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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8-27 10:17:00      字数:5012

  梁玉成躺了下来,侧着身子看着括号一样的月亮,还有周围很大的地方。不知是白云在空中招摇而过,还是月亮在上面款款而行,总之它们是那样匆匆忙忙。繁星点点烁烁,在云彩中不失时机地展示光芒。它们在云彩的映衬下与月亮结伴西行,似乎要从西边的山上坠落下去。他看了很久,觉得月亮和星星又原地不动,可能是云彩移动引起它们行走的参照运动。他很有文化地理解起来,老师上课时曾经这样说过。
  一只冒冒失失的蚊子,将他的胳膊当作一只送到嘴边的火腿,它不仅在上面随心所欲地栖息,还用嘴巴在那里有恃无恐地钻探。它竟然破坏与人类和谐相处,在恼羞成怒的梁玉成身上开采血液,显然不能像在其他动物身上那样为所欲为,它自然会遭受灭顶之灾。梁玉成那只如来佛那样的巴掌,铺天盖地而来,它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更没有招架还手之力。梁玉成没有像如来佛那样,给它五百年的反省时间,一巴掌拍下来就让它粉身碎骨,这是它没有科学开采血液付出的代价。梁玉成没有立即打扫战场,他要仔细查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冒失者。他看到一个比杨梅还大的血污,那只扁得像蝉翼一样的蚊子,在血污的边角找到了。他非常气愤,从竹席下面扯出一根稻草时动作很粗鲁,折成一团时像折断一根树枝,在胳膊上用力擦拭时如同揭掉一个疮疤。他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擦拭,咒骂时咬牙切齿,也喋喋不休:“娘的×,老子的血就能随便开采?”
  匆匆忙忙的月亮和星星,像社员们出工一样不知疲倦,年年岁岁重复枯燥的事情。他在战胜蚊子的得意中,收回了追逐月亮的目光。他翻来覆去动个不停,找到一个舒爽的姿势后躺在那里。他想,一个人悠闲地看着月亮星星和云彩在天空中穿梭,多么舒心惬意。他也想起公社和大队组织冬修水利的大会战,堤坝上挑着土石的人群,蚂蚁一样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就像现在这个繁星点点的夜空。
  他听到屋顶瓦缝里叽叽喳喳的鸟叫,仿佛那里有一窝小鸡。他在走廊上不安地闹腾,与他相邻的麻雀也无法休息。听到这些与老鼠打架相似的声音,他并没有将它们当作老鼠,不过他吓唬它们时,依然使用对付老鼠那样的办法。他想抓捕它们,用手电光照射瓦缝时,有一种握着长长木杆的感觉,似乎轻轻一捅,麻雀就会掉落下来。幸亏仓库里没有梯子,不然麻雀会遭到灭顶之灾。瓦缝里的干茅草露了出来,一个毛茸茸的麻雀脑袋伸在草窝外边,在手电光照射时它灵巧地晃动,但很快闭上了眼睛。它不停地挪动身子调整姿势,有时身子露出很多,可就是不掉落下来。
  在这个充满幻想的年龄里,梁玉成又浮想联翩了。在狭小的瓦缝里苟且偷生的麻雀,像人类一样遵循亘古不变的生存规律,它们繁而不绝,代代殷盛。人类也是如此,就拿自己来说,从爹和爷爷再往上追溯过去,他们在闭塞的雪云山,世世代代早出晚归,为了繁衍生息顽强坚守。伢子们到了十五六岁,就有媒人进门,将一个陌生的女人弄过来和自己生活。他们踏着父辈的足迹,开始那种模式化的生活。
  梁玉成十五岁了,像他这样有文化的初中毕业生,已经成为媒婆关注的对象,说不定哪天就有媒婆扭着老棉裤一样的粗腰直奔家里,当着他的面,将那个没有认识的女孩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是天上的仙女,家庭殷实富甲一方。他不喜欢东边村子的张媒婆过来说媒,这位热心的媒婆似乎没有什么能耐,她介绍的女孩长相平平,像身上的粗布衣服一样普通,有的还有缺陷。他看到张媒婆来过两次,她鬼鬼祟祟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仿佛从事秘密勾当。他没想到张媒婆为自己说媒,因为哥哥梁玉新年满了十八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不希望张媒婆给他找个歪瓜裂枣似的嫂子。
  西边村子里的李媒婆也紧随其后过来串门,这个有些清高的女人过来时招摇过市,仿佛是观世音菩萨现身,过来普渡众生。她只为长相清秀的青年男女搭桥牵线,不像张媒婆那样包罗万象。他没有看到李媒婆离开时的样子,只知道李媒婆走后,家里的鸡蛋都不见了,显然爹妈对李媒婆到来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欢迎。梁玉成突然紧张不安,他不想在哥哥前面承担繁衍生息的任务,哥哥为了家里多挣工分过早地辍学,造成没有文化的现实。在雪云山里,妹妹先嫁弟弟先娶的现象屡见不鲜,大多是妹妹和弟弟的条件相对较好。他们家正处于这样的境地,他不仅长相好,还是初中毕业。
  他转而想着另一个问题,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他突然想到要继续上学,尽管看不到前途,只是多给自己两年思考人生的时间。他不甘心像父辈那样,死守着石头缝隙里那点贫瘠的土地。他产生这个政治上非常危险的想法,是缘于他还想拥有令人羡慕的高中毕业头衔。去更远的地方读高中,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也就有更多去公社农机厂、食品站、染布坊、煤矿、水库管理所、养路班、护林队和农场上班的机会。
  他琢磨如何去这些单位上班,像整理乱麻一样,去厘清那些道听途说的内容。他产生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有的诡异得连自己也不相信。那个给人送礼的办法,并没有体现他是文化人的智慧,他也没有认为这个无奈之举的办法很高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家,这是唯一获得机会的突破口。雪云山里的乡亲,为伢子寻求出路,自然会去巴结公社和大队领导,这已不是秘密,至于如何去巴结,给他们送什么,才是秘密。他突然感到头脑昏昏沉沉,他没有将它与耽搁睡眠联系在一起,而认为是想不出如何送礼的办法所致。他开始梳理家里的东西,扳着手指头一件件记在心里,唯一能拿出手的是那只山羊,那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他脑袋疼痛,似乎无法坚持下去。他轻轻地揉捏太阳穴,又不停地拍打,并且决定,什么也不想了,安心睡觉。可他睡不着,又在胡思乱想。那些思绪漫天飞舞,还飞得更高,飞向更远的地方。他想到淦山大队每年有人外去工作,兴奋地坐了起来,似乎要这样高兴到天亮。想到有人进入区和县里的单位,他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没有那样的福气。那些是国家单位,去那里是吃国家粮,是不可企及的事情。他屈指数着那些出去工作的年轻人,敞开的心扉紧闭起来,脸皮猛烈抽搐,像吃错了药。这些人都与大队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部分是他们的子女和亲戚。在去年,支书王取水表姐夫的外甥去了公社水库管理所,民兵营长张解放三舅妈的堂侄去了公社护林队,他们去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初中都没有毕业,有一个人还劣迹斑斑。他失去了信心,却依然努力寻找与大队干部攀上亲戚的蛛丝马迹,哪怕像他们一样出现许多转折。他希望能与公社干部攀上亲戚,那时他出去工作的机会更大。他掐着手指头嘀嘀咕咕,像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他一个个念叨认识的大队和公社干部,表情痛苦地寻找线索。在失去信心准备放弃时,他想到与大队会计刘四黄能攀上一点亲戚,不过比去年招工的两个人多了一个转折,他非常失望。“完了,彻底完了。”
  他还想起连系他家和刘四黄关系的中间一位亲戚,与刘四黄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很快就抹掉这条线索,还说刘四黄在大队没有地位,也办不成事情。在始终找不到有效线索后,他就说这些单位不能转为商品粮,没有前途,来安慰自己。
  梁玉成找不到任何关系,自然没有好心情,他将糟糕的心情滋生出来的怨恨,归咎于梁玉昆迟迟没有过来值班。他对梁玉昆由怨生恨,但骂出来的声音颤颤巍巍,还生怕他听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当兵的问题上纠缠不放,他从小就有当兵的想法,但触动他的心灵,是同学李佩芝的哥哥李小凡去当兵了。
  李小凡的爹李秋风是淦山大队敢与支书王取水顶撞的人,李佩芝在学校里不小心说了出来,社员们也这样说。他认为部队过来招兵,比选拔人员去大队和公社的单位上班规矩得多,要不王取水怎么会让仇人的儿子去当兵?他全身亢奋,甩掉身上的衣服时英勇豪迈,还摆出电影里杨子荣威震敌胆的姿势。他捏着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肉,豪气冲天地说自己是当兵的材料——
  “这体格,这身板,要是不合格,那……那没有人能当兵。”
  冷静后,他认为王取水不会在当兵问题上袖手旁观,王取水在李小凡当兵时放他一马,肯定是李小凡家里有非常厉害的关系,或者李秋风抓住王取水的把柄,让他乖乖就范。他不相信王取水歇斯底里吹嘘的公平正义,他看到和听到有关王取水的事情,都在玷污他的形象。在远离王取水居住地的底山生产队,对王取水不利的冷言冷语,像蒸汽一样腾升,仿佛底山生产队不是他管辖的范围。梁玉成心情沮丧,好像呈现在他眼前的道路永远是荆棘丛生,而他光着脚,还赤条条的身无遮拦。
  他想到李佩芝有一个在县百货商店工作的叔叔,他经常看到李佩芝带着好吃的东西来到学校,这些东西在农村几乎很难看到。他不知道李佩芝的叔叔李秋生在城里干什么,但李秋生每次回来,都神气十足地来到学校,给李佩芝送来令人羡慕的东西。他骑着自行车回来,将铃铛弄得丁零当啷。有一次他在红卫中学操场上按响铃铛,上课的老师都以为下课了,看着一大堆没有讲完的教学内容,连声埋怨:“弄错了,一定弄错了。”
  校长齐田康怒气冲冲地训斥当班的老师,当他得知是李秋生的自行车铃声给人误导时,他的咒骂戛然而止,并用连续不断的咳嗽来掩饰鲁莽的行为。这位做梦都想购买自行车,却苦于没有指标的校长,看到干部模样的李秋生扶着锃光发亮的凤凰牌自行车,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像红卫兵见到毛主席一样欢欣鼓舞。他的态度突然转变,像切换电影镜头一样干脆利落。李秋生能让盛气凌人的齐田康瞬间转怒为喜,也能轻易搞定王取水。李小凡去当兵,李秋生功不可没。梁玉成将这个重要发现体现出来的智慧,归咎于多上了几年学。他由衷地感叹:“怪不得王支书给他们家面子。”
  为了让李小凡去当兵,李秋生不断地给王取水送去紧俏物品,还代表哥哥李秋风向他道歉。王取水很快与李秋风冰释前嫌,还与李秋生相处得像亲密无间的兄弟。李秋风曾经顶撞他,却成了他们加深感情的纽带。这些事情李佩芝从来没有说过,梁玉成当然不知道,他觉得未来的道路,充满了艰辛。
  他想通过李佩芝去找李秋生帮忙,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清楚地记得小学那次捡拾柴禾的劳动课上,李佩芝的胳膊被荆棘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她“哇哇”大哭像断掉了一只胳膊。她的声音惊动了为尽快完成任务,像野兽一样在山崖上穿梭的同学,也惊动了山上叽叽喳喳的小鸟。那位在空地上坐阵指挥的老师,发出简单的询问后,就无声无息了。梁玉成不顾荆棘阻拦狂奔过去,像抢救落水儿童。他忘记了男女接触的羞怯,像土郎中一样看着李佩芝的伤口,然后在山上找来几片草叶,说是治疗伤口的草药。他没有清洗就咀嚼起来,然后将粘稠的草汁敷在她的伤口上,他又找来一片长叶认真包扎。他还将自己的柴禾给李佩芝作为课堂作业,自己又重新捡拾柴禾。李秋风后来碰到他,说有困难就对他讲。李秋风当时是这样想,如果梁玉成家里人要购买紧俏物品,他一定会帮忙。
  有了找李秋生帮忙的想法,梁玉成心里豁然开朗,似乎前途一片光明,只等时间一点点消耗掉。他带着美好的愿望进入梦乡,打出力度适宜节奏均匀的呼噜,他毕业以来还没有这样睡得舒服惬意。他仿佛成了人民海军战士,穿着水兵服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巡逻远航,在军舰上当神炮手守卫辽阔的海疆。他又成为了人民空军卫士,驾驶战鹰翱翔在祖国的万里蓝天上,铸就祖国蓝天的钢铁长城。随后又成了坦克兵、汽车兵、炮兵、导弹兵、侦察兵……
  他梦见了部队里所有的兵种,似乎当什么兵他都能如愿以偿。
  他睡得正酣的时候,一团冰凉的黏稠物掉落在他脸上,他惊醒时以为下雨飘进了雨滴。黏稠物在他脸上溅开了花,脸上的不适让他翻身而起。他没有想到其他事情,立即想到值班担负的责任。他警觉地嘀咕:“是不是发生了地震?”
  他不管脸上出现了什么,立即拿着手电筒照射起来。发现仓库稳稳当当平安无事后,他又照射外面能看到的地方。在一切安然无恙后,他才处理脸上那团开始流淌的黏稠物。他伸开手掌拍打蚊子一样,去揩拭那团让他感到不适的东西。发现这团白乎乎的膏状物是恶心的粪便时,他“哇哇”呕吐,也抬起手在地板上用力擦拭。他用手电光照着瓦缝,一只麻雀的尾巴在草窝外不停地摆动。
  “这肯定是它的杰作。”
  他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爬上去抓住它,将它碎尸万段。
  要是平时,他会想方设法爬上去,让它们不得安生。可他心情很好,不想折腾它们,就是恨恨地骂几声,也是点到为止。他在栏杆上反复擦拭手掌,似乎要将皮剐蹭下来。他往手上吐着口水,接着又擦,在觉得弄干净后,他又抬起手闻了闻。他又在手指上吐着口水,对准脸上反复揉搓,再用汗渍斑斑的袖子擦拭干净。他在脸上擦拭了好久,总觉得上面还有粪便。他警觉地看着走廊两头和楼下,观察梁玉昆是否过来,有没有看到他狼狈的一幕。
  他用手电光反复照射瓦缝,找到一个上面没有麻雀窝的地方,然后将竹席和稻草抱过来。他又检查了一遍,才和衣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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