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盘糟糕的乒乓球

　　不出所料，回到连队后，杨薇在古洪他们的寝室外听到徐排长对古洪说：“看起来赵咏梅是真的不适合上表演的场面呀？连长已经征求我的意见，考虑是否换人，时间紧哪！”
　　古洪说：“我觉得她行呀，就是最后关头没有表现好。这次我看她不像是习惯性的错误，像是过于兴奋而分了心。她应该能做好。”
　　徐排长又说：“是吗？晚上连队开会讨论这件事情。连长让你也参加，你拿主意吧。”
　　杨薇敲门进屋，排长把情况又给她讲了一下。她问：“如果真的换人，是不是先告诉赵咏梅？噢，她的思想工作，我会做好。”
　　“对，应该给她讲一下。”徐排长说，“让她心理上有个准备。”
　　古洪沉默不语。
　　晚饭后，回到班里，杨薇考虑着如何向赵咏梅开口。
　　谭雪莹问她：“班长，听说古班长晚上去连里开会讨论什么事情，是么？”
　　“嗯，大概是说阅兵的事。”杨薇看看赵咏梅。
　　赵咏梅好像明白似的，说：“班长，我看还是把我换下吧，给连里说说。”
　　其他女兵都凑上来。张东东说：“其实你前面都做得很好呀！只差最后一点儿。”
　　“就是，”许艳也说：“我都感觉你已经挺过来啦！”
　　杨薇无奈地说：“关键是连队必须要做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何况下一步是在全团一千多号人面前表演。难道咏梅你真的怯场？”
　　“我……”赵咏梅难以表述自己的心情。
　　谭雪莹说：“咏梅，你要给自己争口气！我们大家可都不愿换掉你。”
　　张东东说：“真的！把你的位置换成别人，我还不习惯哩！我觉得咱俩挨着，配合挺好。”
　　“算了，你们别安慰我，我知道我自己。”
　　“你知道什么呀？”谭雪莹急了，“你真的情愿换下自己吗？”
　　“可是，我……莹莹，如果换你出了那么多次错，你会怎么想？”
　　“反正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荣誉，干嘛要让给别人？”
　　杨薇又说：“在营里的预演，我看你应该是能走完全场没问题的，最后不像是紧张的原因吧？”
　　“是，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了，一兴奋，就分神了。”
　　“哦，是了，”杨薇说，“看来古班长说的对。他说你那天已经不是紧张的原因了。”
　　赵咏梅眼睛一亮：“古班长真是这么说吗？”
　　“真的。”
　　这时汪艺从外面进来，说：“杨班长，古班长他们开会去了，徐排长说叫你也去。”
　　杨薇答应一声，拿了笔记本，又看看赵咏梅，出去了。
　　“走，咱们听听去。”谭雪莹建议。
　　“你们去吧。”赵咏梅说。
　　女兵们拉起她，宋贝贝说：“去吧，走！古班长肯定不会同意换你的。”
　　她们悄悄来到二楼会议室门外，会议室里传来连长的声音：“……我说过，到时候表演，不是看个人动作，关键是看班的整体动作……荣誉是小问题，最主要的是反映我们队列训练的整体水平。表演嘛，就是向大家展示最好的一面。况且我们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目前三班的这个问题，大家是清楚的。赵咏梅这个兵，个人队列动作是非常好的，但她确实临场紧张的心理问题严重点。我们需要考虑这个关键因素。”
　　指导员的声音：“是呀，我们不是怕出错，不是怕丢脸面。主要是为了给全团官兵表演个完整的班队列嘛。可是唻，不换人，的确没得把握。只剩下这两三天了，她可不可以克服紧张的心理？……”
　　徐排长的声音：“我们排里服从连队的安排，其他班里确实还有更好的。如果换人，我们没意见。”
　　女兵们一听，悄声议论：“完了，这下肯定要换人。”
　　“怎么不听古班长发言呢？”
　　又听几个排长各抒己见，有赞成换人的，也有认为可以再给三班一点努力的时间，因为再换一个人，相互的配合也需要时间。可现在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呀？也有人这样说。
　　最后连长说道：“当然了，既然连队当初决定由三班进行队列表演，我们就不能随意更改，毕竟她们是一个整体。要不要换人，我看还是听听三班长的意见。古洪你说说，需要换人吗？”
　　女兵们终于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古洪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不，不换！”几个女兵跳了起来，差点喊出声。赵咏梅更是激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由衷地感谢古洪对她的信任！从那一刻起，无论以后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轻言放弃。
　　古洪的决定，也是对全连的最大承诺。他知道，连长征求他的意见，是在给他打气，也是对他的考验。他不会同意换人。后来杨薇问他：“为什么做决定那么干脆？”他说：“自己的兵有一点小小的缺陷我都不能帮她弥补，我还带什么兵呀？如果我同意换人，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班长！”杨薇明白了：“哦，你那天对我神神秘秘地说‘听天由命’，大概也知道连队会征求你的意见，并且会尊重你的选择！你这家伙鬼的很呢！”可古洪心里明白，临场发挥不是随随便便就教得了的。说赵咏梅不紧张也多半是为了给她信心，站在那么多人面前，谁能不紧张？在紧张的心理状态下谁又能保证绝对不出错？更何况赵咏梅在这一点上像是形成了心理障碍……
　　新兵训练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古洪在屋里寻思赵咏梅的问题。忽听门外谭雪莹叫他的声音：“古班长！”
　　“到！”古洪习惯性地回应。
　　谭雪莹和赵咏梅站在门口，谭雪莹说：“班长，上楼打乒乓球吧？”
　　“好啊，我正闲着没事儿。”
　　一边上楼赵咏梅一边问：“班长，离阅兵时间只剩下两天了，对我这种情况，你不发愁吗？”
　　古洪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我发发愁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那我宁愿愁白头！”
　　谭雪莹说：“不过说真的，班长你好像就没有发愁的时候。”
　　古洪立即说：“我愁的时候多了！你们没有注意到而已。我要是愁起来，一口气能说出十几句带‘愁’字的名句。”
　　“你说说看。”
　　古洪开始如数家珍一般地念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攻许愁门终不破，荡许愁门终不开，落红万点愁如海；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谁知一寸心，乃有万斛愁；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割断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哎呀，不容易呀！咋样？”
　　“行啊你！”谭雪莹惊叹道，“都编成一阕词啦！看不出你对古诗词如此感兴趣。自己写过吗？”
　　“有时候也比葫芦画瓢胡乱写写。”古洪随口道。
　　两人一听忙说：“给念一首你的诗呗！”
　　“啊？哎，没啥好东西！”古洪不太好意思。
　　两人瞪起了眼睛：“咦——！不念是吧？”
　　古洪怕她俩再回班里“发广播”，只好扭捏着说：“行行，别笑话我！以前我也曾经试着学古人描绘愁绪的诗句，挖空心思作了一首，叫‘秋思’。给你俩念念啊：夕阳斜影林间照，碧水莲池起波澜。落花不带离愁去，秋风拂面两鬓寒。”
　　“呀，很有意境啊！”两人夸赞，“真不错。”谭雪莹又问：“写过现代诗吗？”
　　“不瞒你说，我正在酝酿一首关于你们女兵的诗。想到时候做献礼送给你们。”
　　“真的？非常期待！”
　　“话再说回来，其实，”古洪说，“生活里免不了会有很多事情令我们发愁、纠结。‘不如意事常八九’嘛。但事情都有相对的一面，也许另一面是好事。我们要善于发现事物的另一面。”
　　来到俱乐部，赵咏梅推开俱乐部的门，问：“那，班长，我目前这种情况有好的一面吗？”
　　“有哇！越是困难的工作越有意义，越锻炼人。我们每一次所面临的困难，都是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困难越大越是为了让我们表现得更好！比如你，如果这次你能够战胜自己，坚定信心，在全团面前走出个样子，那就不单是给集体争荣誉，更是给你自己争了口气！还会对你今后面对各种困难起到深远的、积极的影响。要知道，自信心是靠战胜了一个个困难之后才会竖立起来的。”
　　赵咏梅深深的点点头。来到乒乓球台前，古洪说：“来，”他叫赵咏梅，“咱俩先打几个回合，看看你的水平。”
　　谭雪莹说：“估计她打不过你。”
　　“为啥？”
　　“你的那些‘单风贯耳’呀，‘嫦娥奔月’呀什么的绝招，咏梅怎能招架得住？”
　　“哦，不不，打乒乓球我没那么多招数。”
　　果然，几个回合下来，古洪显得技术欠佳、破绽百出。也不知他是否有意让着赵咏梅，反正赵咏梅是越打越勇，直至技术发挥到淋漓尽致！打得古洪穷于招架。
　　忽听外面喊：“赵咏梅，信！”赵咏梅一听有自己的信，连忙放下球拍往外跑。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对古洪说：“班长，谢谢你！”样子挺激动。
　　古洪看看谭雪莹，说：“不是吧？又不是我给她写的信！”
　　“美得你！人家是感谢你给她的信任和信心！”
　　“但愿如此。”古洪和谭雪莹边打球边聊。
　　谭雪莹说：“这些天我感觉自己变化挺大。”
　　古洪说：“是，越来越有女兵样了。”
　　“我指的是思想上的变化。这几次爸爸在信里总是表扬我，说我在部队真的受到了锻炼，变得懂事了，长大了。”
　　古洪说：“是吗？我觉得你本来就很成熟——哦，我也是说思想上的——理解力强，明白事理。”
　　“以前可不是这样。”谭雪莹说，“我的脾气很差，喜欢我行我素。老觉着自己比别人高一截，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是你和杨班长教会了我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这说明你很会审视自己，对事物观察细致，而且具有自己的个性。骨子里有一股傲气，这是你与一般女孩不同的地方。”
　　“以前我总是心情跟着情绪走，动不动就大吵大闹。朋友们都说，将来我找对象一定得找个脾气好的。”
　　古洪“呵呵”笑了。
　　谭雪莹问：“你鬼笑什么？”
　　古洪忍不住调侃：“你说我的脾气算是好还是坏？”
　　谭雪莹低头微笑说：“也好也坏。”她忽然又问，“班长，再过两天我们就要走了，你舍得吗？”认识古洪的这些日子，谭雪莹对他有种特别的好感。她觉得，一般与某个人相处时间长了，就会渐渐发现这个人的缺点。而与古洪相处，虽然还不算长，但她却能感到他身上会不断涌现令人惊讶的优点，不由得令人逐渐被他吸引。她说不清这种好感究竟是出于对他的敬佩和欣赏，还是出于男女之间那种叫“爱”的东西。
　　“舍不得也不行呀。”古洪说。他难以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他明白，和谭雪莹在一起的甜蜜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品尝，也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吐露。
　　“我真想象不出，我们一走，你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反正变不成女兵样子。”
　　“你会想我们吗？”
　　“难说。”古洪脸上做出嬉戏的样子。
　　谭雪莹又认真地问：“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啊？”古洪心头一紧，没有接住球，乒乓球跑到了很远，他去捡球。
　　谭雪莹笑道：“我是想听听你对我有什么评价！”
　　古洪回过神来，故意做出戏谑的表情说：“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向你表白哩！”
　　谭雪莹也微微地脸红了一下。
　　古洪接着说：“得向你承认，我以前从未接触过像你这样的女孩。你身上既有少女那种青春的魅力，又有一种脱俗的气质。知识丰富，还浑身的艺术细胞。我也能看出，你的性格里带着股泼辣。那是因为你讨厌俗人俗事。在你心里，整个世界都应该是一个艺术的世界，你对一切都充满着浪漫的幻想，你想把生活打造成一部美轮美奂的文艺片。是这样吗？”
　　谭雪莹点头微笑：“嗯，还算是会识人。看你的外表虽不是多么突出，但思想却很丰富。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啥感觉？”
　　“你就像是一本内容丰富的书，越看越有吸引力。”
　　“啊？这倒是应了我的想法。我认为，一个人就应该学着做一本书，一本引人入胜的书，直到死亡才是最后一页。”
　　“没错，你在努力做。而且不断让人发现你的另一面，就是……”谭雪莹欲言又止。
　　古洪很干脆地说：“就是封面设计太一般！”
　　谭雪莹叹口气说：“唉，要是我们走了，你还能保持这么调皮的心情就好。”
　　“啥？我调皮？原来你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呀？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弟弟？”
　　谭雪莹得意得双眼弯成了月牙儿，一不小心推了一个高球过去。古洪做出用力扣杀的姿势道：“我扣你！”
　　谭雪莹嗓子里“噢”了一声……没想到古洪却又将球轻轻推了回来。谭雪莹则毫不客气地一拍反击回去，力气很大！古洪刚“啊”出声，嘴上就被打回的乒乓球狠狠抽了一下！谭雪莹早笑弯了腰。古洪面目狰狞地叫道：“你你你，心太黑啦！”
　　“谁叫你手软？”谭雪莹不客气道。
　　“好！你等着，都不知道啥叫让你！”
　　“你嘴疼吗？”
　　“你手不疼就行！”
　　几个回合后，谭雪莹又挡过来一个高球，古洪可算是抓住了机会！他将身体靠近球桌一侧，运足力气，拼命扣杀下去！谁知时机稍稍早那么半点，没打到球，而且由于用力过猛，已经收手不住，球拍竟脱手撞到了球网上！又被一个反弹，球拍居然不可思议地在空中翻着美丽的跟斗飞回古洪脑门！“砰”一声巨响，接着是古洪一声凄惨的哀嚎，他便气急败坏地一头栽倒了球桌上！却又瞥见那只乒乓球得意洋洋地在桌子上“嗒嗒嗒”弹跳着，像是在嘲笑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