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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劳动者最光荣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8-24 10:29:15      字数:12312

  当年,宋山也曾是河湾村一众赌徒之一。他能阴差阳错地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其中委曲缘由颇有传奇色彩,说来话就长了。
  河湾村位于三县交界处,与对岸的两县五村隔河为邻,地理条件堪称得天独厚。两岸的人们来来往往,一直相处得都很和睦。后来形势突变,起因也很简单,只为那大草甸子一下子变得格外金贵起来,随之而来的归属问题也就尖锐地摆在了人们的面前。其实,在地域的划分上,两岸历来都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以河为界。这倒也顺理成章,说得过去。只可惜那一条大河沟岔纵横,横七竖八,那一道边界线也就没法划得清清楚楚。
  已往大水肆虐的年代,双方不约而同地都忽略了这一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归谁还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反正只要大水一来,一股脑儿地就都归了龙王爷爷。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连几年大旱,大草甸子收益不菲。那不光是一片片不大不小的草场,更是一把把白花花的票子,谁看着能不动心呢?终于在一年的收草时节引发了争端,双方互不相让,以致事态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对岸两县五村的人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抱成了一团,一起把目标对准了河湾村。河湾村这一方人单势孤,难免有些招架不住,即刻把告急电话打到了镇里。当时正值文革中期,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的镇武装部长刚刚当上革委会主任,依旧是一派军人作风,雷厉风行动作迅速。他一声令下,带了一个班全副武装的民兵,雄赳赳地赶往出事现场。
  那一刻,形势已经是相当紧张了。对方纠集了几百号人,一个个都是手持大钐刀,一字排开,逼将过来,看样子马上就要动手抢割苫房草了。河湾村这一方,也集结了上百号人,一个个也是手持大钐刀,严阵以待。那大钐刀原是一种专用的割草工具,有一个老大不小的刀头和长长的刀柄,一旦抡开,其作用和威力比之大刀长矛也许不差多少。不难想象,双方真的动起手来,必将是一场残酷的流血事件。
  河湾村有一伙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直紧紧地跟随在武装民兵们的身后。其中一个小伙子尤为出众,不只长得虎背熊腰,一双豹眼更是炯炯有神。他左看右看之后,仿佛再也按捺不住,气咻咻地朝武装民兵们叫骂起来:“他娘的,你们干嘛还不开枪啊!等着人家过来用大钐刀割咱们的脑袋吗?你们一个个手里拿的都是烧火棍吗?”
  武装民兵们还口说:“放屁!没有命令我们敢开枪吗?换上你你敢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敢!”
  “哼,少说大话,只怕是借给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争吵间,那个小伙子一伸手夺过了身边那个武装民兵手中的步枪,他毫不犹豫地顺过枪口,朝着对方的人群扣动了扳机。
  当那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来时,整个大草甸子上的几百号人都惊呆了。枪声响过,就见对方人群中有一个人重重地栽倒下去。紧接着,那几百号人乱哄哄地喊叫起来,刹那间乱作一团。也不知是哪一个村的人带了头,掉头就跑,其他的人们也紧紧跟了上去。那才叫一群乌合之众呐,眨眼之间就已散得无影无踪。待到河湾村这一方的人们赶过去一看,现场什么都没能留下,只找到了那一摊鲜红的血迹,一时也无法断定那个中弹者是伤了还是死了。
  很快就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那人只是给击中了腿部,没有伤到要害处,并无大碍。但毋庸讳言,这一事件的性质还是相当严重的。对方为此提出了严正抗议,坚决要求把肇事者交给他们,以便依法严惩。这一方自然不肯交人,千方百计地出面保护。两县的头头们为此交涉了一年多的时间,甚至惊动了省地两级的有关领导,也未能达成一个足以令双方感到满意的解决方案。此事久拖未决,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在此期间,那些一直悬而未决的草甸子,早就一股脑儿地归河湾村所有了。
  那个冒冒失失开枪的小伙子就是宋山。
  对这一枪击事件,后来人们有过许许多多的议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种说法——一种是不乏针贬之词,无非是批评宋山太过鲁莽而已。人命大如天,枪子不长眼睛,万一伤及人的性命,此事又将如何了结!那可是一场人命官司,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怕上边的头头们也保他不住;另一种却是大加褒奖,说多亏宋山这一枪了,不然两伙人难免一拼,其后果令人无法想象。虽然伤了一个,却保住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一笔账无论怎么算都值。更不用说还一举夺得了那些草甸子,让河湾村稳稳地当上了胜利者。
  到了年底,镇上的头头们专程来找宋山谈话,准备提拔他当民兵连长。此举用意显而易见,一为对他给予奖赏,也算是安抚人心之举;二来也为借他的名气震慑对方,以免去对岸那些人们对草甸子的觊觎之心。这也许算得上两全其美的一桩好事儿,没想到却给宋山出了一个老大不小的难题。那年月,河湾村赌风日盛,他本人早已卷了进去。有关他的好赌,还有一则轶闻广为流传,说来足以令人为之捧腹。有一次,他押上一把票子,刚把手里的四张牌配出头尾,脑袋一侧歪就睡了过去。他一连几天几夜在赌场上滚,睏得连眼皮都要挑不开了。庄家看过他的一头一尾,叫醒了他,说:“你输了。”他一听当即火起,开口骂道:“娘的,输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把钱拿走完事儿,还叫醒我干什么?老子正做发财的好梦哪!”
  临到末了,宋山还是当上了民兵连长。毕竟盛情难却,领导信任,群众拥护,不好一再推辞。他当上干部,也就等于告别了赌场,踏踏实实地干起了领导工作,一直干得不错。不过几年,又升任为大队长。农村体制改革之后,村民们又一致选举他为村委会主任,而且连选连任,直到如今。
  宋山来到弟弟宋宽的家门前,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不为之感慨一番了。瞧瞧,这哪里还像一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哪!院子倒很宽敞,房子也还周正,却既无大墙,更缺少院门,里里外外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遮掩,甚至连一个像模像样的柴禾垛也看不到。一个庄户人家,把日子过到这种地步,也真够一说的了。
  宋宽婆娘在炕头上盘腿大坐,手中摆弄着一副扑克牌,正兴致勃勃地玩着什么花样。玩到开心处,自个儿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她一见宋山进门,连忙起身相让:“哟,是大哥来了,快坐——”
  宋山于不知不觉中已皱起眉头,话一出口就显得极不高兴:“这是咋回事儿啊?男人入了耍钱这一道,女人也对扑克牌发生了兴趣,这可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大哥,看你说到哪儿去了!闲着没啥事儿干,我也就是摆摆八门,开一开心。”
  “你别光顾着自个儿寻开心,有空儿也得多管管自个儿的男人,日子老也过不上去,你们娘俩也得跟着他遭罪不是!”
  “我倒是想管,可管得了吗?我有一句话,人家有八句话在那儿等着哪!”婆娘撇了撇嘴说。
  宋山不知不觉中已皱起眉头:“哼!他能说些个啥呀?”
  “拿着不是当理说,嘴皮子功夫正经硬着呐,我也懒得管他,好了就过,过不下去就散,过一天算一天,我可是替人家担心个啥呀!”
  “照这么下去,你们这日子能过好吗?”
  “谁不想过好日子!可好得了吗?”
  “宋宽他人呢?”
  “从早到晚也没啥正经事儿干,一个人早早地溜达出去了。”
  宋山朝女人做了一个手势:“你赶紧出去叫他,就说我找他有要紧事儿,让他麻溜回来。”
  “哎。”女人答应着走了。
  工夫不大,宋宽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他进了屋,只是朝大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时却开不得口,好像有话无从说起似的,情形显得不无尴尬。其实也难怪如此,因为赌博一事,弟弟屡教不改,哥哥成见甚深。哥俩早已弄得矛盾重重,形同陌路一般。
  不过,后来还是宋宽先开了口。他毕竟身为弟弟,又是在自己家中。无论如何,也不好有失待客之道,慢待这位亲自登门的村主任大哥呀!
  “大哥,你可不是一个闲串门子的人,找我一定是有啥大事儿吧?”
  “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最近咋样啊?”
  “还行。”
  “啥叫还行?我问你,钱还耍不耍了?”宋山的语气已变得威严起来。
  宋宽赔着笑脸说:“不耍了,不耍了,往后真不耍了。”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也不知咋回事儿,我对你就是不大放心。”
  “咋个不放心呢?”
  “我能放心吗?这些年来,我一次次地劝你戒赌,你也一次次起誓发愿地说要洗手不干,可末了怎么样?直到今天,你不是还照样陷在赌场上拔不出脚来!”
  “大哥,我不骗你,其实我早就想到戒赌了。”
  “那为啥就戒不掉呢?”
  宋宽支吾半晌,才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大哥,我只是想好好地赢上一大笔钱,完了再正式戒赌。手里有了资金,往后想干点儿啥正经事情,也容易一些不是。”
  “我听说你也赢过几回大钱哪!”
  “数字太小,不够口啊!”
  “你到底想赢多少啊?”宋山想笑却没笑得出来。
  “这年头钱毛着呐,总得弄个三万五万的才能解决问题呀!”
  “让我说,你这种想法压根儿就不对头,现在还这么想吗?”
  “不了,不了,外财不富命穷人,我是再也不敢想那种好事儿了,往后一门儿心思好好地过日子得了。”
  “真的?”
  “那可不!”
  “这就对了嘛,只要你煞下心来好好干,往后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就是了。”
  “我可告诉你,杨书记一到河湾村,就确定了一个大刀阔斧的工作方针,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大力发展生产,把经济建设搞上去,;另一方面还要搞好精神文明建设,当务之急就是要狠刹赌博歪风,彻底根除这一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恶习,一句话,力争在一年之内让咱们河湾村有起色,三年之内大变样,你说这不好吗?”
  “咋不好?比好还好哪!”宋宽再也绷不住,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哥哥宋山不高兴了,气哼哼地呵斥说:“你少说这种风凉话,我可告诉你,杨书记这么忙,还念念不忘你们这些耍钱鬼子们,你也是重点目标之一;我们已经确定了各自的帮教对象,一人负责两个,这一番良苦用心你可要体谅到啊!”
  “那我一定是归大哥负责了?”
  “对,还有你那位三弟钱和文,哪天我还得抽空儿找他好好谈一谈。”
  宋宽再一次笑了起来,继而又闭紧嘴巴,不肯开口表态。
  “你笑个啥呀?”宋山颇感不解地问。
  “我笑我自个儿——大哥,看来这钱还真是耍不得了,输自个儿钱,讨别人嫌,这不都混到有人管理的地步了吗?再耍下去,只怕连谁都对不起了。”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
  “咋说呢?”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哪一条?”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个儿,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一辈子不干正经事儿,那不就等于白活一回了吗?”
  “可不,大哥说得对极了。”
  宋山站起身来,把手一挥:“那好,你这就到村委会去一趟。”
  “干啥呀?”宋宽为之一怔。
  “反正找你有事儿。”
  “到底啥事儿啊?”
  宋山不耐烦了,推门欲走:“你赶紧过去吧!到了那儿不就啥都知道了嘛。”
  
  宋宽小心翼翼地推开村委会的房门,探头一看,眼前的情形差一点儿让他笑出声来。宽宽大大的办公桌旁,端端正正地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和文,另一个是张三混子。在宋宽的记忆中,这两个人行走坐卧从来就没个正形,今天居然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真可谓见所未见,难免给人一种做作之感,不能不令他为之发笑。
  “大哥,你咋也来了?”钱和文看到宋宽,脸上露出不无诧异的神态。
  宋宽一笑说:“大哥上门叫我,我敢不来吗?”
  “我明白了!”张三混子一拍桌子,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照这么说,今儿个只怕要拿咱们三个一勺烩了,唉——还是先挺着点儿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能躲过三枪,也躲不过一马叉去呀!”
  “不会吧?”钱和文有些半信半疑,死死地盯住张三混子。
  张三混子冷冷一笑,说:“那你就说说看,找到咱们三个头上还能有啥事儿啊?”
  钱和文一瞪眼睛,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
  “你呀!心眼儿慢你就自个儿多寻思一会儿好了,把咱们这三头烂蒜请了来,还能有啥好事儿吗?真要是召开什么正经会议,下上七七四十九天牛毛细雨,只怕也淋不到咱们头上一个雨点儿,对不?”
  “那倒也对。”
  宋宽漫不经心地听他俩人言来语去,顾自打了一个转身,而后一屁股坐到了炕上。他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怜巴巴地说:“那位村主任大哥就是我的克星,他一找我,我就知道准是没啥好事儿,可没想到你们两个也被早早地拘了过来。唉,爱咋咋的,到了这一步上,咱们也只能是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钱和文看着宋宽,眨巴了好一阵眼睛,不无担心地说:“今儿个早上起来,我这眼皮就跳个没完,这不祸事就找上门来了吗?我听说这位新来的杨书记挺厉害,不大好对付,今儿个这一关,咱们只怕不大好过呀!”
  “那又怎么样啊!”张三混子一下子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又没在赌场上按住咱的手腕子,索性给他来个一问摇头三不知,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他能有啥办法对付得了咱们三个!”
  宋宽轻轻地摇着头,说:“最难对付的,只怕还是我那位大哥,他最知道咱们的根底了。”
  “那倒也是!”钱和文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张三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煞有介事地向钱和文问道:“哎,你说说,你哪只眼睛跳了?”
  “你问这干啥呀?”钱和文一时间很觉诧异。
  “这你都不懂!左眼跳祸,右眼跳财嘛。”
  “还他娘的财呐,都到这一步上了,没祸就算不错了。”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听得身旁有一阵鼾声传了过来。他们扭头一看,彼此都差一点儿笑出声来。那宋宽靠墙坐着,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人早已睡了过去,而且响起了嘹亮的鼾声。那鼾声或长或短,时断时续,一串连着一串,显得节奏感极强,听来饶有情趣。
  钱和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一听宋大哥这通鼾声,弄得我也睏了,真想放倒身子美美地睡上一大觉,那才叫个过瘾哪!”
  “你们这位大哥,他可非同一般,赶上好局,他可以三天三宿不眨眼,有酒顶着,他那精神头儿比谁都足;要说想睡,他那觉又比谁来得都快,一眨巴眼的工夫就是一觉,别人谁也比不了他,依我看呐,这也得叫能耐不是。”张三混子拿手响响地一拍钱和文的大腿,言谈中已不无赞叹之意,“这能耐可不是三天两晌就能修炼出来的,比起人家,咱们的那点儿道行可就太浅了,说句土话,那是提溜棒子叫狗——远了去了。”
  “唉,想想咱们这些耍钱人,好东西吃不出个香滋味,好觉睡不成个囫囵的,起五更,爬半夜,一个个熬得跟那小鬼似的,到底都图希个啥呢?”
  “图希个啥!一个字——钱!钱呐,钱呐,也不知我跟你何怨何仇,你一年到头总是远远地躲避着我,就是不肯和我亲近一回!”
  “我说三混子,你也不看看自个儿那一副熊样,干脆一头钻钱眼儿里去得了。”
  俩人正说得高兴,忽听得院内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赶忙各自住了口,不再多说什么。
  门被推开,村主任宋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迈门槛就说:“嗬,我这兄弟行啊!坐在那儿都能睡过去,这是给自个儿做啥好梦呢?”
  宋宽的鼾声停了下来,两眼陡地睁开,说:“就知道是主任大哥来了,我有啥好梦也不敢做呀!”
  “真有你的,睡过去比醒着还明白,那你就猜一猜看,今儿个把你们找来是为了啥事儿啊?”
  “那可不大好猜,你就赶紧告诉我们得了。”
  “要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你咋还不清楚呢?”
  “告诉你们,这是杨书记交给我的任务,叫我把你们三个找过来,他有事情要说。”
  “那——杨书记呢?”
  “镇政府企业办的负责同志让咱们村委会给请过来了,杨书记正和他们踏察地形,商谈项目,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张三混子听得不耐烦了,在一旁插嘴说:“哟,那咱们可得等到啥时候去呀?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也真够难受的,我睏得眼皮都快挑不开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哪天再来吧!”
  宋山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好你个张三混子,上了赌场,你三天三夜不睏,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都赶上那电灯泡了。”
  “那不是好歹有个支眼棍儿嘛。”
  “这话也对,今儿个我也给你弄个支眼棍儿——”
  宋山回过身去,从卷柜里取出一副半新不旧的扑克牌来,随手撂在了办公桌上。他朝张三混子招了招手,说:“三混子,你们三个也别闲着,就在这儿玩上一场,也让我看看局戏。多少年都没上过赌场了,今儿个正好拿你们过过干瘾。”
  “我说村主任同志,你大小也是一级政府官员,可别拿自个儿不当干部,这咋还明晃晃地摆起官局来了哪!”张三混子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你别混说一气好不好啊?我可没说让你们赌钱,那可是一种违法行为。”
  “那总得赌点儿啥吧!你想让我们白磨手指头啊!那谁乐意干呢?”
  “这还不好办!咱就赌喝水,谁输了牌谁喝上一杯,管够就是!”
  “这——那——”
  “别这个那个的了,来吧!你来坐庄,他俩押门,我呐,负责管局,负责供水,你们都给我好好玩,谁也不许耍赖。”
  说到这一步上,宋山已于不知不觉中换上一副十分威严的表情,阴森森的一张面孔,看上去足以撼人心魄。张三混子瞟了一眼宋山,早已心虚气短,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乖乖地把那一副扑克牌拿在了手中。
  所谓锯响就有沫,开局必有输赢。哪一把牌上,都少不得有人输了牌喝那一碗凉水。如此一来,可就苦了张三混子。他是坐庄的,一个对两个,输赢都占大头儿。一连十几把牌下来,他早已喝了个肚圆。嘴巴张得老大,看样子那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节骨眼儿上,杨兴东推门走了进来。宋山当即宣布散局,随手把扑克牌收了起来。杨兴东打量一下这种局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笑,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说:“对不起,让几位久等了,我来迟了一步。”
  “杨书记,你再迟来一步,我可就死得过了。”张三混子龇牙咧嘴地叫起苦来,“你算是救了我一驾,待会儿我得给你磕八个响头。”
  “这话怎么说呢?”
  “要照这么玩下去,一会儿我这宝贝肚子非得撑两瓣儿不可!”
  宋山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呵斥道:“三混子,你少废话!我那叫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懂不懂啊?”
  “我懂!村主任这一手儿也真够毒的了,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撑死人不偿命嘛。”张三混子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住地拍打着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
  “今儿个是杨书记找你们有事儿,让我赶上了,不过是借花献佛,一台小班戏,让你们三个先演习一番罢了,耗子拉木锨——大头还在后边哪!”
  三个人一听这话,都把目光转向杨兴东。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都像揣上了小兔子似的,一个个再也不得安生。
  杨兴东淡淡一笑,连连做着手势,说:“各位千万不要给自己制造紧张空气,我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来是久闻几位大名,想和你们认识一下,二来是捎带着出几道题考考你们——”
  “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啊!村主任和代职书记出的招儿一个比一个狠!”钱和文第一个叫起苦来,“杨书记,就我们三个,识几个大字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要出题考我们,那不赶上开玩笑了吗?”
  宋宽也说:“可不,别看那一支笔不沉,只怕我们谁都拿不起来它了。”
  “要讲识字,我比那睁眼瞎也强不了多少!”张三混子说得就更加可怜一些。
  杨兴东脸上挂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微笑,也不理会他们三个各自都表白了一些什么,径自起身去了里屋。等到他再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大字:
  一、河湾村有谁靠赌博发了家?
  二、怎样才能刹住河湾村的赌博之风?
  三、你本人将如何戒赌?
  
  也许是考虑到这三位参考者文化水平确实不高,杨兴东先把那三道试题一本正经地读了一遍,而后又进行了一番不厌其烦的启发与引导。他的态度诚恳得很,目的也极为明确,看上去真的很想得到一个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具体答案。不消说,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宋山依次打量着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笑嘻嘻地从旁又添了一句:“就这三道题,你们三个平均分配,不多不少,一人一道;谁答上了,杨书记满意了,就放谁回家。”
  一阵沉默过后,宋宽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其实,这也是一个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宋宽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答案,嘟嘟哝哝地说:“别说咱们这河湾村了,十里八村也没听说过有哪一个人是靠赌博发了家的,真正的耍钱鬼儿们一个个都是穷光蛋!”
  钱和文自报奋勇回答第二个问题。他寻思了老半天,才试试探探地开了口:“杨书记,这个问题答案可不少,官家有官家的说法,耍钱人有耍钱人的说法,这可不大好说。”
  杨兴东笑了起来:“那也好办,你就说说你们耍钱人的说法。”
  “让我说,耍钱人们一个个都输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再也下不去场,或者混成张三混子那样,没一个人陪他再玩,弄到那一步上,河湾村的赌风也就自消自灭了。”
  “你这个答案不好,太消极了不说,也太悲惨了一些。”杨兴东连连摇头不止。
  轮到张三混子回答第三个问题时,他一开口,就把话头岔了开去:“杨书记、宋主任,你们都知道,我多少年都不耍钱了,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三混子,你少给我装蒜!”宋山禁不住笑了起来,“谁不知道,河湾村没你都成不了局,你能答不上来吗?就别再客气了,赶紧说吧!”
  张三混子不敢过于推辞,他皱起眉头,略加思索之后,说:“这还不好说嘛,我手里要是有个十万八万的话,谁找我耍钱,我跟他骂娘!”
  “说得好!”杨兴东拍起了巴掌,说,“有钱人不耍钱,没钱人靠耍钱也发不了家,想有钱只能靠自己,用一双手踏踏实实地去挣,这话对不对呀?”
  “那对!”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做出回答,这一次倒是爽快得很。
  “我再提一个问题——你们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吗?”
  这一回,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飞穿针——大眼儿瞪小眼儿,一时间谁也无话可说了。按说,这种情形也属正常。因为除了赌场之外,哪里还可以弄到大把的钞票,他们似乎还从未认真地考虑过。对他们而言,这倒是一道无法回答的难题。
  杨兴东看看宋山,宋山又看看杨兴东,俩人四目相对,彼此发出会心的一笑。这样一种情形,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宋山站起身来,大声宣布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村委会已经为你们找到了挣钱的门路,下一步就看你们自个儿是咋个干法了。”
  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三人同时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目光在宋山和杨兴东的脸上转来转去。
  杨兴东把手一挥,兴致勃勃地说:“我刚刚把镇企业办的同志们送走,现在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个准确消息,村上正在筹建制砖厂,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自然要招一批工人进厂。别人咱先不说,你们三个特殊人物,经村委会研究决定,已被优先批准为第一批进厂的工人了,这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建砖厂?那可不是吹气冒泡的小事儿,得花老鼻子钱了,就凭咱们河湾村,卖了裤子当了袄,只怕也建不起来吧!”钱和文一脸苦相,连连摇起头来。
  “这你还别不相信!”杨兴东说:“没钱怕什么,咱们有办法,你们听说过没有啊?有个新说法就叫招商引资,我告诉你们吧!村上已经找好了合作伙伴,什么都不用愁,下一步就等着正式办厂了。”
  “是吗?”钱和文笑了起来:“要真能办起砖厂来,那可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儿,都赶上栽起一棵摇钱树了。”
  “还有好事儿哪!”宋山接上话说:“咱们河湾村不是一直未能解决用电问题吗?这回建起砖厂,生产用电的问题非解决不可,咱们的生活用电也就不成问题了,这才叫洗脸摩挲胡子——一过二手呐;还有,砖厂投入生产之后,还必须修一条像样的道路才行,要不,那些砖可咋往外运呢?这么一来又捎带给咱村解决了一大难题,那也算是咱们河湾村的一大出路嘛。要致富,先修路,盼了多少年的好事儿,这回一股脑儿地都解决了。”
  那三个人听过这一番话后,一个个如同鸭子听雷一般,都直了脖,连眼睛都忘了眨巴了。看那一副可怜相,似乎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此时却连一个字也无法吐出口来。
  “我明白了,你们三个对这些不感兴趣——”宋山大手一抡说,“天上不掉馅饼,这一切都得靠我们的双手去干,你们这一伙懒牤子耍钱鬼儿,压根儿就不想出那一份苦大力,对不对呀?”
  “劳动者最光荣,一个人靠双手吃饭,凭劳动致富,那才是正道哪!”杨兴东目光转来转去,十分诚恳地开口说:“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地干出个样子来。”
  宋山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神态已变得格外威严:“我告诉你们三个,凡是河湾村的赌徒,只要没有正经事儿干的,都得到砖厂上工。你们几个为首的要是牵着不走,打着后退,村委会可饶不了你们!”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苦笑,一时间谁也说不出什么。
  临到末了,打发走了宋宽和张三混子,钱和文却被留了下来,由杨兴东和他做进一步的谈话。不过,这一回却换上了一个足以令双方都感到轻松而又愉悦的话题。
  “小钱,听说你和你爱人李冬梅当年都是村上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是这样吗?”
  “唉,那算什么文艺活动啊!也就是唱一唱歌,跳一跳舞,能上台表演个小节目就算不错了。”
  “不管咋说,那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文艺天赋嘛。”
  “那可说不上。”
  “别谦虚嘛,这就要让你们派上用场了。”
  钱和文颇感不解地问:“能派上啥用场啊?”
  “我告诉你,村上准备成立一个业余剧团,占领农村文化阵地,也好好地活跃一下村民们的业余生活;到那一步上,我们有可能邀请你们夫妇加入这个团体,你可别推三阻四的呀!”杨兴东仔细地打量着钱和文,分明是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
  “杨书记,这是一宗好事儿,我们一定参加,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没正式地登过台露过脸哪!”
  钱和文连想都没多想,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今天是周末,小凤早早地离开学校,一个人赶了回来。
  厨房里,妈妈一会儿锅上,一会儿灶下,正在操办着晚上的饭菜。她一个人忙得挺欢,也挺高兴,嘴上还不时地哼唱着那些早已叫不出名来的小曲小调。
  女人正在精心地为女儿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女儿回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女儿回到家中,她都要不辞辛苦地张罗一番。对此,小凤也早就习惯了。这不,她正一个人消消停停地坐在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刊,一边耐心地等候着那即将端上桌来的可口饭菜,神态悠闲得很。
  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小凤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读书,是要花费好多钱财的。在这一点上,小凤尤其感激自己的继父宋宽。也许因为宋宽经常出入赌场,所以并不怎么看重钱财,花多少钱他都不曾心疼过。对此,小凤也曾不止一次暗暗为之庆幸,如果换上把一个钢镚儿都要掰成两瓣儿来花的主儿,不掐断自己的经济来源才怪哪!那还怎么去读书啊!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咋说自己也是一个外姓人哪!而真要没了书读,自己的一生可就全完了。
  饭菜已经弄好,妈妈开始张罗吃饭。小凤却连连摇头,说:“妈,你急个啥呀!时候还早着呐,咱们再等一等嘛。”
  “还等谁呀?”
  “等我叔啊!”
  “那个耍钱鬼,刚刚让村委会给叫过去了,等他有时候吗?”
  话是这么说,娘俩还是一直等了下去。可等了老长时间,也不见宋宽回来,只好不再等了。
  说来也巧,娘俩刚刚拿起碗筷时,宋宽却回来了。
  小凤赶忙起身相迎,嫣然一笑说:“叔,你咋才回来呐,我们娘俩等了你老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儿,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哪!”
  “等我干啥?我这人像个没把流星似的,早早晚晚地没个准头儿,可别为我饿着你们娘俩。”宋宽一笑说。
  “叔,今儿个菜可不少,你不喝两盅吗?”
  “好啊!”
  宋宽这才往桌面上仔细地扫了一眼,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盘菜,一盘瘦肉炖豆角,一盘摊鸡蛋,一盘家拌凉菜,还有一盘咸鸭蛋,显得很是丰盛。看来是得喝两口,否则也对不起眼前这四个菜呀!他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打发小凤出去买酒。看着小女子翩然离去的背影,他一下子想到去了姥姥家的成子,也不知为什么,一时心里竟变得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了。
  婆娘看着男人呆在那里顾自出神,禁不住把自己手里的一双筷子戳了过来:“你真有功劳,连我女儿都得讨好你哪!”
  “你这叫啥话?女儿是你的,也是我的嘛。”
  “也对,算你老来有福,半道上捡了这么好的女儿,你也该知足了。”
  “我当然知足,可一句话说回来,小凤要是随了我的姓,那就更好了。”
  “美得你吧!做梦娶媳妇——尽寻思好事儿,你不是还打算着让小凤给你做儿媳妇吗?那可能吗?”
  “那不是我一时说走了嘴嘛,其实,我也早就想开了,小凤是鸡窝里的一只金凤凰,早早晚晚都要飞出去的;不管咋说,她出息了,我也跟着光彩嘛。”
  “我问你,这两天赢了多少啊?”
  “这两天没局,我可赢个鬼去!”
  “你可别跟我撒谎!”
  “撒谎我是儿子!”
  “我可不要儿子,我要的是票子。”
  每一次从局上回来,这婆娘都把手伸得老长,而且胃口还不小,不弄个一张半张的大票决不罢休。宋宽虽然讨厌她这一点,却也不得不在行动上做出让步。一旦赢了,拿出一点儿钱也无所谓,能以此换得一团祥和的家庭气氛终归值得。他很清楚,在这个家庭里,他不光得知足,还必须做到能忍才行。知足常乐,能忍自安。这一句老话的奥妙之处,他现在是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
  有一回,宋宽口袋里的钱无端地少了一张百元大钞。当时,成子和小凤都不在家。这笔钱究竟哪里去了,似乎已是一桩不说自明的事情。不过任凭他怎么追问,婆娘都不肯承认那笔钱落到了她的手中。为此,夫妇俩人也曾大吵了一通。
  “你说你没拿,那钱哪儿去了?”宋宽气哼哼地问:“难道它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我知道吗?钱在你自个儿口袋里揣着,你问我,我问谁去!”婆娘的火气也不小,似乎比男人的嗓门儿还要高。
  “咱家里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出了这码事儿我问一问你,难道不应该吗?”
  “咋的!你还真拿我当贼待呀!”
  “我可不想拿你当贼待,都说家贼难防,你要是真成了贼,往后我还能有啥好日子过吗?”
  “哼,说不定你把那钱拿给了哪一个相好的呐,偏又回到家里往自个女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自个儿说说,亏心不亏心呢?”
  “瞧瞧,你这人歪歪得简直就不上线了,这码事儿我还真没法儿跟你说了!”
  “不说就不说,好像谁爱听你白话似的。”
  吵了一通,也没吵出个结果。事情只能如此而已,也真的很难弄出一个结论。好在那以后再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此事也就不再有人提起。
  “哎,今儿个村委会找你干啥呀?”婆娘忽然想到了这一新的话题。
  宋宽一脸懊恼,连连摆手:“别提了,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啊?让你这么闹心!”
  “村上要办砖厂,让我们几个都去当工人哪!”
  “活该!早该给你们几个上夹板了。”
  “你也别高兴,一天到晚累个贼死,挣不到手几个大钱!”
  “那你还不赶早跟大哥说说,让他给你安排个好一点儿的角色,也能多挣俩钱儿不是。”
  “让我当厂长,只怕我还不是那块料哪!”
  “你爱干啥就干啥,别拿我这一片好心当驴肝肺行不行啊!”
  
  俩人正说着,小凤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小女子手上提了几瓶啤酒和一瓶白酒。一并放在饭桌上,而后一脸妩媚地说:“叔,都买回来了,还剩了二十元钱。”
  “剩了好,就算是你的辛苦费了,也可以多一笔零用钱不是。”宋宽一笑,凑到桌前准备开喝。这工夫,他早就又饿又渴了。
  “哎,那我就谢谢叔了。”
  “这孩子,嘴巴就是甜。”
  “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嘛。”
  “小凤这孩子就是懂事儿,你妈要能赶上你一半,我也该冲南天门磕响头了。”
  “那还不美得你忘了自个姓啥呀!”婆娘含嗔带笑地插上了嘴:“掌柜的,你先慢慢喝着,我把酒给你热一热去,喝凉酒,使赃钱,早晚都是病,你要是把身板弄垮了,往后我们娘俩可指望谁去呀!”
  宋宽把一杯杯酒忘情地喝下肚去,不知不觉中,他已变得醉眼迷离,再无节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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