。”
　　“秀儿乖，使劲。”东方静继续劝道。
　　“娘，我疼。”
　　胎儿的头部露出来一点点，后面却没有什么进展：卡住了。
　　东方静见了焦急如焚，可是没有手术刀，无法剖腹产。
　　血，漫湿了床单，渐渐浸透，然后滴在地上，逐渐形成一圈血潭，血潭向外扩张，渐厚，渐大。
　　“哥，我疼。”皇甫秀的声音变得虚弱。
　　皇甫善捶打着门框，充满绝望，心想：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老天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妹妹，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做牛做马供着你。
　　绝望，无能为力，恐惧，痛苦，悔恨，自责，这些充斥着整间病房，一个母亲，一个兄长，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永远如此消亡。
　　“哥，我疼。”皇甫秀的声音像紧箍咒那样在皇甫善的耳边萦绕，久久不能挥去。
　　此时的皇甫善渴望拥有一种力量，那种可以逆天改命的力量，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对于天灾人祸手足无措，一点用处都没有。皇甫善此时深刻意识到：原来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什么用处也没有。皇甫善想要那种力量，而那种力量的源泉便是权力。
　　是啊，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点权力都没有，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皇甫善就这样想着。
　　“哥，我疼。”皇甫秀的声音将皇甫善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此时的皇甫秀已经气息奄奄。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秀的嘴依然动动着，却已发不出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秀的嘴终于不动了，两眼睁得大大的，原本用力抓住被子的手终于无力松开。
　　“秀儿！”东方静呐喊者。
　　“秀儿！”东方静嘶吼着。
　　“秀儿！”东方静似乎要将皇甫秀从另一个世界喊过来一般。
　　皇甫善倚靠着门框跪下，只默念着：“妹子啊，对不起，哥没用，哥对不起你，哥没能救你。”
　　东方静掀开一点被子，往里面看了看，那胎儿的头部依然卡住了一半，没能出来。
　　东方静流着眼泪，擦着鼻涕，盖住被子轻喊道：“秀儿，你别吓娘。”
　　东方静从床尾癫到床头，伸出手指，放在皇甫秀的鼻下，然后又摸了摸皇甫秀脖子上的大动脉，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仰天嘶吼道：“老天爷，你开开眼吧。”然后又哭着对皇甫秀喊道：“秀儿，秀儿！”
　　东方静见皇甫秀的眼睛一直睁着，又爬起来伸手准备将其合上，但试了好几次都没用。东方静不知皇甫秀是疼痛致死还是失血过多致死，不知咽气前到底想着什么，可能那时大脑缺氧，一片模糊吧。
　　血流蔓延至门口，直到皇甫善脚下，而此时，床铺上的血终于不再滴下。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呜，呜，呃，呃，呜，呃。”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婴儿哭声打破了沉寂。
　　东方静听到哭声，用手擦了擦鼻涕眼泪，站起来，走到床尾，掀开一点被子，只见一个幼婴正跪爬在皇甫秀胯下，那婴儿哭着，不知是对新世界的恐惧，还是对自己尚未见面且永远也无法再见的母亲哀悼。
　　东方静见着婴儿，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看了看周围，没有剪刀之类的工具，怎么办？
　　不知什么力量指使着东方静伸出手去，直接掐断脐带，只念道：“秀儿，你看看，这是你儿子。”
　　等将孩子抱出来之后，东方静才看清那是女婴。
　　东方静抱着血淋淋的幼婴，将旁边床位的床单扯下将其包裹住，抱到床头，对皇甫秀流泪道：“秀儿，你看看，你闺女，你做娘了，秀儿当娘了。”
　　皇甫秀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东方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只将幼婴放在另一个床位上，然后走到皇甫秀的床头，伸出手放在皇甫秀的眼部，再收回手：皇甫秀终于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