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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吃一堑长一智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8-25 19:12:51      字数:4478

  董素环从明奇家出来,悄悄转到西街,贴着学校东墙,转到村北才回到家里。进屋爬上炕就哭了。不是因为受到了训斥而委屈,而是因为一时疏忽的悔恨,更因为从责备中体察到宽容和爱抚……她娘和赵淑萍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她悲悲切切,越问哭得越伤心,搅得俩人没着没落,干着急。她娘气愤愤地说:
  “别管她了……十七大八了,什么三五岁的孩子,有什么事你是告学告学……你看这不懂事的样子,让人发急……”说着扭扭哒哒拆朝门口走去,好像想从外边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似的,急忙的出去了。
  素环听不到娘叨咕的声音了,知道屋里光剩下赵老师,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擦了擦两个红铃铛似的眼睛,冲着赵淑萍说了声:“赵老师,我犯错误了……”扑在赵淑萍身上又哭了起来……这下更使赵淑萍困惑不解。
  赵淑萍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炕沿上,说:“好好说一说,不要总把别人装在闷葫芦里……”
  素环正要叙述,院里传来明奇的声音:
  “他妈的,净秃三这个狗汉奸干的。他和俩黄皮子眉来眼去的我都看见了……”
  素环急忙从窗子里往外看,见明奇跟在娘身边告学哩,赶紧站起身来迎了出去。立即破涕为笑把明奇揽在怀里,眼泪却更像泉水一样流了满腮,这更把赵淑萍弄糊涂了。等大家进了屋,听明奇把被抓的经过一说,心才落了地。可是素环说的犯了错误依旧是个迷。她没再说,赵淑萍也没再追问。直到傍黑闫老师来了,赵淑萍才算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赵淑萍听着他们两个的对答,觉得素环的认识还是对头的。在这非常的情况下稍有疏忽就会导致灾难,那就允许由于对转变了的环境有所忽略而粗心大意,这是玩忽职守,是应当受到严肃批评的……然而,这心里话她没有向任何人表达。她了解素环,这个朝气蓬勃热情奔放的年轻人,还经受不住这种严厉的责备。她认为志明那种既认真又热情的开导已恰到好处了,况且一个像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一样有着强烈求知欲的年轻同志和自己朝夕相依,当环境逆转的时候自己究竟给了她一些什么呢?归根结底,自己是有责任的,只听志明继续说道:
  “就按上午说的那么办,吃一堑长一智,很好地吸取教训就是了。记住爱护学生和保存自己是一致的。在对青少年的争夺中,达到这个目的,机警、沉着、隐蔽活动是第一位的,尤其是一些正常情况的称谓和习惯,必须注意适应应敌情况……这个弯子不是那么好转过来的,我们自己的陈旧观念,就是个很大的障碍……”
  赵淑萍点了点头,赞许地说:“一个堂堂正正的革命者,在狡猾凶恶的敌人面前隐蔽、伪装、回避、逃遁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这就需要理智、沉着、勇敢……”赵淑萍的眼光从董素环的脸上瞭过,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正会心的望着自己点头。
  一股炊烟的味道,从悠荡着低条的窗子上飘散到屋里,天色逐渐暗淡了。董宗义迈着沉重的步子有些倦意地走进了家门。见老伴坐在饭棚里烧火,在院里就叨咕道:“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这小子要吃里扒外……”
  “你又在大当院子叨咕什么呢?”老伴怜惜的埋怨道。
  志明和淑萍闻声迎到了门口,明奇也紧跟在后边。志明问:“又有什么事?大叔!”
  “什么事?还不是为这孩子那事儿,红口白牙说得好好的,仨猴人摆了一桌席,吃饱喝足把汉奸给送走了,他说还送了干礼五百块老头票……你们看这小子肚子有多么大……”
  “秃三这小子最坏,我看他跟那两个黄皮子挤眉弄眼地说,今儿个这事包在兄弟身上,你们弄个大肚囊就得了……他见我瞅他,故意用身子把我挡住说,给兄弟留点面子,咱后会有期。说着一转身,我见他正啮着那狗牙给人家笑哩……他根本就没给人家钱……我看今儿个这事就坏在他身上……”
  志明说:“真奇怪,他怎么那么方便,哪来的那么现成的五百块老头票……”
  “是啊,人们就这么说啊……就算王冠盈家再财主,金、银、财宝、现大洋能存上些个,可是变换五百块老头票也不那么容易啊。再一说,像他那一身哆哆嗦嗦的纺绸裤褂,哪是盛五百票子的地方。”这些连玄明也看透了,说:“就算他有钱,他也不该擅作主张啊。”董宗义愤愤地说道。
  素环娘说:“常言说得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杀人放火,欠债还钱。你们好好记着,绝不能便宜了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
  “对。非治治他狗日的不行。”明奇咬牙切齿摇摆着小拳头。
  赵淑萍沉思着,声音很平淡,然而是非常自信地说:
  “这个人早就被怀疑过……他不是个很肤浅的人,那么易于表露,处事那样简单留下明显的破绽,直接给人送了五百老头票。正像大家说的,确实有些蹊跷,应当引起我们的注意。不过今天他的活动不在钱上……”他话头一转,稍停了一下说:“我看这还不是贾金财的主意,是想制造事端,瓦解我们的工作……搞垮我们学校,不是想放长线、钓什么大鱼吗?我想这和贾金财对志明说的话是一脉相通的,就是忠实的向他的主人效劳,以保全他既得利益……这也好,有了今天这宗事儿,无非是使我们的警惕性更高点,斗争更策略点就是了……”
  志明说:“钱的事儿让维持会去处置吧。咱们得研究一下如何对付这帮汉奸的阴谋……”
  志明的话没落音儿,小稍门一响,银江和万祯闪了进来。素环眼疾忙招呼道:“来,你俩在哪来?”
  万祯慌慌张张很神秘地说:“正好,你们都在这儿……快去看看吧。西沙疙瘩上有俩人站了多会儿了,也不动……”
  闫志明警惕的望了下窗外,闪身向门外走去。董素环和万祯、银江、明奇紧紧地跟在后边。董宗义也迈开那稳健的步伐尾随了出来。
  夕阳橘红色的余辉还未消尽,地平线上显得明亮清湛,透过那一棵棵、一丛丛迭错疏落的树影、林丛,志明他们使劲的搜寻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银江说了声:“我去看看……”撒腿向着沙疙瘩跑去。
  万祯拉开架子也要追去,被志明一把拉住,问:“万一是生人问你们干什么的,怎么说?”
  万祯把眼一眵眯,说:
  “有法儿……”话一吐音儿,像那离了弦的箭,眨眼工夫就映在了树丛里。不一会儿,只听见很远的树林里传来“银江,看咱们谁摸得多……”一听,志明得意地看了看身旁的董老宗,说:“多么机警,已表明身份了……”
  董宗义点了点头:“对呀,正是摸知了猴的时候……”俩人高兴地笑着,使劲的朝远方张望起来。志明见他擦了一下眼睛,又抬头向北望,他们几乎同时发现影影焯焯一团黑影在缓缓移动。不一会儿,万祯呼哧呼哧飞跑着来了,说:
  “是区长和刘先生……”
  “什么?”虽然有几天不见佐之了,然而他的出现似乎总是意料之中的。在这种情况下,刘川的忽然回来,却使人们有些惊讶。志明忙问:“就他们俩?”
  “就看见他俩,正往这走哩。”
  志明迈开大步迎着走去。董宗义目不转睛的抬头遥望着,慢慢地移动起脚步。素环敏捷转身跑回家去……
  “真是他回来了……”董宗义自言自语叨咕了一句,老远就招呼道:“真是你回来了!”
  “是啊。还要多呆些时的……没想到吧!”刘川霍亮的回答道。
  “嘿。也难怪。这年头,想不到的事儿太多了……”
  “走吧,先到我这坐坐……”
  赵淑萍跟素环正走到胡同口上,望见刘川和佐之,像见了亲人,紧走了几步老远就伸出手来和刘川握了握手,也和颜佐之打了招呼。几个人相跟着往素环家走去……
  志明在胡同口停了下来,银江、万祯、明奇三个学生自然就围上了他。志明说:
  “我看这样吧,你们不再跟着了,万祯到你顺霞姑家去一趟,告诉一下,就说刘先生回来了,一会儿就家去……要稳当点,不要慌慌张张的,更不要和别人乱讲……银江、明奇你们就回家吧,不要再到街里乱跑。”
  万祯连跑带颠的走了,银江和明奇却悄悄地跟在志明的身后,向董素环家走去。
  志明进屋坐在了留给他的方凳上。两个小家伙却蹑手蹑脚的靠在里屋的门边上。只听刘川正在说:“从那天夜里动身往家来,算走了三天三宿。我们三个人做伴,趟了三次河,绕过六个炮楼,也记不清穿越了多少条新修的汽车路了。一路上不断地听到惊心动魄的惨案和催人落泪的消息,从相遇的有限熟人中,就听到十七位同志在‘大扫荡’混乱中像往树鹏同志那样牺牲了……有完小的教师,有区里的领导同志,有县教育局的同志,有《冀中导报》社的同志,有几位像树鹏同志一样是我的同学,大部分是学生,单从上届短师毕业刚分配工作的学生就有六名……一闭眼,这些同志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啊……”声音有些凄怆地慢了下来,屋里更显得安静了。暗淡中,人们都把眼光投向了刘川,见他仰起头,把背靠在织布机上,停顿了片刻,好像对殉难者的追思……
  “当然,也听到了一些可歌可泣的壮举……”敌人在拉网式扫荡中,在严村抓住了个小学生,让他指出哪个是村长,孩子不说被挑死了;又抓住了一个还是说不知道,又被挑死了;第三个依然不说……就这样,为了保护干部,三个可歌可敬的小学生同时流尽了他们的鲜血。
  刘川忽然提高了声音:“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在龙王庙渡口,鬼子把小学烧了,还烧死了一个女教师。这个学校另一位教师领着一群学生发明了一个用硫酸引爆的大地雷,把十几颗手榴弹的导火线都捆在了一起,埋在木箱的炸药里,把一个装硫酸的小瓶子放在上边,摆在了十字路口,好像是要埋还没来得及的样子。结果一群鬼子兵围上正哈哈乐着的时候,弄动了箱子,爆炸了,二十多个鬼子被炸得血肉横飞,脑浆子都溅到了墙上。”说完情绪一转,接着说:“当然,无可讳言,被敌人的凶焰吓破了胆,自首、投敌、叛变、丑态种种也是有的……总之天翻地覆的变化啊……听了佐之的介绍,咱们村不也在变吗?”刘川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呃,向四周看了看,问:“润丰在吗?”
  “他去外村联系学生,这会儿也可能回家了……”志明回答道。
  “好啊。你们还在坚持工作,很好。今后我也和你们一起坚持……”
  “刘老师在家待几天吗?”
  “待几天,还要多待几天哩。根据上级指示,师范要化整为零,保存力量,待机集结。师生全部分散到掩护方便,工作得力,最熟悉、最有群众基础的地方去……无限期的待命了,正好有了和你们一起工作的机会。”
  “那太好了!”素环激动的笑着;赵淑萍脸上的酒窝多日来也没这样深陷了,似乎总在心头缠绕的陌生环境、生疏的人和这意外的境遇,有了刘川这位很受崇敬的老师都会冲淡了,发自内心不可掩饰的喜悦也浮现在脸上。
  志明却不然,眉宇间那两道竖纹好像更明显了,说:“能行吗?”
  “怎么不行?守家在地还不行!难道你们能工作我掩护一下也不行,难道赵淑萍同志比我客观条件更好……嘿嘿……”刘川毫不掩饰的坦然的笑道。
  “不。刘老师不能比我们……对赵老师我们也考虑过,不让她再到外村……”志明解释道。
  “那好哇,请你们也为我做个安排吧……不过对我,可能少用那个‘不’字。要知道,革命者就好比种子,凡有土壤的地方,阳光雨露都会催促发芽生机的……嘿嘿……”话音是低沉的,却充满着自豪和信心。在这阴郁压抑的环境里,像一股电流暖遍了每个人的心。顿时使人们忘却了正坐在豺狼横行、鬼蜮觊觎下的“爱护村”里。
  进屋后一直未发言的颜佐之,此时似雅兴大作,开起了玩笑。他弓着身子向着大家压低声音的念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回不论对区里,还是对村里的工作又多了个出点子的。志明你和刘先生作伴先回家去看看……”转身向着刘川说:“吃过晚饭我就去。”又望着志明冲刘川把下巴一翘,说:“设法告诉明生和旭东一声。”说完站起身来朝门口一看顺霞进屋了,忙说:“正好,正好……来接了……”
  银江、明奇给区长让路,往后一闪,正碰在顺霞的身上,两个孩子“嘿嘿”的笑着跑了出去,又自动悄悄的探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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