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政审

　　冬天，雪花，像小孩子一样，飘逸在空中，也怎是无拘无束，在空中乱晃悠。飘落下来了，有些还赖楸在树上不下来，非要等到照到身上了，他们才滑向地面。
　　冬天，呼啸的寒风，像太平洋的警察一样，对大地发号施令。他一会对树叶说，现在不是你的季节，下来。听话的，依依不舍地挣脱了枝干的牵挂，降落到地面。
　　这年的冬天，风雪来的特别早，秋暮冬初，地面上就铺上一层皑皑白雪。这天的晚上，刘淑娴和滕磬笛围在火炉旁，等待着滕小平回来吃晚饭。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三声。
　　“谁啊？”刘淑娴轻声地问。
　　“请问这是滕磬笛家吗？”
　　滕磬笛听见有人找她，于是就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两位解放军同志，面部表情和蔼地说：“你就是滕磬笛同志？”
　　“是啊，找我？”滕磬笛站在门口，非常诧异地问道。
　　“是的。能允许我们进屋里说话吗？”
　　刘淑娴热情地说：“请，快请，请屋里说话。”
　　滕磬笛往大门的旁边一让，和睦地说：“请屋里坐。”
　　刘淑娴急忙拿出两个搪瓷茶杯，倒了两杯白开水，一一双手端给两位解放军同志：“请喝水。”
　　一位身穿四个衣兜的解放军，环视了一下整个眼前的房间，最后把目光落在滕磬笛身上，和蔼可亲地说：“滕磬笛小同志，想当兵吗？”
　　刘淑娴激动地一下子满脸涨红。她原先给弟弟刘宏磊写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既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听见任何人传话的口信。慢慢的，刘淑贤对于央求弟弟的事情，也就不抱任何奢望了。时间一久，她也就把这茬子事情丢到了一边，渐渐地淡忘了。没想到，喜从天降，今天晚上，来了这两位解放军首长，开门见山，就问滕磬笛想不想当兵，刘淑娴心头又激活了原有的期望，她又怎能不急忙着插话呢？她红涨着脸，说：“想当兵，她早就想当兵了。我们家小磬笛最崇拜的就是咱解放军的光辉形象了。”
　　“滕磬笛小同志，你自己说说看，为什么想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
　　“我从报纸上看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可以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
　　“是啊，还有呢？”
　　“还有……”
　　“参军会吃苦的。行军拉练，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季，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你能经受住艰苦的磨炼吗？”
　　“我能，我一定能。”滕磬笛在这一点上，回答很干脆。
　　“这是一份应征入伍报名表，滕磬笛小同志，你可要认真填写噢。”
　　“是，首长，我一定认真填写。”滕磬笛心情喜悦地站起来，学着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立正，敬礼。
　　“小姑娘素质还是很不错的么。”那位身穿四个衣兜的解放军首长转过头来，和另一名解放军战士说着话。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刘淑娴请隔壁的许阿姨代为请假，没去上班，陪着滕磬笛，拿着已经填写好的应征入伍报名表，去滕小平的工作单位签署意见，加盖公章。
　　在去蕙玛市作协的路上，刘淑娴在一家代销店里，称了半斤糖果，买了一包大铁桥牌的香烟，兴高采烈地带着滕磬笛一道，往前走。
　　一路上，刘淑娴看着小磬笛，小脸颊冻得通红的，呼吸出来的气息，很快在空气中变成了白雾，一股一股地顺着鼻孔飘溢在脸旁。
　　到了蕙玛市作协，经打听，作协的公章全部都掌握在工宣队的手里。刘淑娴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走进了工宣队队长刘诗源的办公室，满脸笑容地说：“刘队长，你好，请吃喜糖，请抽支香烟。”刘淑娴说着，将糖果和香烟放在刘诗源的办公桌上。
　　“哈哈哈，老大姐，什么喜事啊。”说着，像老熟人一样，拿过一颗糖果，掰去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笑嘻嘻地说：“老大姐，一看就是劳动人民，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说，什么事，只要我刘诗源能办到的，只管说。”
　　“我是东方红机械厂的老工人，孩子当兵。这不，来麻烦领导来着。”
　　“孩子当兵，这是好事啊。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啊。来，把应征入伍报名表拿来给我看看。”
　　刘淑娴双手将滕磬笛的参军报名表，递给了刘诗源。刘诗源欠着腰，满脸笑容地接过报名表，坐稳之后，开始拿着征入伍报名表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或然，刘淑娴看见刘诗源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僵硬就像给突袭的寒流冻凝固了一样。渐渐的，刘诗源的脸庞，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坍塌了，双眉紧锁，乌云在眉宇间滚滚涌动，逐渐布满全脸。终于，他板着面孔，严肃地说：“你是滕小平的家属？”
　　“是啊，我是滕小平的爱人刘淑娴。”
　　“家属就家属，什么爱人不爱人的，这里不兴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那一套。就你们家的孩子也要到部队去？”
　　“是的。孩子自己想到部队去锻炼锻炼。”刘淑娴忍气吞声地说。
　　“部队是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我们绝不能输送叛徒、汉奸、反革命分子的子女到部队去。部队是革命的红色摇篮，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污染这块革命的宝地。”
　　“我们的孩子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
　　“你们家的孩子都是根正苗红，那我们还要搞反修防修干什么？我们就不要占领这块文化阵地，与资产阶级开展舆论斗争，预防帝国主义改变我们国家的颜色了。”
　　“你……”刘淑娴被刘诗源气得说不出话来，嘴唇发紫，面颊抽搐，浑身都颤起来。
　　“你们回去好好接受改造，争取早日重新做人。”
　　滕磬笛鼓着小嘴，气呼呼地看着妈妈，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出了工宣队的办公室。滕磬笛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将努力发奋读书，象梁效一样，用笔杆子，唤醒民众，万众一心，改变这样不合情理的社会现象。
　　滕磬笛搀着妈妈刘淑娴走到蕙玛作协的大门口，迎面走来两位解放军同志。这两位解放军同志，就是昨天晚上到过滕磬笛的家，做过家访的同志。刘淑娴看见他们，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委屈的心酸，一下子全部化出了眼泪，泪奔满面。
　　这两位解放军同志从刘淑娴满面的眼泪，就读出了全部的情况。那位上装四个衣兜的解放军首长，伸出手，说：“请把应征入伍报名表给我。”
　　刘淑娴满脸疑惑地望着这位解放军同志，手里却将那张应征入伍的报名表攥得铁紧的。
　　另一位上装两个衣兜的战士对刘淑娴说：“刘阿姨，我们首长就是担心，作协的工宣队不给你们家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盖章。所以，特地从军代表办公室赶来，准备给工宣队的同志打声招呼。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遇见。李阿姨，请你把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交给我们首长。这件事情，我们来办理，可能会顺利些。”
　　刘淑娴双手将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递给那位解放军首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首长，谢谢你们。”
　　那位首长接过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大踏步地向作协工宣队的办公室走去。
　　工宣队长刘诗源斜靠在办公桌旁的座椅上，将两条腿翘在办公桌上面，仰面望着天花板，嘴喔成圆形，不断地吐着烟圈。烟圈向前移动，不断地扩大。后面的烟圈，有时穿过前面的烟圈，小巧而轮廓分明。正在这时，有两位解放军闯入了他的视野。他们戴着军帽，军帽上有颗红色的五角星。他们两衣领整洁，两面鲜红的小红旗，佩戴在衣领扣扣紧的缝隙两旁。刘诗源慌忙将两腿，从桌面挪到地面上，连忙将烟头扔掉，迅速站立起来，伸出双手，说：“解放军同志辛苦了，向解放军同志学习。”
　　“这位首长，是我们蕙玛市的军代表齐志轩同志。”
　　“热烈欢迎蕙玛市军代表齐志轩同志的光临指导。”刘诗源把齐志轩同志的手握得更紧，说：“首长有何指示，请下达，我坚决执行。”
　　“首长请坐。”
　　“这是滕磬笛同志的应征入伍报名表，请你们政审盖章。”
　　“滕磬笛同志的父亲是现行反革命分子，这类人员家庭的子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不敢把这样的坏分子送到部队去。”
　　“他们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接班人。你这样做，不正是上了阶级敌人的当，把我们无产阶级的接班人推到敌人的那边去了吗。糊涂。”
　　“军代表首长是站在革命的制高点，站得高，看得远。首长，你看，我们要不要再请示一下上级领导。”
　　战士小陈说：“请示什么，蕙玛市军代表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请示谁？”战士小陈怒目而视。
　　刘诗源胆怯地说：“我盖……我盖就是啰。”刘诗源在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上加盖了公章。
　　战士小陈语气缓和地说：“这还差不多。”
　　齐志轩拍拍刘诗源的肩旁说：“你为革命事业做了一件好事，我们又争取来一位无产阶级接班人。”
　　齐志轩走到作协的大门口，将滕磬笛的应征入伍报名表交给了刘淑娴，说：“请滕磬笛同志明天上午到军人接待站报到。”
　　刘淑娴激动得热泪盈眶，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