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色戒

　　小小第二度成为紫衣中学的笑话，是高二上学期的事了。有一段时间，小小的成绩直线下降，从第一世界下降到第三世界。他整天蔫眉耷脑，有气无力。他的脸色，也由原来的红润之色变成土黄之色。
　　
　　他承认，他打飞机了。而且打得很猛，打得那东西出了问题。自从看了那本著名的小黄书开始，他那东西突然像水笼头一样，滴滴答答地泄过不完。从啥时开始的呢？他回忆，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女生在跳绳，跳着跳着衣服就没有了。他看到了她白嫩嫩的屁股，还有像小兔子一样蹦跳的小小的胸。他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了他，脊梁骨一挺。第二天早晨醒来，就发现内裤湿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内裤，一摸一叹息：“糟俅了，又糟俅了！”。他光着屁股爬起来打开纸箱子找内裤，一点也不顾忌大家的目光。
　　
　　老戏楼大通铺，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大家就的目光齐刷刷地聚拢在他身上：“小小，啷个回事？”
　　
　　小小不理，只顾埋着头翻找。
　　
　　大家又问：“昨晚又画地图了？画了几幅？是中国地图还是世界地图？”
　　
　　小小来气了：“日你先人烦不烦？画地图又啷个？又没有在你家床上画？”
　　
　　大家哈哈大笑。
　　
　　有次，小小照例爬起来找内裤，发现内裤已经没有了。他向我借，我说：“有借钢笔借本子借袜子借鞋子的，没有听说借内裤的。内裤能借吗？如果要借，也不能借给你啊。借给你又要画地图。”
　　
　　他说：“兄弟，我帮过你，你也要帮我。你不借我只好打空档了。兄弟一场，难道一条内裤也舍不得吗？”
　　
　　我明白“我帮过你”的意思，不就是借了那本小黄书给我抄吗？尽管计划没有实施成功，但我仍要感谢他。其实，我不借他内裤，还有一层考量，那是因为他有几次把黄笑梅当成了意淫对象。黄笑梅虽然现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以前和我有过。与我有过关系的女生，你做梦都是不行的。我确信，这娃儿还在梦中意淫了我们尊敬的鲁师母。有一次他居然要熊文去偷一条鲁师母的内裤，这让熊文又羞又气。
　　
　　熊文是桂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熊文和几个学生在桂老师家搭伙开小灶，最先桂家只收了三五个学生，后来黄笑梅、向小东、罗建国也搭了进去，就有七八个了。鲁师母每天的任务就是做饭做菜，当然饭菜会比大食堂可口得多，收费自然也昂贵得多。在我们眼里，这些吃小灶的家伙都是幸福的家伙，他们家里有钱啊，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后来，熊文不仅把伙食搭在老师家，还把床铺也搭在老师家了，熊文算得上登堂入室了。
　　
　　有一段时间，桂老师是言必称熊文：来，我们看看熊文的成绩；来，请熊文上台朗读一遍；熊文，你今天的表现不尽人意哟，啷个回事?
　　
　　单说成绩,熊文有资格成为桂老师的座上宾。他已经连续三次月考总分第一了，超过了黄侃、李鹏远，也把我和泰山甩在了后面。至于向小东之流，就像历史长河的一个泡，偶尔泛起，然后远远地沉下去，再也寻不到踪迹。向小东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谈恋爱，他和黄笑梅已经成双成对，听说已经在校外租了房，干起了那个年代最新潮的活儿：同居。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就是这个“听说“也足已让我的心碎成“八瓣”。
　　
　　熊文个子很高，肤白，脸宽，腼腆，不爱多言多语，走路采取冲锋的姿势，低着头，一阵小跑。两年的时间,没有人看到他休息，他的动作从不多余，几乎只有以下几种：
　　
　　1.托腮听课
　　
　　2.写写划划
　　
　　3.翻着白眼背书
　　
　　4.小跑上厕所
　　
　　5.大口吃饭
　　
　　熊文打了几个月的地铺，向桂老师反映说，晚间睡觉纪律差，闹得他没法休息。休息不好就无法安心听课，听不了课就做不来作业，做不来作业就考不上大学，桂老师，我要到街上去租房子。
　　
　　那几年街道的治安不太好,总有街娃儿惹事。桂老师自然不答应，桂老师觉得兹事体大。桂老师教高中英语三五年了，但还是第一次当班主任，第一次必须轰轰烈烈，必须一战成名。让桂老师担忧的是，班上的高考苗子不多，熊文算是最有把握的，他不能冒失去苗子的风险。一定要保护好高考苗子，这是教育局长的最新指示，也是曾庆国校长近期工作目标。桂老师思前顾后一考虑，决定让熊文搬进自己的家。鲁师母当然反对，学校分给桂老师的宿舍不足四十平米，一间客厅一间卧室而已,没有厕所，要上只能到公共厕所。厨房很小，还要收学生搭小灶，螺蛳壳里做道场，天天在厨房里煮煎炒，忙得团团转。晚上就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休息，不想老桂却把学生引进来住宿。桂老师劝她，就这一个学生，也就这一次。卧室中间挂一个布帘，我们睡这边，他睡那边，不就行了。
　　
　　鲁师母叹息一声，只得同意。
　　
　　熊文搬过去之后，龚小小跑来套近乎，问他晚上听到动静没有？熊文傻乎乎半天没搞懂，龚小小于是启发他：人都是动物变过来，都会做那事，我们伟大的桂老师也一样，桂老师和师母总会做那事吧，做那事总会弄出一些动静吧，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有听到？
　　
　　熊文明白过来，脸红筋颤，对着小小好一阵乱骂：牛鸡娃子，啥子东西，天地君亲师，你不知敬畏，你要倒血霉的。
　　
　　小小吓得一溜烟跑了。
　　
　　熊文在一个极私密的情况下，把这事告诉了我。熊文说，龚小小完了，他是你的朋友，你去去规劝他吧，要不然就真的完蛋了。
　　
　　我找到小小，把我所能知道的所有大道理都统统塞给他。他眼含泪水地望着我：“狗娃子你说的对，我都懂，可我莫得法啊，鲁师母那大屁股大胸部总在我面前晃，晃得生疼！”
　　
　　我心尖尖颤了一下，牛鸡娃子，真完蛋了。
　　
　　但我的内裤还是借给了他，当他以“兄弟”的高度来借东西时，我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得扔了一条过去。他光着屁股换，一边换一边叹气。他的内裤是全校男生最多的，一共有五条（一般男生只有两条，有的只有一条），都挂在戏楼走廊上的绳子上，花花绿绿一路挂过去，像洋鬼子的国旗。
　　
　　久了，大家感到事情严重了。一两个晚上画画地图无妨，哪个男生都会经历此等烂事。可天天如此夜夜如此，这就有问题了，人不是铁打的，哪个受得了？连伟大的苏东坡都说，“强撸”灰飞烟灭。
　　
　　“小小，你娃儿怕有病啊。一滴精子一滴血哟。”
　　
　　“小小，吃药吧，去找中医师给你把把脉！”
　　
　　我认为，是小小的手出了问题。睡着时，手就像一条鲜活的鱼，慢慢地游向了那里。如果把手管住了，那地方也就保住了。小小说，他的手没有问题，是大脑出了问题，大脑有所想，夜就有所梦。泰山说，不是大脑，是眼睛，眼睛看小黄书多了，怎么会不乱想呢？眼睛才是罪魁祸首。把书扔了，烧了吧！
　　
　　小小自己承认，最终做案的是手。有几次醒来，发现手就停在那个位置，沾乎乎的一片。他央求我们，在他睡觉之前把手给绑住。我们本着对同学负责的态度，到学校小买部卖来一根很长的尼龙绳，临睡时死死绑住了他的手。效果立马出来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内裤干干净净。但问题又出来了，小小睡不好觉，不再做桃花春梦了，却一个接一个的做恶梦，不是梦到自己被人绑着沉塘，就是梦到从高楼上跌下。
　　
　　泰山语重心长地对小小说：“要改变这种状态，就必须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克服资产阶级的享乐思想，多运动，多交朋友，把心思用在读书上。”
　　
　　胡伟和罗建国家也很焦急地给他出主意。罗建国的主意具有建设性，就是“交一个女朋友，认真了解她的身体结构，破解神秘感，就会阻止它喷水”，建国的主意收获了一片骂声，说他太恶毒太没有现实感。胡伟的主意是“去看看中药，用中药调理”。小小听进了胡伟的建议。
　　
　　他到紫衣镇的场口，找到一个“祖传秘书、专治疑难杂症”的老中医，开了十包药。于是，语文老师叶子密的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飘浮着淡淡的中药味。叶子密是小小的一门远房亲戚，有多远，小小没有说。喝了一个月的中药，并无效果，小小的成绩，仍然急剧下降。小小长叹一声，于是休学了。
　　
　　叶子密希望他能回来上课，老实说，小小的其他成绩不行，语文还很不错。桂贤良老师再无挽留之意，桂老师已经听到偷内裤一说了，他内心充满了厌恶。可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名学生，学生能有多大的错嘛，回去也好，回去休息一下，明年再留一个级，多读一年高中，也许还有希望。可惜小小回去不到一个月就订了婚，两个月后就结了婚，他对高考就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了。
　　
　　小小走后，桂贤良老师痛心疾道。他很自责，认为自己管理学生不到位，有疏漏之处。比如，学生青春期身理与心理变化，自己就太大意了。为了补好这一课，他专门抽出一节英语课，郑重其事地给大家讲生理卫生知识。支支吾吾讲了半天，学生很自然，他的脸反而脸红了。他对此非常气恼，最后发狠地威胁道：“总而言之，男人女人都有生长规律，就像瓜果一样，发芽、抽条、成熟、开花、结果。你们的身体现在还处在抽条阶段，还没有成熟，还嫩得狠。在这个阶段就是要清空脑子，认真学习。如果妄想跨越这个阶段，急急忙忙想开花结果，那就违背了自然规律，违背了规律的事，后果很严重的！”
　　
　　从那以后，桂老师管理我们更严格了。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出现在男生寝室，手拿一根竹杆。起床慢的，用竹杆捅，睡懒觉的，用竹杆打。晚上十一点钟，踮在猫步在窗外偷听，如果有人说话，马上杀进寝室，用竹杆把被子一挑，你就得光溜溜地爬起来，到寝室外面去说明原因。不到一周，除了“驼背大仙”外，桂老师就得了另一个绰号“竹杆大仙”。一听他的脚步声，学生们就喊：竹杆大仙来了。